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足够幸运, 此时他们不死也伤。他可曾想过后果, 可曾想过这有可能就是两人的黄泉之行。
黑暗中,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自是不知道他冷漠脸上闪过的心有余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事实上, 自从那一夜过后,他越来越不了解自己。
唯一能肯定的是, 他不能没有她。
哪怕是死, 他也愿意和她死在一起。
“没有为什么。”
她心一颤,这回答很符合他的性格。他向来寡言,若不时而精分怕是她都不知道他并非不善言辞, 而是不屑多话。
抬头往上看,除了影影绰绰的树枝树叶,再无其它。看样子他们今晚要露宿于此,便是晏实他们找过来恐怕也在明日之后。
事实上她太过乐观, 稍后她在他的口中听到更残酷的现实。因为雁秋山地形复杂, 这处崖底没有直接上下的路,怕是五天内都等不到有人来救他们。
他们只有朝西南方向走,或许能找到路出去。
“你是如何知道的?”
各洲府的地方志, 她也曾看过不少。对于大概的地形地貌和风土人情她都知道一些, 但具体的她无从得知。
“早些年, 我曾来过。”
“我怎么不知道?”
话一出口她立马后悔, 其实她的意思是两人一直处于对立的位置, 相互监视那是肯定的。她都不知道他几时出过京, 更不知道他曾经来到雁秋山。
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往后无归想知道我的事,我定如实奉告。”
她轻轻一笑,不知该如何做答。
左环右顾,四周除了树木还是树木。深山崖底就怕野兽出没,或是毒虫毒蛇。地上睡觉显然不是好选择,她的视线定在树上。
他夜视极好,顺着她的目光落到树干上。两人寻了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树,简略折了一些树叶铺着做成栖身之处。
鸟兽虫鸣不绝于耳,还有不知名的声响异动沙沙作响。两人挨得极近,他的一只手自然地搂着她,她心里斗争一下很快释然。
崖底太冷,两人抱在一起取暖,总比一人面对寒冷更能保存体温。
劫后余生,有人或许会欢喜到颠狂,有人则会比平时更加平静。恰如他们,仿佛只是误闯山林的迷路人,而不是从崖顶坠落捡回一条命的幸运儿。
这样的境地,这样的夜晚,似乎人世间的一切纷扰都变得微不足道。晏玉楼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睡过去,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长夜漫漫。
“无归,是你先招惹的我。”
他突然出声,声音低沉暗哑。
她长睫轻颤,装睡不语。
“你看这崖底的树,它们生于此长于此终将枯败于此。没有人来打扰它们的清静,它们便永世安寂无波无澜。我亦如这树一般原本一生无悲无喜,终将和我的先辈们一样,为了生而肩负的使命踽踽独行独独终老。可是无归,你招惹了我,我便再也不能淡看红尘心如止水。”
原本他心如古井不起任何波澜,是她突然闯进他的天地,像天上的仙子般跌落在他的心湖撩拨起一池的涟漪。
而今她想当成一切未曾发生,怎么可以?
她有些心虚,睫毛颤动两下缓缓睁开。
没错,确实是她先招惹的他,纵使她有很好的借口替自己开脱,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那一夜其实她还有其它的选择,之所以对他下手无非是她不想压抑自己。
那夜过后,她明知千不该万不该,却从未后悔过,甚至她都没有想过此事可能带来的后果。无非是在她的意识里,他称得起正人君子四个字。
后来的种种避嫌仿佛一场笑话般,在今夜他义无反顾随自己跳下来后,她自己想来都觉得羞愧不已。
然而,正如她所说,越是心虚她越是理直气壮。
“国公爷,我承认是我不对在先。但你也得承认在这件事情上,你算不上吃亏。春梦过无痕,不过一场梦而已你何必揪着不放。”
“于我而言,那不是一场梦。”
就算是梦,他也要变成真的。
她一定不知道对他而言,那对他意味着什么。在他无趣的人生中,她就像桃林里的桃花一样,飘进他的心里,让他灰暗的人生瞬间有了颜色。
“你可知那夜我已走火入魔,我真气散了大半功力失了六成。在你走后,我差点死在桃林。第二日你问我为何脸色如此之差,那是因为我原本要静养调息,却依然想见你的缘故。我无法当成一场梦,你招惹了我就得负责到底。”
她恍然大悟,就说在内阁时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差,敢情他是走火入魔。她还以为他身体虚,心里还曾鄙视过。
“我…对不住…”
“我甘之如饴,你莫要再避着我。我知道你的顾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且想想看,你处处防着别人窥知你的身份,难免心力不足。若有人可以暗中帮你,你是不是要省力许多?所以无归,不要再推开我。”
他的表情真挚,语气低哑中带着委屈撒娇的意味。
她立马想起他的另一面,那样极具侵略性和野心的男人,绝不是眼前人畜无害的模样可以抹杀的。
“我可以信你,相信你会帮我。但是你敢说你对我的这份动心纯粹吗?其中是否真的不掺杂任何利用之心?倘若有朝一日,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我的身份威胁我替你卖命,又该如何?”
