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他不会痴呆了吧?”范岚观察着陶魁说。
陶魁虽然睁着眼睛,却双目呆滞,仿佛一个人偶。
“他的魂体不全。”容沐说。
范岚这才想起来,她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三檀香炉。
炉里的香早就灭了,香灰也漏光了,香炉表面十分黯淡,还裂开了一道细纹,看起来和路边摊的二手货差不多。
九贺看着香炉的表情十分不对劲儿,半边脸皮一抽一抽的,貌似羊癫疯前兆。
“这是——”离泽上前闻了闻,“以青丘境残河水和满庆泥做成的香炉,有好几万年了。”
范岚:“哇哦,听起来很牛逼啊。”
“那是自然,以此炉燃烧三檀香,除了净化神光妖光之外,还能凝结魂体,强筑神体,若再加上狐族特有的九回咒,能活死人生白骨。”
“这违反三界轮回基本法吧?”范岚问。
“九回咒是禁咒,三万年前就已经被封印了。”九贺说。他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
容沐的手掌轻轻拂过三檀香炉,五根手指虚空一拈,从香炉中间抽出一丝橙黄色的光线,小心翼翼接到了陶魁身上。
光线融入陶魁的身体,他的皮肤泛起一层光,头顶的气渐渐浓郁。陶魁的目光从黯淡恢复明光,眼瞳里倒映出范岚的脸。
“范岚,你怎么能进男厕所?”这是陶魁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众人:“……”
范岚:“行,恢复正常了。”
陶魁这才发觉有点不太对劲儿,他望了望四周,愕然,“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儿?那边的是什么玩意儿?!”
他口中所谓的“玩意儿”就是恢复人形的飞秦长老。他靠着墙根,全身仿佛被抽掉了骨头,只剩下软乎乎的皮囊,最可怕的是,他的头发、胡须、和眉毛正一把一把脱落,银色的毛发掉在地上,瞬间就化成了烟尘。
就算范岚没见过这种情况,她也大概猜到了,这个飞秦长老八成是要魂归大地了。
“飞秦长老,”九贺咬牙切齿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飞秦目光缓缓转动,茫然四望,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
“为何,为何会这样?”他的声音
微不可闻,“神主大人,您说过……您一定会回来的……可是……为什么……”
范岚一个激灵。
她听到了什么?!
神主?!
容沐闪身上前,“你说的是容凌?”
飞秦浑浊的眼珠溢出泪水,沿着沟壑般的皱纹流了下来,“神主大人,您抛弃我们了吗……”
“你用三檀香炉蕴养他的神识?”容沐的声音仿佛冰凌砸着地面,“从什么时候?”
“三万年……我们等了您三万年……您抛弃了我们……抛弃……”
飞秦长老的身体化作细微的尘埃,被风吹散了。
次元境场景变化,古老的窗棂、斑驳的墙壁、窗外的阳光旋转着,扭曲着,形成异彩斑斓的光旋,落在容沐苍白的背影上,仿佛生出了一层凛冽的月痕。
范岚明白了。
三檀香炉里是容凌的记忆——被封印了三万年,也被狐族蕴养了三万年。
次元境消失了,众人再次站在了破旧的厂房里。
时间只过去了几秒钟,老狐狸们还在哀嚎离泽大人悲催的尾巴。
“容沐上神,离泽大人,此事……”九贺躬身施礼,他的脸又抽搐了几下,“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在下以为,还是尽快上报天庭。”
离泽跳上容沐的肩膀,点头,“嗯。”
容沐沉默几秒,“此物,容某要带去三界技术研发局调查。”他指的是三檀香炉。
九贺:“是是是,应该的。”
范岚看着容沐平静的侧脸,深深叹了口气。
这事儿,怕是还没完。
*
然而,调查结果却大大出乎范岚的预料。
两周后,三界技术研发局给出调查报告。三檀香炉的确有蕴养神魂之效,但那个香炉是空的,只有一丝残破的记忆,并没有容沐的神识。飞秦抓陶魁去,可能是因为陶魁的魂体接近神族,但战斗力又远低于神族,所以被飞秦当成了蕴养神魂的养料。
