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乔薇, 洁白的脸庞气得通红, 显然既羞且恼——这种羞怯却并非戳穿实情的羞怯, 而是……怎么说呢,好像每个女孩子都顶怕别人误解自己的身材。
被人下死眼瞪了半日,迟钝的乔诚才终于明白他犯了多大的错误。
罪过罪过, 为了掩饰尴尬,乔诚只得讪讪地道:“今日出门的时候饮了点酒, 不知怎的眼力就不济了……”搜肠刮肚的想些法子补救,“其实你胖一点反而好看, 妹妹, 你从前就是太瘦了,好像咱们家不给你吃饱一样。”
他边说便细细打量着乔薇,觉得自己所说倒也毫不掺假:他们一家子都是美人,乔薇这位掌上明珠更是其中翘楚, 偏她生得这样高挑,骨架子却偏纤细, 素来因挑食也不怎么长肉, 说好听点是云中仙子弱不胜衣, 要是再瘦一些, 怕要成骷髅了。
如今的状态倒是恰恰好, 瘦而不柴, 骨肉停匀,连那尖尖的下颌都圆润了点,多出几分可爱——看来太子殿下将妻子养得很好, 至少不曾在伙食上亏待她。
乔薇哼了一声,怒火微微平息,将袖里的手绢扔过去给他擦拭脸上油汪汪的汁水,一壁问道:“今日怎么想到过来了?”
“谁叫你是我妹妹呢?如今孤零零的在这深宫里,做哥哥的岂能不牵肠挂肚?”乔诚就势用那帕子揩了揩眼眶,仿佛目下涕泗横流。
乔薇脸上毫无波澜,“说人话。”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她,可见人太机灵了也不是好事。乔诚摸了摸鼻子,因神乎其技的从背后摸出一篓子仔姜来,似乎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鲜润的皮上还带着清新的泥土。
乔诚道:“我原想着自家人往来哪还用带什么见面礼,可父亲大人非要我将这篮子东西捎上,他就是这样处处小心……”
乔薇看着却颇有感触,还以为丞相老爹巴不得与她撇清干系,如今才知这位也是个口是心非的:她素来胃不好,姜能暖胃,要不是乔相细心,谁会巴巴的送这些农家之物来?
她反而有点疑心乔相前世是不是自己的亲爹了——他俩的个性真的很像。
乔诚见她气色和悦,于是高兴起来,自己终于成功办妥了一件差事,谁知继而就见乔薇面无表情的转过来,“哥哥,那你的贺礼呢?”
这还得分两家算呀?乔诚目瞪口呆,看来他这位好妹妹嫁人几个月,旁的没学到,倒是把太子殿下的腹黑学了十成,该不会是夫妻俩联手起来算计他吧?
乔薇见他一副呆头呆脑左右为难的模样,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
连青竹都忍俊不禁。
*
张德忠蹑手蹑脚地爬上台阶,就看到陆慎静静地伏在廊下,一只耳朵贴着薄薄门帘,正专心致志聆听里头动静。
他就轻轻上前拍拍自家主子的肩膀,“殿下。”
陆慎被他唬了一跳,低声怒斥道:“做什么?”
张德忠原以为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怪事没见过,如今才知大千世界真正无奇不有。他忍住眼角的抽动,万般无奈地道:“你怎么能躲在这里偷听呢?”
堂堂一位皇子对自己的爱妻这样放心不下,连娘家人来访都跟防贼似的,被人知道多难为情啊?
“胡说!”陆慎理直气壮的道,“自己宫里的事,怎么能叫偷听呢?”
呃,那您怎么不干脆进去呢,还不是怕太子妃恼火?张德忠忍住了这句僭越之语没说,竟也跟着侧耳细听了一阵,只闻里头咯咯笑语声不断,可见太子妃心绪极佳——不过是娘家兄弟过来一遭,她就这样欢喜,以往对着殿下都没笑得这般开怀呢!
