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方的夜空中,月朗星稀,浮云舒卷。
三层高的客栈笼罩在斜映下来的月光中,木制的墙体和屋檐发黑,构成一幅静谧无声的画面,散发出丝丝诡谲气息。
木屋周围的雪地如波浪般起伏了一下,雪粒摩擦作响,又很快恢复平静,仿佛一切都是晃眼的错觉。
三楼,刘雨欣坐在床边,对着窗口漏进来的皎洁月光,不断用湿毛巾擦拭手心。
范薇薇在隔壁床翻个身,娇滴滴地嘟囔:“雨欣姐,怎么还不睡啊?”
刘雨欣皱着眉,又在手心上狠擦了两下,转身将手掌朝向范薇薇,道:“这些银粉什么时候沾上的,刚刚才看到,好难擦除。”
范薇薇裹着被子抬头看了眼,刘雨欣的掌心上,闪烁着细腻的银光,月色下尤其明显,还挺漂亮的。
“咦”了一声,她把自己的手伸出来看,道:“我手背上也有一些,晚上洗漱的时候就发现了,也不知蹭到哪里了,虽然难洗,但是能洗掉,我试过的。”又怕冷地将手缩回去,在被子里卷了卷,提议道:“先睡吧,明早再洗也不迟。”
刘雨欣泄气地放下毛巾,道:“行,睡吧。”
范薇薇再次翻身朝向另一边,刘雨欣转身的瞬间,一条黑色的尖锥形物体在窗边急速滑过,转瞬即逝。
二楼的一间客房内,男人们的打鼾声此起彼伏。
靠里的床上,一个男人仰面朝上,打呼噜时呛了一下,砸吧两下嘴,慢腾腾翻个身,隐在暗处的半张脸暴露在月光下,从脸颊到耳朵的部位原先看不出异样,此刻却银光闪烁,像是抹了细腻的粉,只有在月光映照下才能显现。
一条黑色带黄斑的毛毛虫从暗处爬出,贴在木制墙体上爬行,又软又肉的身体掉落在男人的脸上,朝着暴露的耳朵蠕动,途径之处的银粉消失殆尽,最后钻入了男人的耳孔里。
在雪山上的第三天早晨,玩家们在餐厅集合,没有足够的食物补给,刚起床或多或少都感到头晕目眩,有气无力。
落座后,大家等着阮楚水和罗婷切分蛋糕。
不少人环顾一圈,悄声向左右打听道:“昨晚那四个回来了吗?”
“不知道啊,我也刚到。”
雷厉打了个呵气,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摸了一圈自己的平头,道:“最好能找个人去飞机那儿确认一下,要是都挂了,今天每个人的蛋糕能切大点吧?”
饭桌上静默下来,没人答话,仅是朝他投去厌恶的一瞥。
“开个玩笑,怎么这么不经逗呢?”雷厉无所谓,摇头晃脑,用叉子敲敲餐盘,“阮领导,快点的,饿着肚子呢都。”
阮楚水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切蛋糕时不停分神看向餐厅门口,像在期待着谁出现。
又进来一个年轻男人,名字叫齐飞,不停掏着耳朵,随后脑袋向右歪着,一手拍着左耳。
张志安见了他,问:“怎么?耳朵进水了?”
“不是……”齐飞抽开椅子坐下,嘀嘀咕咕,“好像进什么东西了,胀得慌。”
不一会,顾萌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后面依次跟着恩瑾、薄晔和唐止。
看到四人,阮楚水眼睛一亮,道:“昨晚还顺利吗?”
顾萌点头,如实回答:“在飞机上过了一夜,什么事都没发生。”
玩家间窃窃私语起来,羡慕嫉妒恨的,什么样的情绪都有。
“啧啧,早知道昨晚我就去守飞机了,五份简餐白白拿到手了。”
“这活太好应付了,今晚我也要去。”
“这四人不知道走了什么运……”
顾萌当做没听见,仅问阮楚水:“一份简餐换四分之三盒蛋糕,可以吗?”
