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鲁青州奉命正准备去徐集村打探唐益北的消息。唐益北却突然出现在了六支队营房门口,跟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人,便是前不久曾经装扮成车夫拉过唐益北的那个马功臣。
鲁青州和唐益北劫后重逢喜不自禁,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唐益北讲了自己那段时间的经历,当日,唐益北的母亲和酒坊的肖伙计把他送到了益都县城的人民医院,唐二藏找到了医院最好的外科大夫,那个大夫也是潜伏的中共地下党员。大夫即刻给他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唐益北在医院住了半月以后,就被同福**房的邢掌柜接走了。邢掌柜得知唐益北受伤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探望,并对唐二藏说,等益北伤势稳定,就把他转移到我那儿去,我那里安全,而且所需的药品都不缺。就这样,唐益北在同福**房待了两个多月。伤势基本痊愈之后,便跟着马功臣来到了这里。
鲁青州听完唐益北地叙述,长舒了口气说道,没事儿就好。唐益北盯着鲁青州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你干了一桩大事儿,把炮楼的山本给杀了。鲁青州苦笑一声,这是啥大事儿,那个鬼子早就该死,就算是替你报仇了。唐益北笑着拍他的肩膀,哥,你真行啊!鲁青州问道,兄弟,不是不是,唐政委,发报机修好了吗?唐益北将手里提着的棕色皮箱晃了晃,笑着说,修好了。鲁青州笑着点点头。唐益北说,你以后别叫我政委了,我这次来有别的任务,不再待在你们这儿了。鲁青州有了些失落,问道,你去哪儿?唐益北说,清河地委。我们要开办自己的兵工厂。
因为战争的需要,清河地委决定在益北区建立自己的兵工厂,杨国夫副司令员首先考虑到了同福春大药房的邢掌柜。邢掌柜在制造维修这方面很有天份,而且出过国留过洋,见多识广,他肯定能担当起这个重任。景晓村司令员说出了不同的想法,他说邢福春是很适合这个职位,可是他药房掌柜的潜伏身份更重要。药房紧邻鬼子的宪兵司令部,刺探日军的情报相对容易。二人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便把此事电告了邢福春。邢福春回报说:马功臣同志常年在我身边,绝对能胜任兵工厂厂长一职,我可以把他派过去,同时,我已经联系了我的一个叫吕世军的同窗好友,他在青岛日本人开办的丰田兵工厂干工程师,吕工程师答应过去帮忙。杨国夫收到邢福春的电报之后高兴不已,当即组织人员在地委大院的附近又租了一套废弃的农家院落,当做兵工厂的厂址。清河兵工厂就这么筹建起来了。
马功臣和唐益北先到清河地委报到。杨国夫看着二人语重心长地说,我代表区委感谢你们对抗战工作的支持,我决定从清河地委独立旅当中,抽调出一支小分队协助你们的工作,你们要尽快把枪支弹药研发出来。能不能多杀敌人,就看你们的了。马功臣铿锵有力地回道,请司令员放心,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研发枪支弹药的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没有技术人员,二没有制造设备,厂里就摆着一台破烂不堪的冶炼炉,马功臣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好在这个时候,一个关键的人物来了,他就是吕世军。吕工程师还带来了他的十几个同事,这些人都在青岛的丰田兵工厂做着技术员。有了这些骨干人员的加入,清河兵工厂总算有模有样地搞了起来。
清河兵工厂先从维修老旧枪支入手,既而又开始研发子弹。研发子弹离不开必须的原材料:钢材和二酸。二酸就是硫酸和硝酸。这些物品在当时都是违禁品,是日统治区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世面上根本就买不到。怎么办?清河兵工厂又陷入了困境。唐益北便把此事电报给了益都县城里的邢福春。