他眸色沉如暗夜,大手抚上她的脸颊。
“不会有那一日,我那日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如果说他有朝一日要实现身上肩负的使命,那一定是想让她拥有更尊贵的身份。但要是她不想,他知道如何取舍。
世间之事,本就难两全。何况他不是愚孝之人,做事全凭本心无关他人。
她回想那天的事情,并不觉得自己有漏听过什么。
“我听得明白。”
他将下颌抵在她的发上,低低轻笑,“你定是没有听明白,我是不是说过若是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去做,我不会执着原来的计划。”
咦,有这句吗?
她恍惚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说。
“…什么是更有意思的事?”
好吧,她觉得自己或许在明知故问。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其实她不应该有此一问。
他眼神幽远起来,望着浓浓的黑夜。似乎能穿透密林深处重山叠叠,看到远处的万家灯火红尘人间。
“自是与寻常人一样…”
“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又低低笑起来,“老婆…是妻子的意思吗?这是哪处民间的说法,倒是贴切得很。”
“那还不简单,国公府门口那么多的女人翘首以盼,还有无数贵女在闺中倚门相望。你信国公振臂一呼,京中多少女子前赴后继,这有何难?”
这个女人简直是生来克他的,明知他暗指什么非要故意曲解。人常说一物克一物,他向来是不信的,到如今倒是觉得此话不假。
“你当真这般想?”
“不是。”
她回答得干脆,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以前她避着躲着是因为她不敢奢望。她有许多的顾虑,但在他愿意和自己共同赴死之后,那些顾虑便显得有些多余。
他死都不怕,自己还有何可畏惧。只是她终归还是有私心,她怕自己变成男人的附属,怕自己将来心不由己。
“你既然这么想和我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给我当地下情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许见光的那种,你可愿意?”
“好。”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立马同意。
倒是她微微一怔,原本她就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故意刁难的,压根没想到他会答应,更没有想到他还答应得如此之快。他可知道自己的意思,可明白地下情郎意味着什么?这个时代的男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让步至斯?
“你不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
“你真想好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堂堂信国公今后就是我晏玉楼的私有物。”
“嗯。”
他抱紧她,眼神慢慢幽暗。
“真好,今夜我能与你同眠。”
她脸一黑,接着又是一红。什么死男人,说了半天原来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果然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怪不得这么听话。
“鹤之,我忘记加一条进去。你我之间的秘密关系,一切都要以我的身份为重。”
他抱着她的姿势不动,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叹息一声,修长的手伸过来揉了一下她的发,目光柔和表情似水。
“好,我听无归的。”
“这么听话,以后爷好好疼你。”
他眸一沉,“嗯,我等着。”
倒是她闻言一哂,这男人还真是荤素不忌开得起玩笑。明明是她占了上风,她怎么预感以后自己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我困了。”
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她重新闭上眼睛。
“睡吧,我守着。”
她确实有些累,白天走了一天的路,经过这一折腾不免身体困乏。然而她脑子清明原以为不会睡去,不想闭上眼睛闻着他的气息,不多会儿竟真的睡着了。
一觉天明,他们依旧保持着昨天的姿势。
树林极密极为茂盛,树干交错遮天蔽日。树底下湿气很重,脚底的厚厚的落叶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气息。莫说是人,便是兽都没有看到一只。
“你说晏实他们没有几天找不到我们,我们得赶紧找到出路。”她说着,开始找路。
他没有回答,走在她的前面。一只手不停拨开拦路的杂小树木,一只手牵着她。一路上摘了一些不知名的野果充饥。
两人体力消耗得很快,来到一处略为空旷的地方,抬头看去只能看到树顶空隙般大小的天空。空气闷湿滋生许多飞虫,青气湿气令人皮肤发痒。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弄些吃的。”
“好。”
她毫无形象包袱地坐在地上揉着双腿,举目望去除了树木是矮小的灌木,没有路也看不到尽头。