阮楚水心里换算了一下,答应了。
四个男人当下就把换来的蛋糕分了,其他玩家看着他们餐盘里大块的奶油蛋糕,悄悄咽口水。
王晓驰刮掉盘底的奶油,道:“你们要不然回房间吃,看得我眼馋。”
薄晔含掉指腹上沾着的奶油,建议:“那你别看。”
王晓驰没好气地放下叉子,灌了口凉水压压火。
奶油有些腻,顾萌抄起手边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准备喝水,只是刚触到冰凉的水,迟疑了一下,把瓶子举到眼前。
客栈提供矿泉水,无论是餐厅还是客房,都有很多,用透明的塑料瓶装着,没有贴包装纸,水的味道甘甜清冽,玩家们觉得可以接受,这两天一直都在喝这种水。
现在顾萌产生一个疑问,道:“冰天雪地里,不提供热水吗?”
大家扭头看向他,茫然过后才想起来,这两天喝的是冷水,吃的是冷饭,连口热乎的都没搞上。
因为刚来的两天还没适应,再加上潜意识里接受了游戏的设定,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喝什么,倒是没人在意热不热的问题。
顾萌继续道:“我们可以自己生火烧水。”
罗婷点头,赞同道:“而且中饭加热一下会更好。”
阮楚水下意识摸摸口袋,问:“谁那里有打火机或者火柴?”
“我们房间里没有。”张志安第一个答道,“第一天来的时候就翻过房间,本来想看看有没有蜡烛之类的,晚间可以照明,结果什么都没翻到。”
“我问过老板娘有没有火柴,结果她不说话。”范薇薇撅了下嘴,道,“她真的很奇怪哎。”
唐止蹙眉,停下手中的叉子,垂着脑袋思量片刻,说:“一直觉得这里缺少了什么,大概……是温度。”
“这里没有火种。”恩瑾吃掉最后一口蛋糕,擦擦嘴,声音低柔平静,“至少,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火种。”
餐厅里的人因他的话呆滞了几秒。
火是最常见的元素之一,正是因为习以为常,理所当然,到现在才发现异样。
“没有火就不能燃放求救信号,要么找到火,要么制造火,这是逃生的第一步。”薄晔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淡淡道,“第三天了,我们连这场游戏的门道都没摸清。”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一整个上午,玩家们分工,把客栈和飞机上的行李箱翻了个遍。
王晓驰和另外两个男人在户外尝试钻木取火,可是这里气候潮湿,并不像正常雪原上那样干冷,枯枝枯叶不够干燥,三人尝试了半天,最终无功而返。
中午的时候,所有人在客栈前的空地上集合,交流完信息后,表情各个凝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游戏没给他们生火的工具。
顾萌双手叉腰,因为一上午东奔西走,浑身冒汗,环顾一圈周围,道:“不可能没有火种,如果把游戏看成一张地图,肯定有我们未发现的区域。”
“雪姨提示这一带有其他居民。”薄晔倚靠在门廊的栏杆上,突然道,“昨天王晓驰他们说的花林,我们可能还要去一次。”
齐飞是昨天探访花林的一员,此刻额上冒着冷汗,提醒他们道:“如果想进去,最好带上手电和斧头,越往里走花朵越密集,环境也越暗,可能要砍出一条路来。”
顾萌注意到他的脸色,随口关心了一句:“你还好吗?”
齐飞的眼下和脸颊泛着乌青,看着像劳累过度,状态很糟糕。
他虚弱地摆摆手,说了意味不明的两个字:“很胀。”
阮楚水看看头顶太阳的位置,提议:“先进去休息,花林的事下午再做安排。”
多数人垂头丧气地往木屋里走。
薄晔还在门廊边靠着,齐飞经过身边步上木阶时,他留意了一眼,男人右耳到脸颊的皮肤上隐约爆裂开血管,颜色紫得发黑,走路时喘息声很粗,一步一步走得十分沉重。
“花香。”
唐止附在他耳边悄声道。
薄晔点点头,确实闻到了一阵甜甜的香气,自然清新,是昨天外出几人带回来的花粉的气味。
因为去花林的路比较远,来回需要近四个小时,玩家们考虑到天黑前可能回不来,所以将探险计划推到明天一早进行。
下午,王晓驰提议不如砍一棵杉树,反正他们有斧子,也省得再去捡那些枯枝落叶。
其他人都表示赞同。
齐飞状态不好,在木屋外劳作了一会,就表示有些吃力,回屋里喝点水。
大家表示理解,劝他好好休息。
六个女性玩家都没敢走远,散落在离木屋不远的杉树林里搜搜捡捡,听到一下又一下铿锵有力的伐木声,心里就感到安心了。
范薇薇走累了,扫了扫某块大石上的积雪,坐下捶腿,忽而看到雪地里钻出的一朵紫色小花,冰天雪地中,一个娇弱却顽强的生命。
她惊喜地笑,伸手在花瓣上碰了碰,没有摘下来。
“其实,如果不是生存条件太差,在这里生活也是挺好的。”范薇薇一派天真烂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离社交网络,气氛很田园呢,而且……”她俏皮地眨眨眼,看向其他人,压低声音道:“这里的男生很优质呢,楚水哥已经算好看的了,一楼住一起的那四个男的,真是帅炸了,都是不同类型的帅哥哦,我觉得那个长得很高,不太说话的男生挺好,高冷的样子像个霸道总裁,如果一辈子都困在这了,我就给他生孩子!”
