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鹰捏紧手指,始终无法压下心中那股暴戾之气。
他被人看穿了。
被一个面对他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被他打倒在地,还用一根珠钗抵在自己心口的小姑娘看穿了。
“你的条件又是什么?”
樊鹰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垂眸望着姜眠。
他的压迫感是几乎凝成实质,姜眠缓一缓后肩尖锐的刺痛:“……把解药给我,之后痛快放我离开。”
一串低低的冷笑自樊鹰口中泄出,他动作很慢地半蹲下来,歪头看她。
下一刻,他有力的手掌一把钳住姜眠的下巴,手指发狠,迫使她抬头。
“姜眠,你觉得这可能吗?我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大费周折兜了这么大一圈,最后不仅将解药拱手于你,还将你太太平平的放回去,那么我得到了什么,我又图什么呢。”
下颌骨极具惨痛,几乎瞬间便逼出生理性泪水,姜眠尽可能将每个字都发言清楚:“你得到的……自然是……心安。”
“心安?”樊鹰短促发笑。
“若不是你……太过恐惧,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话谈到这里,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谈下去。
即便樊鹰脸上再阴很淡漠,心中也不由得沉重下去——她真的如她所说一般,无论怎样恐吓言辱,甚至动了手,她也依旧丝毫不怕他。
她不怕他,他便束手无策。
“你……放开我,”姜眠两只手一起推樊鹰的手臂,使了力气,对方却纹丝不动,“你最好别再对我动手,我有心弱之症,即便你根本不想杀我,只是想吓唬我,我也有可能死在你手里。”
樊鹰一双黑厉的眼望着她苍白的模样,迟疑片刻,终是不敢赌,慢慢撤了手。
他冷漠站起身,向后走两步在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上一杯酒,把着酒盏啜饮一口。
姜眠本想站起来,用手撑着地,身上却没什么力气,下巴处的疼痛还让她整个人阵阵发晕,便干脆一边缓一边说:
“樊鹰将军,恕我直言,不是应下我的要求让你成了一个笑话,而是你这次出手本就很愚蠢。我的提议你或许有些接受不了,可对你而言,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害怕我爹爹的报复,所以才想用我来挟制他,就算今日你不肯给我解药,那依然是此前的结果,他被你害的只剩半年寿命,如何能够轻易饶了你?又或者,你给了我一个假药,且不说他手下的神医能否分辨,就算真的没认出来,要了我爹爹的性命,可我娘亲和两位哥哥一都是以一敌万出类拔萃的将军,你,和你身后的燕夏都将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同样的,如果我死在这里,是比前者还令你不愿看到的结局。”姜眠缓过好一些,眼前不再发黑,能够抬起脸正视樊鹰,“所以你看,我怎么都不会低头,而你既不能杀了我,又没办法不给我解药,你只能接受我的提议。”
人都有恐惧。
樊鹰有樊鹰的恐惧,姜眠亦有姜眠的恐惧。
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谁先被自己心中对恐惧压垮,谁便是输家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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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鹰沉默垂眸。
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她娇弱的皮肉下一身硬骨却怎么也摧折不断,再怎么恐吓虐待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重复的手段,不会令她生出任何一丝波澜。
樊鹰知道自己输了:“姜姑娘,这一局我被你弹压至此,我认了。可我倒也觉得,你也有说的不对的地方。难道我双手奉上解药,好生放你回去,姜重山便会抹消这道恩怨、放过我吗?”
“也许不大可能,”姜眠竟然笑了一下,“这世上只有我能说动爹爹,你倒可以试着求一求我。”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樊鹰仰头哈哈大笑。笑够了,他声音寒冰:“求你。怎么求?”
