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霁岚……”
“快醒来……”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霁岚感觉自己的眼皮重逾千斤，怎么也睁不开。
恍惚间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是梦吗？
而后他闻到了血的气味，嘴巴被掰开，带着腥气的血液缓缓流入口中。
霁岚终于睁开了眼睛。
“……姐姐？”
他的声音虚弱无比,细若游丝。
明明在不久之前,他还是活蹦乱跳的样子。
“来不及说别的了，霁岚,你赶快再多喝点,等你缓过来有力气了，我们马上走。”
说着,雪肤黑发,容貌昳丽，有着一尾银灰色鱼尾的美人鱼,就把被划开的手腕再度往霁岚嘴里递。
霁岚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送进口中的鲜血,竟然是来自于姐姐的。
他眼眶一红，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用双唇覆上伤口，差不多眨眼间,白皙手腕上的伤口就愈合的不见踪影。
“我不会喝的。”说着，他别过头去。
方幼青扳正他的身子，语气是难得的严厉。
“现在不是你心疼我的时候,霁岚,你如不果跑不动，我们俩都会被拖累死在这里！”
进来时出乎她意料的顺利，似乎她变为人鱼后的样貌也格外受异性人鱼的欢迎。
只不过是找借口随便聊了两句，那个人鱼护卫就把海底宫殿的大致分布全都告诉了她。
至于骗他时说的什么，“如果以后择偶的话,一定优先你。”这种鬼话……
方幼青对此毫无心理负担。
但出去时就不一定了。
两个人鱼的目标总比一个人鱼大，而且在她偷溜进来的时候，还看到了不少巡逻的人鱼。
他们守在入口处，丝毫不敢懈怠。
但她又不是人鱼，人类总归是要比人鱼狡猾的多。
使了点小伎俩把他们引开，方幼青循着霁岚所在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他。
小人鱼的腹部被剜了一个大洞，原本漂亮的大尾巴上，鳞片斑驳脱落，不知道是遭受了怎么样残忍的待遇。
方幼青看见他血色全无，苍白得吓人的脸时，心中气愤交加。
从人鱼护卫那边套话的时候，她才知道，抓走霁岚的那个人鱼，竟然是这个族群的王。
霁岚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人鱼到底哪里得罪了他，能让一个成年人鱼不杀他，却一直无休止的折磨他？
方幼青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她想不明白也正常。
人鱼的王，只有在取得传承的力量后，才能真正的成为称霸海域的深海之主。
而霁岚，则是传承选定的那个人鱼。
人鱼王不杀他并非是因为手下留情，而是他需要用霁岚这把钥匙，打开传承之地的结界，而后夺取传承。
这种涉及传承的秘辛，一般的人鱼是不可能得知的。
握住女孩想要重新划出一道伤口的手，霁岚扬起一个惨淡的笑容，“不用了，能再见姐姐一面就够了。”
他问：“你是想要救我，所以才选择变为人鱼吗？”
墨蓝的双眸正专注地看着她，方幼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想掰开霁岚的手，“你乖点，听话，难道你想看到我也被抓起来吗？”
霁岚却只是用那双沉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骤地，他的嘴角动了动，但很快又回归一条紧抿的直线。
“你走吧，不用管我。”
方幼青气急，“你到底在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
霁岚笑了，但那双往日总是闪烁着神采的生动眼睛，这会儿空洞洞的。
“你把我当傻子。”他说，“这是一个游戏对不对？你是玩家，我是NPC。”
在女孩震惊到失去言语的状态下，他继续说道：“NPC算什么呢？只要你一离开，我就会重置，我说的对吗？”
“重置和死亡有什么区别？忘了属于我的记忆后，那个重新活过来的存在，已经不是现在的霁岚了。”
“你……”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吗？”霁岚忍不住咳了两下，瘦弱的胸膛着。
方幼青拍了拍他的脊背给他顺气，“是。”
这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情况。
一个游戏中的NPC竟然能够听到玩家谈论的，有关游戏的内容。
《鬼域》官方不是说过吗？涉及到游戏的内容，将会对NPC实行自动屏蔽。