周围的女人听了她的话,明白她在开玩笑,都善意地笑了笑,气氛瞬间变得活跃起来。
一个女生接上她的话,道:“我喜欢唐止那款的,虽然冷冷的,但是长得最漂亮,自带风格,感觉就像杂志上的日系小哥哥。”
“顾萌也很好啊,看着很温柔,很耐心,笑起来特别好看,做事也尽心尽力,一看就是绝世好老公。”另一个女人停下拾柴火的动作,靠在一棵树上,道,“不过薄晔那种男人……没几个女人能抵挡他的魅力吧。”
“薄晔加一。”一人道。
罗婷不说话,只是在一旁听着,其他几个讨论得火热的女人互相挤眉弄眼,明白她对阮楚水有意思。
女人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将玩家间几个男人无责任意淫了一番后,注意到刘雨欣一直很安静。
范薇薇看向她,好奇道:“雨欣姐,你怎么了?”
刘雨欣皱着眉,看着有些费劲地直起腰,反手捶了锤后腰:“总感觉特别累,很沉。”
罗婷说:“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最近吃得少,还要干活,体力不支很正常。”
刘雨欣看向自己的肚子,一手放在上面,茫然道:“活还是能干的,就是觉得……”
“雨欣姐,你肚子怎么了?”
范薇薇指出。
虽然大家都穿着厚厚的外套,正常情况下看不出身材,但是刘雨欣的腹部鼓得很明显,有个圆润的弧度,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怀孕了。
刘雨欣摇摇头,自言自语:“大概……大概太冷了,胀气吧……”
其他几个女人见她神色恍惚,又关心了几句,可刘雨欣坚持说没事,六个人就继续干活,四处搜寻树枝。
半下午的时候,一棵不算高的杉树被放倒,横躺在木屋前的空地上,大家轮流接替,将杉树砍成段,再劈成柴。
顾萌劈完一部分木柴,将斧头交给下一位,自己甩着有些酸麻的手腕,朝木屋走去,准备去喝点水。
经过前台时,习惯性跟雪姨打声招呼。
雪姨晃着苍蝇拍,死气沉沉地看他一眼,一如既往的高贵冷艳。
顾萌没在意,脚步不停地经过木制楼梯侧面,一转身,进了餐厅。
刚到门口,他看到餐桌旁坐着一个人,正抱着一只塑料桶往嘴里灌水。
定睛一看,原来是齐飞。
看到他的样子,顾萌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走近,莫名其妙的,心里有点怕。
不仅是因为男人喝水的样子过于疯狂,像是渴了三天三夜般,来不及灌下去的水从嘴边淌下,流进了领口里,前襟湿了大片,还因为齐飞暴露在外的皮肤变成了暗沉的灰色,细看他的耳根和脖颈,毛细血管如皲裂大地上的纹路,紫得发黑。
齐飞喝完一桶水,猛地将空瓶放下,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张着嘴打了个悠长的饱嗝。
顾萌见他这幅恐怖的样子,不自觉后退一步,试探道:“齐飞?”
