0197 接谕旨黛玉定婚期, 知无望绥蕴谋后路
太皇太后的旨意到府上，宾朋虽不似林家得接旨，但也不能再接着吃了。甭管怎么着, 谕旨一到, 有关没关都得撂下筷子跪地恭听。
黛玉领着林薰玉，随贾敏疾步出来，林海已在轿厅, 林玦与林珝在他身边站着，众人皆面色凝肃, 显然都没想明白, 这时候怎么会有宫里来的旨意。
贾敏悄悄地与林海道：“听说前些时候东太后回宫了，不知这旨意可与东太后相关。”
说话间外头门房来回：“回老爷、太太, 周总管已经到门口了。”
“先别说了。”林海示意贾敏止住, 自上前相迎。
那厢先是两行四个小太监进来开路, 等各自在两旁站定了, 方见周寿连捧着明黄绫缎子裹着的云盘, 上头搁着七色绢帛写成的谕旨。
“恭贺娘娘笄礼大成, 奴才给您道喜了。”周寿连不等黛玉等下跪接旨，便笑着先与黛玉行了礼：“太皇太后谕旨, 娘娘接旨罢。”
“臣接旨。”林海作为一家之主，自然代为应声。领头撩袍跪下了, 黛玉等方一一跟随，跪在其后。
周寿连取了谕旨, 眉眼带笑地打开，高声唱喏：“钦奉太皇太后懿旨：帝鼎春秋，兼昭内外，允和大婚。兹选协办大学士林海长女林氏, 肃顺端范，有母仪之风，德配辅君，拥雍和之度，宜立为皇后。今择康贤九年、己卯月、辛末日，擢命左相陈居安为正使，内阁大学士孙绍先为副使。敬端大长公主慕容氏、恭仪伯夫夫人薛式、锦乡伯夫人李氏、内阁大学士夫人贾氏为迎后诰命，特谕！”
“娘娘，您请接旨。”周寿连待黛玉相当恭敬，捧着谕旨送到她手里，又伸手去扶她。周寿连笑道：“等二月廿九一过，奴才可就得在皇宫里给您请安了。”
“公公辛苦了。”黛玉到底是在室的姑娘，冷不丁当着众人的面叫定了婚期，脸上不由漫出红意。但她是跟着太皇太后学习过的，知道作为皇后，要紧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讲究的是个持重沉稳。就跟太上皇对皇帝的期盼一样，得“戒急用忍”。
是以黛玉虽面色略红，但说气话来仍是沉稳且不动如山的。面上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温声细语地请周寿连里面坐：“公公请里面吃酒。”
“承蒙娘娘看重，但这酒不能吃了。”周寿连双手抱拳，对着左手边虚空行了个礼，笑道：“奴才还紧赶着回宫去复命，皇上和老祖宗那里还等着，不敢有所停顿。”
周寿连与黛玉说了三两句话，便辞行要走。林海忙命人拿红封来，见周寿连接了，这才命林玦好生送出去。
笄礼才成，就叫一道谕旨定下了婚期，怎么看都是双喜临门的大喜事。众宾朋留下吃酒，都等吃了晚饭才回去。
“老祖宗，您不知道，今日那场面。”凤姐回了贾府，有模有样地告诉贾母，黛玉今日所穿何物、所戴何物、谕旨何写，如此种种，叫身为外祖母的贾母听了，也倍觉与有荣焉、面上增光。
贾母听了，心里不免遗憾：“可惜我没能过去，没亲眼瞧着她行笄礼。”她原是要过去的，但昨日里像是吃坏了，夜间就不大好，折腾了一晚上。早上起来也不爽快，又请了太医来看。腿脚没半分力气，哪怕是扎挣着也不能起来，只能叫凤姐悄悄地把贺仪送过去。
“老祖宗多疼娘娘，娘娘都知道。”凤姐笑道：“娘娘还问我，老祖宗可好。我回娘娘，出门前才吃了药，睡下了，太医说了，不妨事。娘娘听了，这才放心了。还交代我，说老祖宗年岁大了，脾胃难免虚，请老祖宗少用些难克化的糯食，多荣养才是。”
这本不是多掏心窝子的话，贾母听了，却不由潸然泪下。
“你妹妹是知道心疼人的，可她从不轻易说这些少年老成的话。今日和你说这些，必是自己也料到婚期近了，怕往后没工夫，这才多嘱咐你，叫你告诉我听。和我敏儿一个样，多好的姑娘……”
可惜宝玉没福分，此生注定与黛玉无缘。
想到此处，贾母看向堂下坐着的上官绥蕴，心中不免叹息，这孩子也真是不容易。宝玉的心她比谁都清楚，心里藏着一个，又岂能和上官绥蕴心无旁骛地做恩爱夫妻。
她招手示意上官绥蕴上前来坐着：“宝玉待你好不好？他若苛待你，你记着告诉我和你太太，自然有我们说她。”
“是啊。”王夫人身为婆母，对上官绥蕴也相当满意。这样的品貌人品，又是这样温顺静默的性子，难得是知道孝顺，也不见她胡闹，闲了总来自己房里站着服侍。总归见面三分情，她见了，便少不得多心疼她些。“好孩子，你有什么话只管告诉我。”
