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是燕夏的人,还是另一方不知名的势力?
无论如何,如此深夜山林,能一路追寻到这里,绝对本事不低。阿笺哥哥这等身手,内功浑厚,却没有提前察觉对方,外面的人实在不可小觑。
这么算对方实力已经不低,而他本就受伤中毒,又奔袭已久。
此情此景,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姜眠定一定神:“阿笺哥哥,如果是冲着我来的,我来与他周旋拖住他。”
她很信任地探怀拿解药:“你一直隐匿行迹,刚好可以把解药先行带回。”
宴云笺没什么表情,轻按她的手:“你去周旋?”
“对,我……”
宴云笺出手如电,点上她颈边大穴。
姜眠眼皮一沉,头歪向一边。
他站起身。
无论冲着谁来,都不需要阿眠来担,她来过燕夏一趟,已经让他剜心之痛。
管不了她救父亲,却绝不允许她为自己以身犯险。
模糊视野中,隐隐能看出她纯澈白净的轮廓,宴云笺心中万般滋味,终是忍不住伸出手,用屈起的指节轻轻蹭了下她脸颊。
旋即,他手指一缩,慢慢收了回来。
宴云笺转身向外走。
山洞外冷风呼啸,穿梭在林间似厉鬼哭嚎,刮着崖头摇着树,扬起尖锐的凄鸣。
一出来,宴云笺乌发被山风扬,乱加重他周身的肃杀与战意。
对面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
皆蒙着面,其中年长的那位还带了一个斗笠,遮住全部脸庞,他们二人齐齐沉默不语。
高手对决,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格外重要,宴云笺敏锐捕捉到,虽然他二人加起来绝对有与自己一战的能力,可他们身上的杀气却不重,更像是一种试探。
这不是燕夏的人。
一念及此,他身上必杀的冷厉稍稍收了些。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年轻的那位开口:“你眼睛色泽纯正,虽然一直以羌人身份自居,但其实,你当是乌昭和族人。”
他们在暗处观察他很久了。
这是宴云笺听到此言的第一思绪。
然而立刻,他心头清朗几分,隐隐有了猜测。
“你对外隐瞒自己是乌昭和族人的事实,是因为厌恶唾弃这身份,还是仅仅为自保?”
宴云笺道:“你觉得呢。”
年轻男子没有立刻回答,垂眸思索片刻,将左臂衣袖一圈一圈卷起来,直到露出手肘侧方一片刺青。
他双眼始终紧紧盯着宴云笺,不放过他神色任何一丝变化。身旁的老者也不动声色,这一刻,周围空气前所未有的安静。
直到完全露出刺青,宴云笺周身的气场也没有任何细微变动。
果然是为自保。
年轻男子语气稍缓,又道:“乌昭和族人有乌昭和族人的规矩。据我所看,你对那姑娘甚是
爱重,想必将她视为此生唯一挚爱。乌族忠贞,一生只会爱一人,一旦确定心意,会以图腾敬告乌昭神明——将你左臂露出来,我要看看你的图腾。”
宴云笺道:“原来你怕我信仰不纯。”
“乌昭和族虽非人人皆是忘恩负义之徒,但也的确有忘恩负义之徒,族中规矩太多,哪怕一样不守,便枉为乌族人。”
宴云笺垂眸一瞬。
这说法,他倒理解。
乌昭和族有无数规矩,须得刻在骨血中,其中许多微不足道又匪夷所思的,哪怕落下一件,都会遭同族唾弃。
可据他所知,在大昭覆灭之前,就已有越来越多的族人不以为然,懈怠于此。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挽起左手衣袖一节一节向上卷去,直到露出有力的小臂,上面浮着几条微鼔的青筋。
小臂内侧靠近手肘的位置,有一片黑狞的刺青。
和年轻男子左臂上的一模一样,是乌昭和族人从一出生就会刺在身上的图腾。
只不同的是,宴云笺的刺青之上用刀划过,是一个长长的弯钩,后面坠了一个点。
这道疤将刺青的完整性破坏掉,但也增了几分野性与张烈。
年轻男子定睛看去,迅速侧头看了老者一眼,老者什么都没有说,微不可察点头。
他回头,盯着宴云笺的刺青,渐渐皱了眉:“刀刻血痕分为两种,一种求长相厮守,另一种……”
另一种,求此生唯一所爱之人平安顺遂——毕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两情相悦,可乌族,动心便是至死不渝。
他手臂上的,是第二种。
宴云笺慢慢将衣袖放下来。
“这是我的事。”
年轻男子闭了嘴。
宴云笺沉静望向对面两人良久,微微启唇:
“鬼骑兵,久仰。”
老者终于动了。
他带着年轻男子上前几步,在宴云笺身前三尺站定。
他们一起摘了覆面的布巾,同时老者取下头上斗笠,抬眸,露出一双泛着暗金色光泽的眼瞳。
两人齐齐下拜,老者道:
“属下大昭皇城军统领范怀仁,携子范觉参见二皇子殿下。”
宴云笺上前扶:“不必多礼。”
范怀仁却不肯,低声道:“属下与您缘分至浅,过了近一十八年,才是第一次见您。请恩准属下将大礼行完,不可坏了规矩。”
他执意叩首,带着范觉一起,沉重结实叩头三下才起身。
离得近了,他才看见宴云笺的眼睛带着些许空茫,不似正常眼眸的锐利感:“殿下您眼上有疾?”
