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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族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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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添回到江宁之后,因为儿子程晏得势,他老人家又任多年吏部天官,上门意欲结交者不胜枚举,程添不胜烦扰,平日也只与一些江宁隐士闲坐钓鱼,时而论道。

他平日相交最多的两位,一人称光叟,一人称眉公。

光叟是治春秋的大家,昔年讲学时,门下弟子多时达千人,现在隐居秦淮河畔,大隐隐于市。眉公和程添曾经是同年,但因嫉恶如仇的性子,仕途不顺,四十二岁时,辞官归乡,平日最擅长写传奇故事,他写的传奇故事在江宁乃至整个大临都是非常火爆。

这一日光叟和眉公二人早已到河边,眉公见程添还未到,还笑道;“早听闻其子程云浮回到江宁,岸边百姓拜服,小相公怕是被绊住了脚。”

因程清程添都位极人臣,故而时人称程清为老相公,称程添为小相公。

光叟捏须:“程云浮可称一时人杰,只是权柄太过。”

就是不合自己心意的,就会被针对,但眉公不同意,他向来嫉恶如仇,遂道:“程云浮革除的可都是那些贪占百姓田亩之人,冤假错案也从不畏惧,正是因为得罪的人太多,故而才回江宁吧。”

二人正交谈着,只见不远处来了两人,一老一少,后面跟了两个仆从。年纪大的走路四平八稳,正含笑说着什么,年轻的人却是龙章凤姿,一幅绝佳俊相貌。

男生女相,必有贵样。

光叟眉公二人忙上前道:“小相公,这位可是令孙?”

程添难得得意道:“这位便是我长孙,单名一个倦字,去岁已是生员。”

程倦连忙向二位行礼,“后学拜见两位前辈。”

难得程倦虽然出自累世名宦之家,却没有丝毫骄矜之气,这与其父倒是不同,但这也正是因为妙娘提点的缘故,故而他内里虽然有一等傲气,但是对外非常之谦逊。

光叟不由得问了几个问题,程倦一一作答,眉公不意颔首:“此子不出十年,怕是要超过其父。”

在官场程晏已经就是一个神话了,二十岁中状元,二十六岁就任部堂,三十岁更是正堂官,日后可能还会更进一步,程倦如今才十二岁,再过十年也不过二十二岁,就能超过其父,可见期许之高。

程倦连道不敢。

他小时候倒是并未觉得父亲有多了不得,因为他爹时常不在家中,他更喜和娘一起,小时候发蒙也是娘教导的,但自从江宁岸边见到那么多老百姓发自肺腑的感激,他方才知道他爹的不容易。

做官容易,做好官不容易,做一位能真正替老百姓办事的好官就更不容易了。

这厢公爹带着自己儿子炫耀,妙娘也没闲着,她带着龙凤胎在街上整整逛了一天,麟哥儿欣喜道:“娘亲,街上真的太热闹了,儿子要是常常能出来就好了,只可惜儿子要读书进学。”

麟哥儿这孩子从小就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妙娘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日后你要出来,跟娘说一声就是,娘再带你出来。”

“好,儿子先谢谢娘亲了。”

馨姐儿则不同,程家女学满六岁才能上,她今年才五岁多,还上不了,妙娘打算趁着这个空档就带女儿好好玩玩,有个美好的童年也很重要嘛!

母子三人走到一处点心铺子,那里边卖的绿豆糕内里裹着红豆沙,沙油都透到外边来了,足以见用料十足。妙娘见左右俩个小馋猫的模样,和顾成家的会心一笑,让伙计包了几包,在马车上就投喂给了二人。

“娘亲,好好吃哦。”

“嗯,好吃,你们就多吃一点。还有几盒是带回去给你爹爹和哥哥的。”

麟哥儿用完两块,喝了一口水,却怎么也不肯再吃了,说太甜腻了,吃多了对牙齿不好。这倒不是妙娘教的,而是这孩子从小就很自律,若吃饱了,任凭你山珍海味放面前,他依旧不会多吃一口。

时人称赞程晏长子程倦,说他是程家千里驹,又称赞程晏次子为麒麟子,皆卓尔不凡。

倒是馨姐儿道:“若是容姐姐在这里就好了,她最喜欢吃绿豆糕了,但京中就没有做的特别好的,要不然就是面多了,要不就是沙卡喉咙,或者是糖霜满布,反而没了绿豆味儿。”

这容姐姐指的是林寒哲次女,是聂六娘在辽东任上所出,比馨姐儿大一岁,因为林家和程家比邻而居,聂六娘也时常过来,馨姐儿和容姐儿关系很不错。

妙娘就道:“山高水长,总有相见那一日,再者,等明年你去女学了,那里有不少同族姊妹,你就有伴儿了。”

程氏女学还是很有名的,她几位表姐程雅谢霜甚至连魏令月都是出自女学,暂且不说人品,但才华俱是一等一的。

馨姐儿也憧憬道:“这倒比在京中好,女儿在京中只一个人随甄先生读书,如今有族中姐妹还有堂姐妹相伴,必定好玩。”