上官绥蕴起身走到贾母跟前，先是行礼：“谢老太太、太太。”而后才在跟前的绣凳上坐了，板板正正地回话：“请老太太、太太放心，二爷待我很好。他近来读书用功，等考取了功名，老太太和太太就等着享清福罢。”
“享什么福，难道还指望他为官做宰不成？”王夫人心里高兴，脸上笑意也止不住，嘴上的话却是反着说的。
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子话，大家也就各自散了。上官绥蕴却没立刻回房，而是先伴着王夫人回屋子。走在抄手游廊下，王夫人多劝了她两句。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只是如今你们新婚燕尔，也该多伴着宝玉才是。你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姑娘，有自己的规矩，但出了阁，在丈夫跟前也得软和些才好。趁着蜜里调油的时候，你也该为自己多做打算。”
规劝的话点到为止，不能说得太多。若说透了，就成了手把手教了，余下的得自己悟。
上官绥蕴低着头，应道：“太太的话我都记住了，请太太放心，我心里明白。”
等王夫人回屋坐下了，上官绥蕴才回自己的屋子。回来正碰着宝玉坐在书桌前读书，屋里没笼火盆，窗户也开着，凉飕飕的风对着宝玉的脑袋直吹。
上官绥蕴有心要劝他，却又不知从何劝起。索性不说了，径自上前关了窗户，就立在窗前看他。宝玉头也没回，只道：“你累了就睡罢，我再看一刻书。”
睡前总是这些话，上官绥蕴都习惯了。幸而她也没期盼过能相濡以沫，躺到架子床上眼睛一闭，不多时就睡去了，烦心事随之远去。等早上醒来的时候，倒能看见枕边人睡着的模样。只是他睡着的时候也皱着眉，连梦里都不能快活高兴。
他曾在梦中呓语过一次，唤的是“妹妹”。那一刻，上官绥蕴就明白了，他们彼此都是可怜人，都是这场婚姻里的牺牲者。
她站在窗前久久地不动，宝玉终于察觉出不对，放下书回头看她：“什么事？”
“我才从太太那里回来。”她道。
“太太说什么了？”宝玉道：“若有为难的，你告诉我，我去回太太。”
上官绥蕴摇了摇头：“太太待我很好。”确实很好，虽说很多都只是场面上的面子情，但比起家中的后母，已经算是慈爱了。“二爷，我嫁进来前就听说过，说你待姑娘们都很好。但凡有什么力所能及的，都会拼着替他们办好。”
宝玉猜她是有所求，他本就觉得亏欠，此刻但凡自己所能做的，自然无有不依，因道：“你可是缺银子，或是想要什么？”
她又是摇头，却又很快点了点头。像是鼓足勇气一样，缓缓走到书桌前。看见他正在读蒋捷的《虞美人》，灯光如豆，将上半阙词映得昏黄影绰。
“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上官绥蕴呢喃道：“真是首好词。人这一生，境况总是难以预料。既如此，我想要一些自己能真正握在手心的事物。”她缓缓朝宝玉露出一个笑：“我知道二爷的心，也不贪图这个。只求……二爷给我个孩子罢。有孩子就有期望，就跟珠大嫂子守着兰儿一样……”
她所求不多，哪怕如李纨，像个寡妇一样，在深宅内院里有个孩子，就已经足够了。
“你……”宝玉欲言又止，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但他没有办法，他没法子勉强自己去爱上一张陌生的面孔。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几乎可以说是恶毒。无法改变任何事，厌恶现状，却又无能为力，这才是最可悲的。
宝玉惨然笑道：“我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要让孩子重蹈覆辙？”
上官绥蕴静默不语，没有谁愿意孩子重复自己的悲剧，但也没有人会甘心就此认命。他们总觉得自己的孩子能够挣脱囚笼，成为特例。
“给我个孩子罢。”她重复了一遍，死死盯着宝玉：“这辈子，我只有这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进入大婚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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