邢掌柜回报说:青岛的朝鲜汉城大药房卖这种二酸,汉城药房的吕掌柜是我的一个老客户,我可以去那里把原材料买回来,只是药房里只有小董一个人,实在脱不开身。邢掌柜的意思很明确,他可以买到二酸,但是缺帮手。唐益北把此事汇报给了杨司令。杨国夫自言自语地说,谁去合适呢?唐益北回道:“杨司令,我推荐鲁青州,他机智勇敢,脑子又好使,是不二人选。”杨国夫一拍脑门儿:“瞧瞧我这脑袋,你不说我倒把他给忘了,你现在就去趟六支队,让鲁青州去办这件事儿。”
益都县偶园街同福春大药房。药房里围坐着三个人:小董,鲁青州以及邢福春。邢福春盯着小董说,我和鲁青州去趟青岛,四五天就能回来,药房里的事儿你多操劳,我走的这段日子,你要密切注意北边宪兵队的动向,有什么情况向要及时向“益北红”同志汇报。小董点点头:“掌柜的,放心吧!我知道。”鲁青州赶着一辆装满木柴的马车拉着邢福春出了益都县城,顺着一条土路向东去了。车上装着的木柴是用以掩护的。
又是“益北红”,这个益北红到底是何许人也?鲁青州心里滑过一起疑问。
鲁青州赶着马车行驶了一昼夜,于翌日辰时赶到了青岛四方路的朝鲜汉城大药房。药房佟掌柜看见了踏过门槛的邢福春,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迎接,抱拳施礼,稀客稀客,今日邢掌柜怎么亲自来啦?那个马伙计呢?他问的是马功臣。看这二人的行举,应该是相熟。不过佟掌柜只知道邢福春在益都县城开着一家很大的药房。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邢福春笑着回礼他撒了个谎,马伙计身体有恙,我只得亲自来了。佟掌柜看了一眼鲁青州,又盯着邢福春问,这位是你新招的伙计吗?邢福春点点头,是的,小鲁,快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汉城大药房的佟掌柜。鲁青州朝着他礼貌地弯了弯腰,佟掌柜好。佟掌柜也微笑回礼,扭头盯着邢福春说,邢掌柜,让这个鲁伙计和张伙计交接货单,咱俩去后房喝茶。
二人于后房坐定,邢福春盯着佟掌柜直言了当地说,我这次来啊!还真没写什么货单,只买两样东西。佟掌柜问,什么东西?邢福春把嘴巴贴在他的耳朵上耳语一番。佟掌柜脸色登时变了,脑袋摇得象拨浪鼓,连连说道,不行不行,这可是违禁品,倘若要鬼子查住,可是杀头之罪。邢福春微微一笑,咱们老哥俩可是三十年的感情了,难道你还信不着我吗?佟掌柜沉思片刻,沉沉说道,老兄,容我考虑考虑。二人在后房说话,全然没有留意窗户外面站着的一个中年女人。中年女人或是恰巧路过,驻足偷听了一番之后悄悄走开了。
却说邢福春刚刚跟着佟掌柜走进后房,药房伙计便端了一杯茶,朝着坐在椅子上的鲁青州走了过去。这个药房伙计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古铜色的脸膛,两道剑眉透着一股英气。药房伙计把茶水递到鲁青州手里,笑着问道,原来都是马伙计过来取药,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鲁青州忙说,马哥病了,所以邢掌柜叫我过来了。药房伙计又问,你也是益都县人吗?鲁青州点点头。药房伙计说,咱俩是同乡,我也是益都县人。鲁青州问道,是吗?幸会幸会,你是益都县哪里人啊?药房伙计回道,旗城。鲁青州说,知道知道,我爹活着的时候,经常跟我说起北城驻防城,你们的大都统是不是叫吴延年?药房伙计惊讶了起来,你爹是谁?鲁青州回道,鲁贞元。药房伙计紧着回道,我认识你爹,是那个算命的鲁先生吧?鲁青州反问道,请问您是?
药房伙计苦笑一声,我叫张培胜,说起来惭愧,我曾经还是驻防城的一名协领呢!原来这个人就是吴都统身边的那个张协领。张协领怎么会来到青岛干起了药房伙计呢?说来话长,十一年前窦宝璋攻破北城防,吴延年在铃木小队长的护送下逃离。张协领这帮旗兵没了主子,陷入了困境之中,多亏一个叫唐良恩的旗人,把他们分批接到了青岛,并安排在了汉城大药房对面的工厂打工,而张协领则来了药房干起了伙计。张协领指着马路对面的一排厂房说:“呶!这个是四方机车厂,那个是钟渊纱厂,紧挨着钟渊纱厂的是大康纱厂,益都县北城的旗人大都来了这里,如今这条四方路,可是有‘小北城’之称呢!”