“你可以给我两份解药,回去后,我自有话来为你说情。”
樊鹰唇边的冷笑还没淡去,饮尽手中杯酒,站起身重新走回姜眠身边。
他噙着笑,弯腰揪住姜眠有些微散的长发,毫不怜惜地将她从地上拎起来。
姜眠实在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吟,双手按捂被他狠狠拽着的头发,倔强含恨盯着他。
“不可能的,姜姑娘,”樊鹰漠然道:“我承认你的勇气,聪慧,和巧妙的手腕。可我樊鹰也绝不可能任由你来宰割,我可以输,却不可以输的那般窝囊,正如你是毋庸置疑的赢家,可我也不会让你大获全胜。”
说完后,他甩开姜眠。
姜眠踉跄一步,扶着桌角站稳,心中大概清楚他的底线了。
“解药我会交付于你,但只有一份。要给谁用,你自己定。”
樊鹰抱着双臂:“并且你也看见了,我是一个无礼至极的人,从来不懂得怜香惜玉,不会派人送你回去。你看,这也算答应了你的条件——我不会动你,但如若你死在别处,就不能算在樊某的头上了。”
他微微一笑:“姜姑娘,你这么机敏,就看你能不能凭自己的本事走出我这营帐,穿越茫茫无人的雁鸣山,徒步几十里,将解药带回到你父亲身边了。”
****
此时已是深夜。
樊鹰说话算话,很快便派人送来解药,和他这一通对峙后,姜眠倒不是很怀疑此解药的真实性了。
敢走这一趟,她最担忧的是眼下已发生的情况。
虽然燕夏龙虎军在距雁鸣山三十里扎营,但实际方圆十里已是他们的警哨范围,路上设了层层关卡,重兵把守。
莫说来的时候宋满本就说明只许她一个人,便是娘亲偷偷派人跟着,也根本无法靠进。
姜眠走出燕夏军营,确实没有人拦着她,所有人都当她空气一般,任凭她走出大本营。
但无人阻拦也并非万事大吉,四下皆茫茫,身体状况又不容乐观。
姜眠默默忍着,站直身体,肩背上的疼痛愈发加剧,下颌的淤伤倒还好,但且不说她此刻有没有力气
,便是毫发无损?[]?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也很难凭一己之力徒步回去。
想了想,她解下脖上挂的玉坠子,旋开机关倒出一粒天骨丹。
盯着这颗灵药,反复犹豫。
吃了它,自己的伤势便不必多虑,体力亦胜平时百倍。
不,不行。
这药如此珍贵,现在只剩两颗,应当留着。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此刻就这么浪费在自己身上,日后父母兄长有难,需要用到此灵药却拿不出,只怕她会悔断肝肠。
这念头一出,姜眠一点犹豫也没了,立刻将这颗药丸放回玉坠子当中,扣好机关,重新挂在自己脖子上。
想想其他办法。
姜眠冷静垂眸,唇瓣渐渐呈苍白的粉色,机械向前走,脑中一个念头又一个念头。
本就脚下发软,忽然踢到一块凸起的石头,她踉跄一步向前扑去,刹那间耳边生风,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她跌入一个沉稳有力的怀抱。
“阿笺哥哥?”姜眠不可置信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如谪仙天降般的男子,几乎觉得这是她在无助时的错觉。
宴云笺没立刻说话,一手揽着姜眠带她闪到一边。
夜深月浅,淡淡月色被一层薄云遮蔽着,光芒十分暗淡。
待到安全处,宴云笺再忍不住心中惊痛,低声急问:“阿眠,你哪里受伤?”
没有哪一刻如此暗恨自己双目不便,视线模糊,闻到她身上血腥气,几乎叫他心胆皆裂。
姜眠还有些怔愣:“没……我没什么事,就是撞了一下。阿笺哥哥,你怎么会来?”
宴云笺却顾不上回答,视线向下,隐约看见她白净的下巴似乎泛着青紫颜色,他心头大震,微微眯了眼睛上下打量,又在她后肩处看到一片模糊血色。
脑中的弦骤然断了,心脏急剧惨痛一瞬,旋即涌上一股杀意。
他情绪变化连姜眠都感觉得到:“我真的没什么,就是皮肉伤,你不要着急啊。”
宴云笺喉咙里泛出血腥味,闭了闭眼压制胸膛中翻涌的戾气,俯身将姜眠打横抱起来。
“我必定要他付出代价。”宴云笺本紧攥着拳,碰触到她娇软的身躯而强迫自己松懈下来,揽着她,“阿眠,你休息一下,我带你回家。”
“等——等一下,”姜眠有点急,“你放我下来。”
他的脸色比她好不到哪去,“阿笺哥哥,你伤的不轻又中了毒,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宴云笺没同意,甚至收紧了手臂。
“我……”
“阿眠,让我照顾你吧。”
他语气已经带了一丝微不可察地恳求,姜眠欲言又止,终究抿了唇,不再挣扎。
她双手搭在他脖颈边,轻轻蹙眉:路有关哨,他显然没骑马只身一人隐匿形迹而来,这样长的路,他是如何做到只比她晚了半个时辰便到此的?