天兵部组成特别调查组,对狐族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九贺趁机对狐族内部进行了大清洗,至于有多少是真的天缘圣教信徒,有多少是革新派的眼中钉肉中刺,外人就不得知了。
以此为契机,天庭颁布了《崇尚科学,抵制邪/教——关于组织开展反/邪/教相关活动的重要通知》,
三界上下同心协力,将天缘圣教的残余一扫而净。
*
“你们说,如果天缘圣教再发展几年,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天庭?”范岚磕着瓜子问。
“这可难说,毕竟那位神主可是——”甲易递给范岚一个“你懂的”眼神。
“根据我能查到的最早古籍记载,女娲族曾有双星诞世,为天生纯脉神族,神力震撼天地,一神光如月,一神光胜阳。”丙善说,“我觉得,说的就是咱们社公大人和那位神主。”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范岚想起容沐这几日的反应,他除了那天看到调查报告后发了会儿呆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还是那个温柔爱装傻的土地神。
范岚暗暗叹了口气,递给丙善一块巧克力,“还有别的消息吗?”
“我调查了天缘圣教网络新媒体的发展历程,结合他们教徒的人数和发展规模和速度,再加上狐族三檀香炉赝品的数量,搭建了一个数学模型,模拟倒推出天缘圣教的建立时间。”乙耳敲了一下回车键。
功德簿机房环形大屏上显示出一个日期。
【202*年4月】
“我滴个乖乖,才半年?!”丁驷愕然。
“自媒体时代的消息传播速度和粉丝增长率是超乎想象的,”乙耳说,“一个月突破百万粉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对了,还有一个有趣的发现。”
乙耳手指哒哒哒敲击键盘,“我以三界技术研发局公布的三檀香炉记忆回溯数据为基础,以容凌和社公大人大战时的能量峰值为参考,结合神主附身的人数,这些人的身体状况、精神状况,天缘圣教次元境的生成规律,尤其是陶魁提供的线索——”
范岚:“能直接说结论吗?”
乙耳手指弹了一下键盘。
屏幕上跳出一个时间。
【202*年2月18日01:03】
范岚:“什么鬼?”
“这是大数据测算出的容凌神识恢复意识的时间,有0.00766%的可能性。”
范岚:呵呵。
“这里还有个重点,”乙耳说,“根据三界技术研发局的监测记录,在这个时间点,三才乾坤大阵发成过一次异常,虽然只有几秒钟,但是绝对对三界造成了影响。”
范岚:“啥影响?”
“……还在调查……”
“……”
“我
觉得这个异常肯定和容凌有关系!”乙耳飞速输入数字,“只要我们代入数学模型,就能得出结论,关联的可能性高达0.000041%。”
范岚拍了拍手,站起身。
“我出去吃个下午茶,丙善,别吃那么多巧克力,会胖。”
丙善委委屈屈放下巧克力。
甲易:“奶奶,灶神大人说晚上请大家吃烤肉,您留着点肚子。”
范岚走出功德簿机房,站在走廊窗前,长长伸了个懒腰。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软乎乎的。计隗出门买菜,容沐出门遛离泽,空气中飘着银杏叶的香气,安静又悠然。
难得偷得半日闲,应该吃点好的。
范岚掏出手机,翻了翻外卖,手指停在了【跑腿】的图标上。
善文成最近怎么样了?
是不是还忙着送外卖啊?
天气这么好,不如请他喝个茶吧。
不知道为什么,范岚对这个小伙子有种特别的好感——感觉他像一个可爱又努力的弟弟——这很奇怪,范岚是独生女,并没有嫡亲血缘的兄弟姐妹,甚至就连血脉比较近的表姐表哥,她也很少有这种感觉,就像是——超越了血缘,源自灵魂的那种亲近感。
大约这就是传说中的“合眼缘”吧。
范岚拨通善文成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确认后再播。】
嗯?