那霁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的，”长长的眼睫遮住了霁岚的双眸，“从某一天起，那些被消音，被屏蔽的话，我全都能听见了。”
“包括你说的，不再回来看我的话。”
方幼青心虚地向后仰了仰身子，“霁岚，我……”
属于少年人的，骨节分明却带着几分消瘦的手指抵在了她的嘴唇，让方幼青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别再伤害我了，姐姐……既然得不到，为什么你总是让我以为拥有了一切？”
方幼青哑口无言。
她是要走的，霁岚在他走后也是要被重置的。
失去了记忆，被重置后的霁岚，已经不再是眼前的霁岚了。
对他来说，或许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千言万语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她不知道怎么去劝解一个得知自己的世界只是游戏的NPC，也不知道如何去改变这一切。
沉浸式副本无法暂停，一旦退出就不能再次进入。
在全部游戏玩家登出后，副本将会被系统直接重置，复原世界，清楚NPC的记忆。
就像从未没有人来过一样。
“所以不用救我，”霁岚抬起头，“反正我死了之后，还会再复活。”
“你走吧。”
他松开了一直握着的那只手。
门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鱼来了。
霁岚脸色骤变，想起人鱼王残忍的手段，他把方幼青推到礁石形成的间隙中，眼神一凛，张嘴撕咬住自己的手臂，让血液的味道扩散开来，遮住原先的血味。
来的是人鱼护卫，这让霁岚松了口气。
他们进来之后，先是在周围嗅了嗅，嘀嘀咕咕，“好香的血味。”
霁岚不由得绷紧了身子。
另一个人鱼嫌恶地看了眼躺在地上，伤口正在流血的人鱼少年，“别闻了，是这个废物的血。”
“快点把他带走，王还在等我们。”
最先说话的那个人鱼侍卫一听到王的名号，立即心有戚戚，赶紧上前架住霁岚，拖着他离开了。
临走前，霁岚哪怕心中极为不舍，也没敢再回头。
这应该就是永别了。
人鱼王会杀了他，姐姐也不会为他而留下。
饱含着感情的泪水从他的眼眶留下，化为珍珠，引得钳制着他的人鱼护卫都诧异地看向了他。
“横竖都是要死，你哭也没用。”人鱼护卫以为他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哭泣。
和传说中有一点不同的是，人鱼平常落下的泪跟人类无异，只有在极度悲伤，心存死意，或者是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的时候，落下的泪水才会化为珍珠。
很显然，霁岚的情况只可能是前一种。
说实话，人鱼护卫也不知道王为什么要残害霁岚。
但在深海之中力量为尊，弱肉强食的环境下，弱小本就是任人欺凌的原罪。
人鱼护卫抓着霁岚走后，门外的看守力度小了不少，方幼青抓准时机，故技重施后，又成功溜了出去。
她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一断不会跟丢，但也不会被发现的距离。
穿过一片漆黑如墨的海域后，霁岚被丢进了一个洞口之中。
押送他来的人鱼没敢逗留，完成任务就立即离去了。
人鱼王的残暴他们有目共睹，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能避则避。
方幼青找个地方躲了会儿，等到人鱼侍卫的身影消失后，她才从角落里跑出来。
被丢在地上的霁岚无力动弹，还保持趴着的姿势，方幼青拦住他的身体准备往上游。
就在此时，尖锐的利爪从她身后袭来，竟是想要把她的心脏给剜出来。
方幼青侧身躲过，肩膀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划出了几道伤痕。
她捂着伤口，把霁岚护在身后，毫不示弱地直视着眼前的人鱼王。
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方幼青记得他尾巴的颜色。
是比霁岚的尾巴稍淡一些的蓝，那会儿她在沙滩上看的清清楚楚。
“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霁岚？”
女孩及腰的黑长发在身前漾开一抹弧度，侧身回头。
肩膀处欺霜赛雪的肌肤正在流血，扩散到海水中，如同血色的纱雾。
眉目精致如画，却又因为眼角的那一片灰鳞而多了几分神秘的野性。
摆着的银灰色的鱼尾，是人鱼族最为喜欢的月光的颜色。