“天无绝人之路啊!”张协领感慨了一句,盯着鲁青州说道,“不说了,都过去了。对了,你们这次来咋没开取药单呢?”鲁青州回道:“这是掌柜的吩咐,我也不明细里。”张协领说:“小鲁,有什么事儿你尽管吩咐,咱俩是同乡,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说实话,我见到从益都县城来的主顾,感觉比见了亲兄弟都亲。”
是夜,邢鲁二人在朝鲜汉城大药房对面的四方旅社住了下来。药房的佟掌柜说了,让他们留宿一宿,购买二酸的事儿容他想办法。入夜时分,药房里愰着一盏灯亮。躺在床上的佟夫人沉沉问道,今天我看你和益都县的那个邢掌柜鬼鬼祟祟的,他到底想要买什么啊?很明显,站在窗户外面听墙根儿的那个女人就是她。佟掌柜也不瞒她,邢福春要买硝酸和硫酸。佟夫人疑问,这可是违禁品,他买这些东西干啥?佟掌柜回道,不知道,我问他他也不说,只说是急用。佟夫人又问,那你打算卖不卖给他?佟掌柜叹了口气,这不是琢磨着嘛!卖给他吧!可是杀头之罪,不卖吧!又怕得罪了邢掌柜,毕竟三十年的老伙计了,唉!左右为难啊!佟夫人语气决绝地说,我警告你啊!不管什么伙计,都不能卖,你不要命啦?
佟掌柜熟睡之后,佟夫人悄悄爬起了身子,敲响了张伙计的寝室房门。张协领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清了来人,问佟夫人有什么事儿。佟夫人低沉说道:“你现在就去一趟四方路的日军宪兵队,就说有人来买硫酸和硝酸。”张协领出了药房门,站在路口沉思了半晌,径直向着马路对面的四方旅社走去。张协领见到邢福春和鲁青州之后,对他们说了刚才佟夫人对他说的那番话,末了说了一句:“我怎么能去报告宪兵队呢!我可是中国人,我们的老主子说过,旗人不欺负汉人,中国人又怎么能害中国人呢!”邢福春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致谢:“若不是张老弟大义,我俩必遭鬼子毒手了,只是这次远途无功而返,心有不甘啊!”张协领说:“实话告诉你们吧,药房的佟夫人是鬼子的密探,你们好好想想,二酸明明是违禁品,凭什么汉城大药房有卖啊?其实,这里是鬼子‘钓鱼’的据点儿。”邢福春搓着手说:“这可如何是好?”
张协领瞅着邢掌柜着急不已的样子似乎陷入了沉思,他忽儿一拍巴掌:“今儿个我豁出去了,送佛送到西天,二酸的事儿我帮你们解决,你们现在就卸下木柴,我把货物拉过来之后,尽快装车,尽快离开这里,切记以后千万别再来这里购买药品了。”看来他想把物质偷出来。
张协领的“盗酸行动”非常顺利。他用木车一共推出来了十箱二酸,帮着邢鲁二人装好马车,看着马车消失在暗夜之中,他也扭身闪进了黑暗里。他深知,药房是不能再回去了。
某日辰时,一辆装满木柴的马车驶进了清河兵工厂。战士们搬下了盖在马车上的木柴,从最底层搬下了十个大木箱,木箱里满盛着二酸物资。二酸的问题终于解决了。
接下来就要解决造子弹用的钢材的问题。说到钢材,就不得不提到胶济铁路线的列车路轨。那可是上等的钢材,而且还大批量存在。马功臣把这个想法汇报给了杨国夫。杨国夫一拍桌子,哈哈!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毁了鬼子的运输线,还造出了打鬼子的子弹,一举两得啊!这事儿啊!我派六大队的人协同你们干。
赵志博接到命令,即刻组织所有的游击队员,会同兵工厂的十几个战友,组成了一支七八十人的队伍。大家伙儿赶着马车推着木车,带着扳手和撬杠之类的拆卸用具,乘夜向南进发。鲁青州和唐益北又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赵志博和马功臣商议后决定从刘胡同路口东侧的铁轨入手,那一段路轨远离驻扎在火车站的日军宪兵司令部,只有一座鬼子的岗楼,比较容易下手。益都火车站被日本人控制了将近二十年,鬼子在那里部署了大量兵力,火车站宪兵司令部的小泉敬二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已经建立起了一套严密的防患措施,想偷拆钢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赵志博趴俯在壕沟里察看着路轨上的动静。一个当地的战士说道,鬼子的路轨车两个时辰巡逻一次,咱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等着鬼子的路巡车开过去之后,赵志博当即安排任务,命鲁青州和唐益北到伪军岗楼附近潜伏,密切注意岗楼里的敌人的动向,其余的人跟着他向着路轨摸了过去。游击队员们操着扳手铁撬开始拆卸钢轨,大家伙儿第一次干这种活儿,手法不熟,拆卸的速度很慢。赵志博边干活边不时地从衣兜里掏出怀表看时间。