齐飞看向他,缓缓张开嘴,发出一种如同来自腹腔的沉闷声音:“我——好——胀——”
最后的尾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顾萌微微睁圆了眼,他看到齐飞的嘴一直在张大,已经到了极限却还没停止,嘴角紧绷着。
下一秒,齐飞的脸从两边嘴角处裂开,一条黑红的软体生物从口中窜入半空中,伴随着“唧唧唧”的轻微尖叫声,圆柱形的粗壮身体转着圈,疯狂甩动着粘液。
顾萌脚下如同生了根,表情空白地站在餐厅门口,无法移开视线。
那是一条比男性腰身还粗的巨大毛毛虫,从已经死去的齐飞口中扭动着身体要出来,三对细长的胸足在空中剧烈颤动,因为挣扎的力气过大,向右一甩,连带着尸体和椅子一起重重摔到地上。
眼前的画面,比最黑暗的噩梦还要恐怖,以至于顾萌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正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从身后搭上右肩,将他翻转过身,另一只手扣住后脑,压向了男人的怀里。
闻到了雪一般凛冽清爽的气息,顾萌闭上了眼,什么都不去想。
地板上的毛毛虫在跳动挣扎,要从尸体里爬出来,血液混合着粘液淌了一地。
恩瑾带着顾萌,倒退着出去,带上了餐厅的门。
夕阳从天与地的交界处照射而来,将色彩涂抹在空旷的雪原上。
庞大的飞机逆着光,徒留一个黑色的剪影。
顾萌坐在机舱门口,一手拿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垂着脑袋,整个人有点自闭。
恩瑾跟他并排坐着,偏过脸看着他,橙中带粉的光芒映在顾萌光洁如玉的脸上,低垂的眉眼显出几分清丽和温润,另半张脸则被挡在了暗影里。
他们已经在这静静坐了一小时了,一句话都没说。
顾萌是被吓坏了,本来就害怕毛毛虫,结果看到一个大得如同变了异的从人体里窜出来,视觉冲击非同小可,那些乱颤的足须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留下的阴影足够陪伴他下半生。
恩瑾低头想了想,跳下飞机,落在雪地上,面对顾萌。
“顾萌。”低柔干净的嗓音唤了声,“你看我。”
顾萌掀眸,看向男人。
恩瑾蹲下身,双手合十,接着左右扭动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手也跟着扭,道:“你看,那条虫是不是这么出来的。”
近一米九的男人,扭着身体站起来的样子非常滑稽,但是表情又十分认真,顾萌嘴角颤了颤,在憋笑,想到了曾经教班里小朋友学毛毛虫的场景。
“是不是这样?”
恩瑾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
顾萌终于笑了,嘴角上扬,点点头。
如果每条毛毛虫能像恩瑾这么可爱,他就没再怕的了。
恩瑾又蹲了下来,重新扭了一遍,这次一边扭一边唱起了歌:
“有一条毛毛虫
喜欢到处闲逛
亲爱的小朋友们
看到它不要紧张。”
“有一条毛毛虫
住进一间小房
请大家不要打扰
就让它安静成长。”
“……”
看着扭成花的高大男人,顾萌乐不可支,笑趴在机舱门口。
儿歌轻快欢乐,飘散在涂成橙色的雪原上方。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那天,顾萌收到来自薄荷糖夫夫的礼物,拆开一看,兔女郎制服。
大骂变态,接着小心收好。
恩瑾回家翻见,问:“这是什么?”
顾萌脸红,睁眼说瞎话:“幼儿园大型室内情景话剧《小兔子乖乖》演出服。”
恩瑾:“你的?”
顾萌支吾:“可能吧。”
恩瑾:“你试一下,想看。”
“……”顾萌内心是拒绝的,“我可以不试吗?”
恩瑾摇头,委屈巴巴:“为什么别的小朋友能看,我没得看。”
顾萌:“……”
别的小朋友也没得看!
顾老师最后强忍羞耻,为心爱的小朋友穿上粉色露背装,戴上粉绒绒的耳朵,晶钻的领结,毛绒绒的尾巴。
刚转身就被眼睛亮得不正常的男人推到床上。
顾萌后退,恩瑾爬着靠近,肩背起伏如同猎豹。
直到退无可退。
“小兔子乖乖。”恩瑾抚上顾萌的膝盖,向两边推开,“把门儿开开。”
“别这种时候唱儿歌!”顾萌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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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白纡、不城的地雷。
这次断更时间有点长,深刻检讨,小剧场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