也难怪陆慎的脸色越来越青。
张德忠深知自家主子的心事,感同身受地叹道:“太子妃难得见一回娘家人,殿下就别太约束她了,也犯不着为这等小事生气。”
陆慎登时板起脸,“孤哪有生气?”
还说没有,那扇子骨都快被您捏碎了。张德忠看见那把奄奄一息的竹扇,却又换了一番说辞,“不过话说回来,乔少爷虽说是太子妃的亲兄弟,对着外男总该注意点分寸,就算不为了府里的规矩着想,也得顾着殿下您的感受是不是?”
陆慎冷冰冰的道:“孤好得很,才不会计较这些俗礼。”
说完,便气冲冲的甩袖离去。
张德忠只好跟上。
乔薇听得窗外的动静渐渐远去,心里才总算松散了些。陆慎这小心眼的,防她跟防贼般,害她连说些体己话都不方便,亏得他自己生气走了,否则再监视下去,自己永远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乔诚注意到她那奇怪的表情,咦道:“妹妹,怎么了?”
乔薇收回杂念,笑盈盈的面向他,“没什么,哥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不知你能否答允我?”
“只管道来。”乔诚豪气干云的拍了拍胸脯,仿佛乔薇即便想摘那天生的月亮,他也能毫不费力办到——吹牛他倒算得第一个。
好在乔薇并不强求他上刀山下油锅,只静静望进兄长的眼睛,“哥哥你在京中交游广阔,不知可否认得几个医术精湛的大夫,请他配一副不伤身的避子汤药来?”
乔诚被她一通彩虹屁吹捧,固然飘飘如仙,不过在听到避子药这几个关键字眼后,他还是保留了几分警醒,“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乔夫人不许丞相纳妾,府里自然用不上这个,不过乔诚在余杭时见过不少世面,那些官家太太们倒是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别说不许通房怀孩子,就连怀上了,也得将那些不安好心的狐媚子抽打成烂羊头。
他怀疑的看着妹妹,“你如何知道这些偏门子?”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你只说肯不肯帮我就是了。”对他就无需像对陆慎那么认真,乔薇随便敷衍两句就过去了。
然而乔诚却也并非什么都不懂,或者说这种事对他而言反倒是常事,当下义愤填膺按着她的胳膊,“你是担心太子将来会纳别的女人?你放心,他若真敢如此,父亲与我绝不会轻易绕过,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虽然很感动……这种话完全不可信嘛!乔薇倒不知该说他单纯还是幼稚了,只得摊着手认真向乔诚道:“哥哥,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可太子是君,你我都是臣子,怎能妄想以臣属之身去约束殿下?就算太子因着爱惜我的缘故不肯纳妾,谁能保证宫里不会赐下别的女人呢?我还能逼着殿下抗旨么?”
至于那药到底是给她自己喝还是给未来的妾室喝,乔薇没有明说,随便这二愣子怎么理解吧。
乔诚一听有理,气势也就软化下来,他踌躇了一会儿,望着乔薇道:“我答应你就是,可你也别赶尽杀绝,防着那些人为殿下生孩子就罢了,可别真要了她们的性命,否则容易伤阴鸷的。”
或许乔诚不够聪明,但他的确是个心地善良的男子,做他的家人并不坏。可,自己会永远是他的好妹妹么?对于未来,乔薇始终难有明确方向,好比一叶在暴雨中颠簸不断的小舟,只能竭力的不让自己在漩涡中沉下去,却管不了生死存亡。
得到乔薇的承诺,乔诚方雄赳赳地出去,不管怎么说,他总算又找了用武之地。乔薇不求别人却来求她,这也是对他的重视呢!