人鱼王眼中划过一丝惊艳，觉得眼前的人鱼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他轻嗅了下利爪上沾染的血，收回手，“霁岚必须要死，但是……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成为这个海域除我之外最尊贵的人鱼。”
霁岚收紧了手掌。
方幼青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和你结为伴侣吗？”
“没错。”人鱼王越过她，望向后方的霁岚，“他只是个废物，什么也给不了你，跟着我，你会心想事成。”
今日之后，获得继承的他，将会成为真正的深渊之主。
届时，想要什么不是轻而易举？
在他面前，霁岚这个力量弱小的人鱼，又有什么可比性？
人鱼无论雌雄，都极为慕强。
“好啊，”女孩眨了眨眼睛，松开霁岚，游到人鱼王的身边，“既然要结为伴侣，那我们现在就去确认关系，我可等不得。”
霁岚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瞪大了眼睛，挣扎着向游到她身边。
“不要！”
人鱼王被这一幕愉悦了。
而且漂亮的雌性有任性的资本，眼前的这个雌性，就是极为漂亮的那一列。
人鱼王思索片刻，道：“不行，必须现在就解决霁岚。”
见女孩的脸色不虞，他又道：“但是处理霁岚的地方，和结为伴侣的地方离得不远。”
“我先带你去杀了霁岚，你再跟我和我一起向月之女神盟誓。”
山洞再往深处游去，狭窄的视野骤然变得宽阔。
人鱼王掐着霁岚的脖子，把他提到一处摆着圆珠的石台旁。
方幼青压抑住眼底的心疼，不敢去看。
只见人鱼王剜出霁岚的心脏，放在圆珠之上。
哪怕知道失去心脏的人鱼不会死亡，方幼青还是心痛得无以复加，手指都快把掌心掐出血来。
但她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随着心脏的萎缩，鲜血蔓延至整个珠子，原本黯淡的圆珠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人鱼王捧着圆珠，目光狠厉，伸手就欲拧断霁岚的脖子，把他的头部碾碎。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一旁安安静静，看起来惹人怜惜的柔弱雌性倏地动了起来。
像是一道离弦的利箭，她指尖长出利爪，紧抿着唇，对着他发动了攻击。
人鱼王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在他眼中，这攻击无力且可笑，避开之后，他将女孩甩到了地上。
“看来你还是不死心！”
女孩吐了口血，眼中却是带笑的，人鱼王直觉情况不妙。
手中的圆珠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霁岚的手中。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可是为时已晚，圆珠炸开光芒，把霁岚笼罩其中，人鱼王被猛地弹开，撞到礁石之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人鱼王眼睛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
霁岚一旦取得传承，势必不会放过他，但在逃走之前，他要先杀了这个雌性以解心头之恨！
在方幼青以为剧痛即将袭来的那一刻，她从容地闭上了眼睛。
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抬手合掌，人鱼王就在他的指缝间炸成了血沫。
眼前的人鱼，是霁岚，也不是霁岚。
他有着更为成熟冷冽的气质，和转化为全黑的长尾。
目光漠然，毫无人气。
与此同时，方幼青听到了接二连三的提示音。
【队友砚已退出游戏。】
……
【队友羽已退出游戏。】
一连七条。
然后像是冷冽寒霜的声音响起。
“现在他们都消失了，这个世界，只有你我。”
慌忙之间，方幼青调出光屏。
【退出游戏】的选项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灰色。
霁岚靠近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方幼青惊愕的眼神中关掉了光屏。
他靠近她的耳侧，声音低得犹如情人间的呢喃。
“我给过你机会的，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2-0620:57:37~2022-02-0723:5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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