“阿笺哥哥,你中的毒……”
宴云笺轻声:“无碍的,我压制得住。”
“阿眠,我们须得绕山路,这附近守着许多龙虎军的人,樊鹰不敢堂堂正正杀人,只怕要用阴招给我们使绊子。你拿走解药,他未必肯认这个亏,这是他的地盘,我们不可与他正面对上。”
听他说出这么一句,姜眠怔了怔,即便知道他有多聪慧敏察,每一次也都会讶然:“阿笺哥哥,你知道我是打了什么主意……你知道我已经拿到了解药?”
“嗯。”
宴云笺将她往上掂了掂,让她整个人靠在他臂膀上,“怪我来的太迟,还是让你受了罪。”
他清楚阿眠是怎么想的,也明白在这个局里,樊鹰不敢下杀手,但是为了逼迫阿眠屈服,他势必会采取一些手段。
可碰落阿眠一根头发丝他都不舍得。
更别说,怀中娇小的身躯笼着一层淡淡血腥气,刮擦着他的理智。
“不,你来的一点都不迟……”姜眠喃喃。
她说完这一句,便有些失神。
直到宴云笺将她轻轻放在一处山洞避风口,姜眠才反应过来。
“阿笺哥哥,怎么了?”姜眠揪住宴云笺袖口,“你哪里不舒服么?”
“不是。”
“阿眠,夜里刮南风,山势东高西低,回风强劲,你身子会受不住的,我们在这里避一避。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义父报了平安,等天亮便带你回家。”他声线温柔沉稳,将外衫宽下裹在她身上。
姜眠下意识阻止他的手:“哥哥……”
“嗯?”
“我……”
“怎么了阿眠?是不是伤口痛?”
“不是,是……我想说……对不起。”
宴云笺英挺的长眉微微簇拧起,阿眠刚才便有些心绪不宁,他察觉的到,如今又来说对不起。
到底是思绪太过敏锐,沉浮一念,宴云笺便懂了。
“阿眠,怎么这么傻气?”他抚了抚她发顶,又好笑又心疼,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做什么对我说对不起,岂不是折了我?我不舍得与你生气,但你若这样讲,我要不高兴了。”
姜眠知道他全懂了,抱着膝盖低声道:“阿笺哥哥,你是保护我爹爹才中了毒,我真的很感激……我……”
拿到解药的事,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宴云笺说,却先被他洞察,让她措手不及,感觉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分明他中了毒。
分明,解药就在她怀里。
她知道这自私,也愧对于他。
可只能说对不起。
这一份唯一的解药,她是一定……要留给爹爹的。
宴云笺不由笑了。
清亮深邃的眉眼弯起来,即便看不清楚,可眼前这团模糊皎洁的月光,让他的心与灵魂全部化融,变作一汪温水。
“真是傻姑娘。”他笑叹,没忍住手落在她鼻尖,很轻很轻地捏了下。
姜眠目光胶着在他身上——他的脸色很差,虽然他说来轻描淡写,但想想也知,爹爹都没压制住的毒,他压制到现在该有多辛苦。
恍神间,她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用历史来联系眼前这个人了。
当初刚刚认识相识时还时不时的想,若是后世评价中的宴云笺,此刻定会这样,定会那样。
但眼下,能解他痛苦的解药就在她怀中,她却已对他无比信任。
——即便她给,他也不会接受的。
“阿笺哥哥我……”
“阿眠。”
他们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宴云笺的声线却凝重许多,转瞬将她抱起向里走去。
这山洞不深,里边虽然避风,但漆黑微潮,宴云笺首选没将她安置在此,此刻却将她藏到此处。
他气息还是很沉稳平静,说的话却让姜眠悚然一惊:
“阿眠,你不要出来,外面有人。”!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