范岚看了看手机上的电话号码,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电话输错了。
她探出头看了看天气,淡淡的云丝飘过蔚蓝的天空,真是个好天气。
出去逛逛吧,要不去春水河边溜达溜达。
范岚提着小皮包走出结界,穿过市场,站在公交站台上犹豫了一会儿,跳上了11路公交车。
11路是春城旅游线,人少,沿着春水河畔横穿整个春城,是发呆赏景的首选路线。
公交车上人很少,除了司机和范岚,只有两个小情侣坐在后排,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很是亲热的模样。
范岚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向后飞逝。
风带着阳光的味道,树叶亮得仿佛藏着什么宝藏,耳机里播放的是一首老歌《往事只能回味》,是张哲轩最新的编曲翻唱,有种怀旧柔软的感觉。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范岚想起了她和善文成回家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阳光,这样的风。
今天好奇怪啊,为什么总是想到他呢?
范岚看了眼公交路线图,终点站恰好是善文成家所在的城中村。
范岚决定还是去看看。
毕竟她现在是神族,不会无缘无故冒出这种奇怪的感觉,或许,又是什么神赋天眼的预兆。
这是范岚第一次白天来城中村,比晚上热闹了许多,人行道被卖水果、卖奶茶、买袜子的小摊位占满了,好几辆摩托车堵在巷口,突突突喷着愤怒的尾气,司机大吼“谁家的橘子还有煤气罐?!让一让啊!”
范岚侧着身子从小摊贩旁挤了进去,发现导致交通堵塞的是一辆搬家车,搬家工人们呼呼喝喝抬着沙发走过来,恰好是从善文成住的那栋楼上搬下来的。
上了楼,更拥挤,范岚让开好几拨工人,终于爬到了顶层。楼上有三户人家,一家是搬家的这户,另一家门四敞大开,似乎早就搬走了。剩下一户,范岚记得应该是善文成的家,门上还贴着两张门神。
范岚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门铃,又敲了敲。
隔壁搬家那户探出一个脑袋,是个中年男人,半秃头,穿着二指背心和大裤衩,脖子上挂着根红线,系着一块黄纸三角。
“你找谁?”他问。
“这家是不是一个小伙子和他奶奶合住?”范岚问,“小伙子是个外卖员,叫善文成。”
男人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你是他家亲戚?”
“朋友。”
“搬走了,不在这儿了。”男人摆了摆手说。
“搬了?什么时候?”
“一个多月了。”
范岚愣了一下。
一个多月?
那不就是她送善文成回来之后没多久?
“您还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没有!晦气死了,谁还能和他家联系啊!”
“什么意思?他家出什么事儿了?”范岚追过去问。
“你不看新闻啊?诺,这!”男人指了指手机。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新闻。
【春城某小区一名老人在家中死亡七日无人发现,孙子回家后,发现尸体已腐烂。】
新闻发布日期:202*年11月17日。
是她送善
文成回家的日子!
“唉,你说小善到底怎么回事,明明知道他奶奶有脑梗,还七天不回家,听说老太太是起夜的时候摔了一下,没起来,小善回家的时候,人都臭了。”
范岚脑袋嗡一声,眼前涌起一片黑斑。
“让一下、让一下!”搬家工人把范岚搡到了一边。
范岚扶着墙,慢慢走到善文成家门口,她伸出手,手掌覆在了门板上。
铁门冰凉的触感仿佛一根针,从手心刺入了血脉。
范岚眼前的场景呼一下变了。
她站在出租屋里,光线很暗,屋里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她的脑袋是蒙的,几乎是摸索着向前走,穿过客厅,路过厨房,走过卫生间,她站在了一扇门前。门上用透明胶贴着旧日历,上面用红笔画着一个圈,12月24日,写着“奶奶生日”。
门虚掩着,门缝里隐隐约约有光,不是阳光,而是惨白的灯光。
她伸出手,推开了门。
地上,趴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灰色的睡衣,光着脚,一只脚上套着塑料拖鞋,另一只脚没有,头顶的位置躺着一个空玻璃瓶,流出一滩紫色的粘稠液体。
范岚脚下踉跄了一下,跪在了地上。
她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地上人的后背。
这不是她的手,这双手骨节更大,皮肤更黑,有老茧,是一双男人的手——范岚见过这双手,这是善文成的手。
这双手剧烈颤抖着,将地上的人翻了过来。
是一张腐烂的脸,眼窝和嘴里爬出了白色的蛆。
“呕!”