这些人拆卸钢轨,鲁青州和唐益北悄悄向着岗楼摸了过去,在岗楼北边的一座柴火垛里隐藏了起来,离着岗楼也就七八丈远的距离。鲁青州借着挂在岗楼顶上的一盏灯亮看得明白,驻扎在岗楼的鬼子伪军是一支十几人的小分队。岗楼外面一道用沙袋垒起来的碉堡上,还架着一挺歪把子。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相安无事。大约刚过丑时,从岗楼里走出来了一个伪军,摇摇晃晃地向北走去。而这个伪军所来的方向,正是鲁唐二人潜伏的位置。唐益北沉声嘟囔了一句,这个家伙要干什么?鲁青州紧紧握着手里的勃朗宁短枪,低低说道,他可能要撒尿。
这个伪军本来可以就地解决,偏偏要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撒尿,其行为实在让人想不通。伪军踉踉跄跄地走到柴火垛跟前停住了步子,他所朝的方向正对着鲁青州,而且与鲁青州近在咫尺之间,再往前多迈一步脚,就能踩到鲁青州的脑袋了。唐益北就趴俯在鲁青州的身侧,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闭着眼睛就等着从天而降的一泡屎水了。熟料,伪军并没有抹裤子,而是躬下腰身,将手伸进了柴火垛。他的手在秸秆里摸摸索索,像是在寻找着什么。鲁青州顺势将手里的一个圆溜溜的物件放在了他的手中。伪军随后将手从柴火垛里抽了出来,往秸秆上一坐,把圆溜溜的东西填进嘴巴,咕咚咕咚地灌了起来。
鲁青州往他手里递了什么?原来是一个酒坛子。其实鲁青州刚藏进柴垛里就发现了这个酒坛子。他就想到了肯定是岗楼里的某个瘾君子藏在这里的,为的是执勤的时候可以偷喝几口。伪军喝了几口酒,不忘了赞美一句,这益北红酒就是好喝啊!看得出来,这个家伙也是唐记酒坊忠实的“酒丝”。伪军赞美益北红酒的时候,趴在柴火垛里的唐益北心里竟然泛起了些许得意,毕竟是赞美他家的酒坊,这充分说明唐记酿酒的美誉绝不是吹嘘出来的。
唐益北正暗自得意呢!他最担心的那泡从天而降的尿水还是降下来了,这个伪军喝了鲁青州递给他的酒,一扭身正好朝着唐益北撒尿。尿液垂打着秸秆发出啪啪啪啪的响声,既而连反溅带浇灌,唐益北直觉得脑袋上、胳膊上湿漉漉一片,一股子浓重的骚臭味儿直钻鼻孔。他实在忍不住了,抬起一只手捏鼻子,不小心触动了一根秸秆,发出一声轻微的哗啦声。伪军突然警觉了起来,喊了一声:“谁?”从腰里拔出了一把短枪。
形势万分危急,假如伪军朝着柴火垛开枪,很容易就打中藏匿在这里面的两个人,更重要的是他的枪声会惊动岗楼里的一帮敌人。倘若是那样的话,问题就严重了。千钧一发之际,鲁青州不再考虑那么多,猛地从秸秆底下跳了出来,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还没等伪军反应过来,已经夺下了他手中的短枪。伪军扭身撒腿就跑,刚张开嘴喊了一声:“有人——”言未落尽,脖颈上已经圈上了一条胳膊,紧接着脑袋上又搭上了一只手。胳膊与手交错用力,只听一声轻微的嘎嘣声,伪军的脖子就被扭断了。
鲁青州手法干练地收拾了这个伪军,蹲身向着岗楼方向张望。那里平静如常,看来他刚才的这番行举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先从伪军手里抠出短枪,往腰里一掖,又双手架着伪军的尸体,倒拖着他向着柴火垛走去。唐益北忙过来帮忙,二人合力将尸体藏进了柴火垛里。
两人忙完这一切,抬头看看天色,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悄声迈脚向着战友们扒拆路轨的位置走了过去。拆轨程序已经结束了,大家伙儿正忙着往马车以及木推车上搬运卸下来的钢轨。鲁唐二人也走过去帮忙。大约一刻钟后,钢轨被尽数搬运到了车上。赵志博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喊了一声:“抓紧撤!”马车、推车便顺着羊益官道向北而去。大约走了不到五百米的脚程,就发现他们拆卸钢轨的位置打出了一道雪亮的光柱,既而传来隐隐约约的喊声:“八路军偷路轨了——抓八路军——”要说这帮鬼子伪军还真是厉害,怎么就这么武断地认为是八路军偷了路轨呢?估计普通老百姓没这个胆量,国军更没有这份魄力。