乔薇则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要是乔诚真的弄了那药来,她该怎么对陆慎说呢?怎么解释都会存在漏洞,干脆……先瞒着他好了。
她原以为按乔诚的拖沓个性,此事少说得数月才能有结论,谁知刚过去十日,乔诚那边就来了消息,药已经弄到了。
他这回办事极迅速,很快东西就到了乔薇手里:方子是夹在丞相府送来的一匹茧绸中,乔诚还体贴的为她先抓好了一帖药,等会儿就可以煎服试试味道。
乔薇也是个说干说干的性子,况且怀孕的恐惧总入梦魇一般笼罩着她,容不得片刻耽搁。她也懒得着人去验一验这方子的真伪,自个儿就在房中的风炉上架上铜铫子,兑满清水细细的煎煮起来。
一股淡淡的药气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乔薇悄悄将窗棂推开一条细缝,省得陆慎等会儿闻见味道——他每晚都会过来歇息的。
当然,她也得赶在陆慎到来之前快点将药喝下去,否则被他发现就不好收拾了。
乔薇就这样焦灼的等了一个时辰,待铜铫里冒出沸腾的气泡,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滚沸的药汤倒入瓷碗里,还未倒完,陆慎就已推门而入。
两人大眼对小眼的瞪视着,乔薇一个愣神,那铫子险些跌落,亏得陆慎眼疾手快接住。幸好,药汁也没浪费一滴。
他随意一瞥,望着那碗乌沉沉的汤药道:“这是什么?”
乔薇脑中茫然转着念头,该说自己病了,太医才给开了药?不对,宫中都是有记档的,陆慎也不是那种偏听偏信的傻子,两下里一对质就露馅了;要不然,就说是给陆慎补肾的汤药,可他一高兴喝下去怎么办?虽说是女子避孕的药物,没准男人吃了也会有副作用的。
况且陆慎也未见得会喝,毕竟他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体力——根本不需要药物辅佐。
正胡思乱想际,陆慎轻轻开了口,“阿薇,你果然不想为孤生孩子对不对?”
“我……”乔薇脑子里一片空白,平日里的急智此刻全不起作用,眼见为实,她还能怎么说呢?况且,只要陆慎将这些药渣拿去请黄诚化验,事情立刻便见分晓,她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
乔薇稍稍阖目,这下他该恨上自己了吧?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乔薇并非没想过,只是料不到谎言会这么快被拆穿——而她其实相当冤枉,她最大的错误是没有及时禀明真相。不过,要恨就恨吧,尽管她私心里并不想与陆慎撕破脸,因为谁都不会好受。
然而下一刻,陆慎冰凉的手指就已落到她鬓边,将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去,幽幽说道:“你是怕有了孩子之后,孤的心思会迁移到他们身上,因此冷落你,是不是?”
乔薇愕然,这又是什么奇思妙想的神展开?她很懵逼。
陆慎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叹息着按上她的纤腰,“其实孤也有着和你同样的忧虑,想着你若有了孩子,是否会倾注全部的精力来照拂他们,却忘了还有孤这么一个丈夫,你说,孤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
他吻了吻乔薇嘴角,继而舒展开眉头,“如今孤倒是放心了,至少现在,咱们在意的唯有彼此,连子嗣都恨不能不要——真是天底下最愚妄的一对夫妻。”
乔薇抵着他的下巴,森森感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她想做一个坏女人比好女人还艰难百倍,连老天爷都在逼她一心向善麽?
不过有一点陆慎倒是说对了,不会有哪对夫妻比他俩更傻的:一个始终坚信对方很爱自己,一个努力说服自己不爱对方,是不是很相配?
乔薇有气无力的蹭了蹭他唇上淡青色的胡茬,“那殿下还要我喝药吗?”
“自然看你自己的意思,孤不阻挠你。”陆慎促狭的低头,“还是,你想要孤亲自喂你?”
他真个端起碗抿了一口,便要以口唇相渡之法给乔薇灌去。
乔薇自然竭力抵抗这种爱抚,扭股糖一般在他怀中乱钻,还伸腿去踢他膝盖,却被陆慎一把将足弓握住,动弹不得。
两人僵持了片刻,终于还是陆慎取得上风,他正要将那口汤药灌入乔薇口中,不巧乔薇正抬头一撞,但见陆慎喉中咕咽一下,药汁生生被他吞了进去。
两人皆呆如木鸡,乔薇更是惶惶难安:完了,这下陆慎不会真的不能生了吧?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