他去了约半个时辰回来,手里提着一只山鸡。没有水洗,只能拨毛后挖坑用树叶包着再裹上泥埋在火堆下面。
她得感谢他有随身带火折子的习惯,在野外只要有火才能生存下去。鸡没有处理内脏,也没有盐味道真的说不上好。不过人在野外又累又饿,有一口热食吃都是天大的幸运。
吃过东西再上路,比方才有精神多了。看不见前方,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他们唯有一直向西南,期望能走出去。
密林实在是太密,一小段的路程他们要费时许久。落叶还有矮小的树木挤挤攘攘,一路行来十分吃力。他在前面开路,她则踏着他走出来的路艰难前行。
她知道这种赶路最是消耗体力,身上的水分流失得极快。除了食用青涩的野果子,他们几乎没有其它的水分补给。
这样下去,迟早会脱水脱力。
眼见着树木越来越茂密,她渐渐有种窒息的感觉。无油没盐的鸡肉在胃里发酵着,涌起一阵阵的酸气。一只手捂在腹部,强压那种想吐的趋势。
“怎么了,不舒服?”他回头,关切问道。
“有一点,刚才那山鸡肉真是太难吃了,有点想吐。”
光吃白肉没滋没味,又在这样闷湿的环境之中。现在她想起来就想吐,胃里不停地翻涌着,捂着胸口不停拍着。
他抬头看一眼间隙中的天空,弯下腰身,“我背你。”
“不。”她连忙拒绝,一个人走路就够困难了。再背一个人,岂不是想累死。“我没那么娇气,你可别忘记我是谁。走吧,日落之前能走到有水的地方最好。”
人可三日无食,不可一日无水。
没有水,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两人重新往前走,那股想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终于忍不住,松开他的手身体往后侧着,“你赶紧往前走,我要吐了…”
说完,已“哇哇”吐起来。
吐完以后,浑身觉得脱力。看来她的身体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壮,不过是夜宿一回,她居然适应不了。
这下他不顾她的反对,一把将她背起。她有些焉焉的,没吐之前还好些,吐完之后感觉特别没力气浑身都提不起劲来。
“谢谢。”
他停顿一下,“无归,我不喜欢听这两个字。”
他们之间何需言谢,这一点他希望她能记住。
“好,那我不说了。”
密林阻路,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她趴在他的背上,呼吸中都是他的气息。他坚实的背是最好的依靠,托着她的双手是那么的有力。
恍惚间,她觉得有这么一个男友似乎很不错。
如果他们的之间的感情不用考虑身份门户,那该多好。尘世之中,她放不开自己的心,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她反倒能放开。
不知走了多久,期间她要求几次他把自己放下来,都被他拒绝。
忽然他一脚踏空,原本被蕨类覆盖的地方是一个凹进去的山洞。山洞极深,她感觉自己身体极速朝下坠落,最后掉落洞底。
因为她跌在他的身上,底下又是泥土,他们都没受什么伤。他划亮火折子,先是仔细打量她一番,见她确实无恙放下心来。
她自嘲一笑,先是坠崖现在又掉进山洞,他们可真够背的。洞口很高,要是没有来救他们,或许他们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为何发笑?”他问。
“先前我掉进山崖,你跟着跳下来,不就是抱着与我一起共赴黄泉的心。昨夜我们没死成,阎王爷怕是看不下去非要成全你我,来这么一出可算是能如愿了。”
“生不同衾,死能同穴,倒是极好。”
他轻喃着,将她扶起来。火折子划亮四下看去,竟然看到洞口往前延伸。她心下一动,这并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塌洞,倒像是人工的。
沿着路往前走,越走越开阔,最后来到一处极空旷的地方。四面石壁刻着复杂的图案,显然年代极为久远。
“这是什么地方?”
这下她能肯定,洞穴是人为建造的。
他没有回答,盯着一处似龙非龙的图腾。
蛟龙。
那是前朝原氏皇族的图腾。
她眼眯着,脑子闪过灵光。史书记载原氏亡国后国库已空,赵氏攻进皇城后接手的是空空如也的空城。
前些年,民间还有关于原氏宝藏的种种传说。她从来不以为然,想着原氏真的有宝藏,为何不强大自己而被赵氏所取代。她一直以为原氏之所以灭国是因为君王太过荒淫挥霍,不想这个传说竟是真的。
“莫非这就是前朝的宝藏?”
他回过头,眼神忽暗忽明。
“没错。”
她心头划过异样的感觉,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惊讶,难道他早就知道原氏的宝藏就在雁秋山?难道他和原氏有关?不然他以前为什么来过雁秋山。
他说的肩负使命是什么?
如果他指的是信国公,大可不必有那样的表情,所以他说的使命指的是光复前朝。如此一来,他那天说的话就不难理解,他之所以有谋逆之心,是因为他是前朝后人。
“你是前朝后人?”
“是。”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在那蛟龙的眼珠子上。血很快被吸进去,厚重的石壁缓缓打开。
她震惊不已,以前只听说过这样的玄幻之事,不想能亲眼所见。能滴血开启原氏宝藏的人,只能是原氏的子孙。
难道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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