赵志博命令加快步伐,只要队伍拐进前面史家铺的小路,才能说是真正的安全。这么大的一支队伍,走在羊益官道上很容易被鬼子发现。此时,队尾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既而传出一声声枪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很显然,敌人已经追上来了。
事后赵志博深刻反省了这次卸轨行动,觉得责任在于他。他没掌控好时机,误判了装车的时间,导致后来被鬼子发现,而发生激烈的枪战。
紧追在队伍后面开火的是鬼子的巡逻车。赵志博忙命令一部分人赶着马车先走,他手握短枪朝天一举:“共产党员都跟我来。”十几个队员抱着枪向着队尾冲了过去。游击队员们趴俯在羊益官道两侧的壕沟里,与路面上追击的敌人交上了火。游击队除了那些运输钢轨的人,参加战斗的也就三十多个人,而官道上的追兵却越聚越多,双方的火力有了明显的差异。赵志博趴在沟里朝着敌人连连开枪,身边的战士一个个没了动静,他大喊一声,撤退——领着队员们向着运输队伍行使的方向退去。退了大约有两三百米的距离,趴在沟里继续阻击。打一阵子再撤。如此撤了三四次,三十多个队员就只剩下十几个了。撤到史家铺路口也就不能再撤了,十几个队员以土墙壕沟为掩体,与追敌展开了最后一搏。特务队的四个人在柳长军地率领下,隐蔽在了最靠近追敌的一道土墙后面。
王春平赖以神威的那挺马克沁机枪因为缺失弹药,早就扔在家里成了一块废铁。这次行动他并没有带过来。没有重机枪在手,他觉得打得不过瘾,手里握着两把短枪,朝着官道上冲过来的敌人连连开火。安全心沉着应战,托着三八大盖一枪打死一个。鲁青州也架着一把中正式长枪,连连扣动扳机。游击队猛烈的火力把敌人压在了官道上。但这只是暂时的。运输钢轨的队伍就在他们的身后,决不能让敌人冲过这最后一道屏障,不然就会全军覆没。赵志博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决心与敌人决一死战。
正值危难之际,忽听得鬼子和伪军的队尾传来一阵嘈杂声,既而枪声大作。听上去好像是有人袭击鬼子的队伍了,而且这支袭击队伍还很庞大,不然鬼子和伪军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乱成一团。敌人与游击队员们的交战火力明显减弱,前队该成后队,向着西南方跑了过去。很明显,敌人已经吃不消了。赵志博趁机率队冲出了掩体,这场阻击战变成了追击战,打的伪军纷纷倒下。
敌人抵不住两支队伍的首尾夹击,最终撤进了一条侧路,向南逃跑了。赵志博命令大家停止追击,就地捡拾枪支弹药,马上撤离。他很清楚火车站宪兵队的大批日军肯定正在赶来的路上,此地绝非久留之地。此时的他,最想知道的是这支友军队伍到底是哪一支?友军的一个士兵告诉他,说他们是八路军四支队的新一营,营长叫冯毅之。“原来是仙舟兄。”赵志博说了一句,既而又问道,“他在哪儿?”士兵指指正走过来的一个身影,我们营长过来了。冯毅之老远就打招呼:“赵队长。”赵志博小跑了过去,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看得出来,二人的感情非同一般。
冯毅之,益都县第三片区长秋村人,是益都县抗日民主参议长冯旭臣的次子。他从小就聪明好学,二十岁那年考入了省城的高级中学,被选为学生会主席。冯毅之心系天下百姓的疾苦,在父亲的影响下,早在二十二岁那年就在北平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之后他一直游走于北平、济南与益都县城之间,组织学生暴动,反抗昏庸政府。全国抗战爆发之后,冯毅之投笔从戎,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老家组织起了一支上千人的武装力量,打击日寇,后来他这支队伍被收编为八路军四支队的新一营,他担任营长。