不说旁的,程时这一房,姑娘就极多,妙娘是两个手指头都算不过来,也怪道族里说二房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程晷那里颗粒无收,程时这一房随着子女增多还不够住,若非程晏他们回来,大范氏都有意和罗氏提起让自家几个孙女来陪陪罗氏还有长房的聂氏,这样方才住的下。

携带儿女回家之时,程晏正在房内奋笔疾书,他年少时喜好呼朋引伴,最愿意结交朋友,为人非常四海,但现在过了而立之年,反而沉下心来做学问。

就比如现在程晏着一袭青衫,无任何纹饰,浆洗过数次,这只是妙娘当初为他做的,他倒不是因为是妙娘做的,而是因为这衣服浆洗数次,反而觉得服帖。这和当年妙娘看到的他完全不同,他那时最喜锦衣华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谓是标准的权贵子弟,现在看着倒像是个久经洗炼的读书人。

妙娘让下人先带孩子们下去,她则把绿豆糕悄悄放在程晏桌旁,在一旁歇息。

程晏头也不抬的问:“今儿玩的如何?”

原来发现自己了啊,妙娘笑道:“当然好了,俩个小的吃了好些东西,还有买了不少小玩意,我还带他们游湖,但没游多久就回来了。”

“这样的生活也挺好,过些日子江宁最是暑热,我欲打算去庄子上消暑,你待如何?”

妙娘抚掌而笑:“这当然好,说真的,我都厌烦用冰了,若有那等天然凉丝丝的地方,这对于我这样苦夏的人而言就更好了。”

程晏这才放下笔,认真道:“你喜欢就好。”

他话音刚落下,外边就有人说皇甫氏过来了,妙娘连忙出去会客,皇甫氏这些年倒是发胖了不少,只是眼圈发青,脸上有斑,她二十一岁才成婚,今年三十多,面皮虽然没有皱纹,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很没精神。

“弟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有什么事情?”妙娘望了望天,晚霞密布,红云似火烧一般,这已经是傍晚时节了。

皇甫氏拢了拢身上的披帛,明明此时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妙娘都开始着单衣,但她依旧着这么些,看的出来很畏冷。

要么说生孩子对女子身体不好,皇甫氏也是连声生了几胎,程时虽然红粉知己不少,但是在家也是辛勤耕耘,也因为如此,皇甫氏身体并不是很好。

只见她道:“二嫂,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哦,是何事?”见她说的如此郑重其事,妙娘不免也端正了态度。

只听皇甫氏道:“你可知如今这族学是什么样了?”

妙娘摇头:“我久不回来,对家中一切都不熟识。但是我两位弟弟当年都在此地读过书,想必应该是不错的。”

只听皇甫氏讥诮的笑笑:“以前的确不错,那个时候咱们江宁程家也算是人才辈出,如今却是如商肆一般,还真是什么人都能进。”

妙娘是知晓皇甫氏的,她对程时怎么样她不会管,尤其是这次程时再度落榜后,皇甫氏闻言不发一语,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

江宁族学以前要进来读,除非是程家子孙,像安廷安玉这俩当时都是以外孙的身份才能在此附学,但听闻也经过月考岁考,考的太不像话了,人家也不会留你。但后来安廷授业于京师白鹿书院,安玉很小也随父赴任,之后就不大清楚了。

她想了想:“若是有贤良子弟,来我族学附学也不错。”

程家族学虽然大体上供程家人读书,但是若真的有贤才要附学,那对于程家而言也是好事。

“我也不是那等故步自封之人,若是真的有贤才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就怕不是贤才,反而还害了我们程家族中人。我是听闻倦哥儿麟哥儿都要入族学,才好言相告。”皇甫氏话中有话。

妙娘正色:“还多谢弟妹提醒,只不过如今管族学的是宗房,弟妹既然有意见,跟宗房说也是一样的。”

皇甫氏嘲讽笑笑,走了出去。

她娘家在京中,丈夫也在京中待考,皇甫氏当然也不是没有听说程时在京中胡闹,甚至大房二房还助纣为虐,送钱给程时上青楼,他们身为兄弟,按私心藏奸轮而言,是根本没想过让程时学好,后来听说还是妙娘劝动程时和士子们苦读。

也因为如此,她才来好心跟妙娘提及此事。

她是打算再过一年,等公公身子好些了,再动身去京中。她的儿子不在这里读书,这里的风气如何,就和她无关了。

宗房

费氏正抽着水烟,水烟冒着咕噜声,她吸了一口,才觉得浑身舒坦,但同时又感叹道:“当年若非是公公要过继晏哥儿,如今哪里还要我操这份闲心。”