范岚哇一口吐了出来,重重跪在了地上。她激烈地呼吸着,汹涌的空气冲进肺叶,撑得胸腔剧痛,她的头皮仿佛被刀割开,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胃袋剧烈抽搐着,呕出一口又一口的酸水。
“喂喂,姑娘你没事吧?”
“要不要打120啊?!”
耳边有人大喊,范岚听不清,仿佛她的耳朵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她想抬头看看,可是眼前模糊一片,范岚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眼睛被泪水蒙住了。
“姑娘,姑娘!”
有人使劲拍着她的肩膀。
范岚剧烈吸气,令人窒息的绝望海浪般一层一层退下,她的听觉和视觉渐渐恢复
,她还在楼道里,手扶着善文成家的铁门,她并没有进去。
“你没事吧?”隔壁大叔一脸担忧,“心脏病?哮喘?”
范岚摇了摇头,从包里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
“我没事。”
“你真没事?你脸白得吓人,我帮你叫120吧。”
“不用,谢谢。”范岚站起身,扶着墙向下楼,“我没事。”
是的,她没事。
刚刚那一切,都不是她看到的,也不是她的感觉。
而是,善文成的记忆。
当范岚坐上出租车的时候,那些感觉都消失了,她的身体和眼睛恢复了原状。
手机“叮”一声,跳出消息。
【灶神】:晚上,坤境,烤肉。
【蓝痒痒】:收到。
范岚收起手机,默默看着窗外。
熟悉的景色从眼前划过,金色的阳光,发亮的叶片,熙熙攘攘的街道,笑着聊天的行人。
和那天一模一样。
那天,她沾沾自喜。
那天,她以为她帮了善文成。
那天,她以为她真的能拯救苍生。
那天……
“姑娘,到地儿了。”司机停车说。
范岚扫码,付款,下车,走进市场,钻进大铁门,穿过结界,站在了金黄色的银杏树下。
她看到了姬丹的超大号祥云,挂在银杏树稍,云尾拖在地上,软绵绵的,祥云007趴在上面睡着了,打着小呼噜。
丁驷扛着烧烤炉上楼,乙耳和丙善抬着水果篮穿过二层楼走廊。
“奶奶,灶神大人今天买了特新鲜的牛排。”甲易站在窗口招呼。
范岚仰起头,扯了扯嘴角,她什么都没说。
她站在银杏树下半晌,感觉胸腔里涨了一个巨大的气泡,压得她一阵一阵心悸。
她走进土地庙,上楼。
二楼走廊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去了坤境,透过窗棂,她看到银杏树上空的晚霞,红得像血。
“范岚?”前方传来了声音。
范岚缓缓转头,她看到了容沐。
他站在神龛门口,手里捧着一本线装书,宽大的白色卫衣被霞光染成了朦胧的粉红色。
他睫毛动了一下,皱起眉头。
“出了何事?”
那温柔的声音仿佛一根针,戳破了范岚胸腔里的气泡。
一滴泪、两滴泪,无数的眼泪脱出眼眶,范岚感觉
有一股力量扯着她的喉咙,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呼一下把她的心脏扯了出来。
她的脚下虚浮踉跄,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她甚至不知道是怎么扑到了容沐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你们肯定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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