七年前,冯毅之在益都县城组织领导了一场火柴厂工人的示威游行,赵志博就是在那次运动上认识他的。一晃七年,两人从未曾谋面,却彼此心照不宣。冯毅之在益西山区组织队伍的时候,赵志博也在益北乡拉队伍。冯毅之的队伍编入八路军四支队,他的队伍编入了八路军六支队。赵志博知道,冯毅之的四支队出入于连绵山区、淄水河畔,今天怎么会跑到益北乡来了呢?原来他是奉上级的命令,到高柳水渠执行任务,走到这里巧遇这场战役。他看到日伪军追着一支队伍穷追猛打,也没多想,即刻命令四支队参加了战斗。
冯毅之盯着赵志博问,赵队长,你们怎么会和火车站的日伪军交上了火?赵志博便把此次的行动计划向他简单叙述了一遍。冯毅之挑了挑大拇指,好啊!你们都有了自己的兵工厂了,了不起啊!赵志博说,这次多亏你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冯毅之说,赵队长,说实话,我最敬佩你们这些益北抗战的同志了,我们益西山区有山川作屏障,敌人想围剿我们都困难,而你们益北乡一马平川,就是和敌人硬对硬地干,比我们可厉害多了。赵志博笑着说,冯营长,我们这里有青纱帐,敌人也拿我们没办法。冯毅之说,既然让我碰上了,我就负责到底,把你们安全送回去。此处不宜久留,咱们边走边说。冯毅之言罢,一声招呼,四支队的战士们站好队形,顺着羊益官道向北而去。
在冯毅之的护送之下,六支队安全返回了清河兵工厂。制造子弹和炸药的原材料都有了,马功臣和吕世军加班加点地研发制造,只用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兵工厂的第一批弹药便成功出炉。景司令捏着刚刚制作出来的子弹,会心地笑了,咱们的同志,个个都是能工巧匠,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啊!杨国夫也笑着说,有了这些玩意儿,咱们的腰杆子硬气多了。有了枪有了炮,打的敌人哇哇叫。
又过了两天,兵工厂研制出了一个大家伙:特制炸药包。那玩意儿像口八印锅一般大,其上纵横交错地捆满了细绳。兵工厂研制出这玩意儿的激动心情,不啻于解放后新中国研制出原子弹的那种举国同庆的兴奋劲儿。可是试爆成了问题,在哪儿引爆呢?凭空放了吧!太可惜。最后决定,物归原主,从哪儿淘置的原材料,就放到哪儿去——炸鬼子的路轨。说干就干。是夜,赵志博领着一帮特务队的队员,驾着马车拉着特大炸药包去了胶济铁路。在鲁青州的要求下,赵志博决定把这次光荣而又神圣的“点火”仪式交给鲁青州执行。鲁青州不辱使命,成功引燃了特大炸药包。这次引爆很成功,不但炸毁了胶济铁路上的有着“钢筋堡垒”之称的刘胡同大桥,还把正在桥上行驶的一辆巡逻轨车给炸飞了。
有了这次成功的引爆,兵工厂的全体同仁信心倍增,又开始研发技术含量更高的枪支。半个月后,他们研制出了第一把手枪——磕头虫子。因为没有机床设备,他们只能冶炼这种低端的枪械。磕头虫子类似于截短了枪筒的土炮,枪管里填装黑药钢珠,磕头栓上按上炮子,只须扣动扳机,枪筒里的钢珠就会发射出去,具有一定的杀伤力。鲁青州仍然抢着想完成这个光荣的使命,马功臣填充好了弹药,把磕头虫子交到了他手里。鲁青州高举枪支,使劲扣动了扳机,咚得一声闷响,枪管里喷射出一道雪亮的火蛇,钢珠飞射而出。再看举着枪的鲁青州,满脸乌黑,像个包黑子,他呲了呲雪白的牙齿,从嘴里吐出了丝丝烟气。原来磕头虫子的枪管后腚没堵严实,火药从后面喷射了出来。众人看着鲁青州搞笑的相貌,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杨国夫也在这帮观赏的队伍之中,看着鲁青州搞怪的表情,也禁不住畅怀大笑,还赞赏了一句:“鲁青州这个小鬼头啊!真是讨人喜欢。”干革命,真是有苦也有乐啊!就像是全国解放以后,冯毅之写的那本自传的书名《苦难与欢乐》。苦难与欢乐并存,生命与价值同在。
最近这段时期,上级一直想给杨国夫委派一个警卫员。杨国夫不要,说没有合适的人选。自从他看到鲁青州的第一眼,就打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杨国夫决定让鲁青州担任他的警卫员,征得赵志博同意后,鲁青州便收拾行囊,去了清河地委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