费氏一共生了四子二女,曾经作为首辅儿媳,她的见识不一般,不管到哪里也是受到别人追捧的,没想到临老,她还要为孩子们操心。

她几个儿子中,也就过继出去的程晏有大才,余者都是荫官出身,这子又有子,孙又有孙,还得摆着旧日的排场,家中早已不是程晏祖父在的时候那样了。

风还未吹,湖水已经微澜。

宗房子弟们人人安享富贵荣华,却不知道内里已经虚空,还有以前她们这种科举名家投靠来的土地全被程晏要以身作则,退了回去,少了田亩收入,产业七成还要留给长子程晖,况且程晖子嗣多,人人都要读书请名师,还在京中过活人情往来,程晖当年一个人在京一千两都不够,更何况是一大家子人。

这等巨资,还不是挖了东墙补西墙。

“老夫人,皇商家的吴太太送了纹银两千两过来。”费氏的心腹丫头让人抬了箱子进来。

费氏笑道:“你去回话,就说她托我的事情成了,我们程家唯才是举,不是那种只看门第的人。”

若非无奈,她怎么可能和商户为伍。

这两千两银子才刚到手,费氏又把前些日子她收的礼让丫头典当去,还多嘱咐了一句:“死当,不要活当。”

“老夫人,这可是您生辰旁人特地送来的,当初人都道您是礼部尚书的生母,方才送此稀世珍宝,可如今您……”

丫鬟想说的其实就是程晏现在辞官归故里,这官场上向来都是人走茶凉,以后可遇不到这么好的敛财机会了。

地方官要巴结也是巴结热灶,哪里还会再巴结这种已经辞官的官员,况且现在程晏本人回来了,他跟嗣父表现的更是亲近。这费氏虽然可以在众人不知晓的情况下混淆视听,当然这种事情她干了也不止一两年,但是现在正主回来了,费氏还得收敛些。

故而,现在把宝贝当了,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尤其是老人家,什么最值钱,手里有钱的时候才最值钱,谁都想从你这里捞一点东西,可不得捧着你吗?

费氏却摆手:“让你当你就当了,这些银钱也不必拿回来给我,兑成银票送去京中。”

“是,老夫人。”

费氏看着心腹丫头的背影,不禁摇头,这个时候还有东西可以当才好,若连当的东西都没了,那才叫惨,那说明宗房已经没落了,日后要完全听从于二房了。

那罗氏算什么,当年不过是一奶婆子的女儿,仗着皇家恩典,竟然还嫁入世家,此人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内藏奸险。那罗氏手里嫁妆以及当年程添为官时,攒下的私房都不少,可晏哥儿他身上穿的什么,晏哥儿夫妻哪里有什么银钱用。

想起来真是后悔,当年若是不过继晏哥儿,她家晏哥儿哪里用的着过的那般。

同时,有晏哥儿在宗房,他几个哥哥富贵也是指日可待。

哪比现在,过继出去了,还得避嫌,程晏虽然偶有照拂,但到底不够。

丈夫是个万事不管,附庸风雅的,平日里一盆稀有兰草,一盆娇贵的牡丹搬去花房,再有宗族寡妇、贫寒学子都要照顾,这些钱从哪里来,这个家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却说倦哥儿已经是生员了,在族学读书便是去了甲班,也就是培养乡试人才,要知道江宁府属于南直隶,这里的读书人多如牛毛,想要有一席之地,实在是不容易。

他们请的教谕乃是永嘉元年的举人,这位方举人在乡间也有才名,是治易经的大家,只是不善理财,家中困顿,被请来族学做教谕。

程晏亲自带儿子去见了见这位方举人,送上六礼,别的话倒是没有多言语。

程倦虽然年纪才十二岁,但是看起来如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高,但这个年纪在江南一带很常见,甲班就有五六个生员。

但他是程晏的儿子,明显受到的关注就多了,世人尤其是读书人重状元,程晏正好是状元,状元的儿子的才学也肯定不差,都是年轻人,程倦本身就出自官宦子弟,继承其父的豪爽,很擅长交际。

不过三两天,就在此处混熟了,但混熟了之后,逐渐发现不少古怪的地方。

甲班学子不多,程倦同桌的是个细眉细眼的书生,却不是程家人,他姓云,听闻是本地豪绅云家的儿子,平时岁考月考都是上等,但是两次县试都生病,平素做派也是扭捏至极。

更让他觉得大吃一惊的事情还在后面,他中饭都是在族学里用,程晏不喜自己的儿子搞特殊化,况且他在家中也用膳平常,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因此对这里的膳食一点也不排斥。

他午膳后,时常出去走走,消消食,却没曾想到看到俩个男人在亲嘴儿,更毁三观的是,还有一清秀男子走来争风吃醋,简直有辱斯文。

这也就罢了,丙班不少学生趁着先生不在就玩骰子,两名吴姓子弟还邀请学子们饮酒作乐,简直把学堂当成玩乐场所。

再有,程倦相貌承自母亲,一袭斓衫让分外出众,英气逼人。

他这一来,有人摄于他父亲的权威,不敢冒犯,但有色胆包天的学子不免道:“我若能和他好一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这话传到程倦耳朵里,他怒极反笑,亏宗房祖母还说族学不错,分明糜烂至此,他定要搅个天翻地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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