“范先生不必称呼我为殿下了,直呼名字即可,”宴云笺纠正,旋即解释,“此前中了毒,不打紧。已用上解药,不久便会恢复。”
范觉不由问:“殿……”他舔舔嘴唇,殿下说不允许如此称呼,可直接唤其姓名实在大不敬,便道,“少主,您既然眼睛不
方便,那方才的距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您可看清我手臂上的刺青了?”
“没有。但你二人出现时,我便心中有数。”宴云笺道,“你们在暗,我在明,我知道终有一日你们会找上我。”
从他将乌昭和族图腾画在纸上,塞到沈枫浒嘴里那一刻起,外面流言纷纷厉鬼作乱,他便一直静静等待。
感受到他二人并无杀意之后,他就清楚他们的身份了。
范怀仁微微笑了:“少主如此聪慧过人,先帝在天有知也可放心了。”
“当日图腾一出,我们近乎前所未有的激动,更莫说您一双暗金色的眼眸,虽然都说您是北羌人,但我们知道绝对不是。更有甚者,您在外名为乌烈,这是我们乌语的音,译作中原语言便是……”
是宴云笺。范怀仁笑了笑,怕不敬缄默了没说。
宴云笺都明白。
“少主,原本我们早就与前来相认,但始终没有机会,想着暗暗观察些时日也好……”这一见面实在非同小可,有太多太多话要说,甚至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范怀仁低声道:“属下一直以为您在梁朝降生,必定……必定……”必定什么,此刻也不必再说了。他断了话头,对着宴云笺欣慰一笑,满目感慨。
范觉年岁较小,没有父亲那般稳重,早就等不及了,一双清亮的眼带着期盼,问,“少主,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宴云笺怔了怔。
见他刹那间的茫然,范怀仁解释道:“少主想必不知……太子殿下册立的极早。当年先帝还是九皇子时,曾在梁朝为质三年,那时便与皇后娘娘结下情缘。后来皇后娘娘嫁入大昭,一朝有孕,云城殿下还未出生,便已被先帝册封为太子。只是……”
只是大昭覆灭时,宴云笺尚未出生,这一节,想必没有人去告诉他了。
宴云笺沉默听完。
“母亲……不曾与我讲述这些。”
这些放在那时,确实也没什么意义了,范觉点一点头:“可以想见。那他都好吗?太子殿下怎么没与您一起?”
他带着期待屏住呼吸,还等着宴云笺的答案。而范怀仁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一遍,还没听到回答就已有沉重之感。
宴云笺静默一瞬,道:“兄长还在宫中,出来的机会渺茫。”
范觉茫然:“怎么会……太子殿下怎么会在宫中?”
二皇子在宫中,那是避无可避的无奈之事,毕竟那时皇后娘娘身怀着他,她躲不开,腹中孩子自然也躲不开。可太子殿下当时已经五岁,皇后娘娘与几位大昭老臣殚精竭虑,甚至鸾台左相舍弃了自己的嫡长子做太子的替死鬼,去为他铺好了路。
太子殿下怎么也不应该在梁朝宫中啊。
宴云笺只摇了摇头:“世事无常,兄长也是苦命人,但是他极其聪慧机敏,会照顾好自己。”
话说到这,范觉还有些怔然,但范怀仁心中已经明白。他到底年长,城府又深,很清楚宴云笺此话是在维护他兄长的尊严——
即便梁朝没有人知道太子殿下的真正身份,可他一个男人,又能以什么面目在宫中活下去呢?
宫里除了太医,可就只有……
“太子殿下……属下看着他长到五岁,见识过他的□□,”范怀仁点点头,“他样貌随了皇后娘娘,只有乌黑的眼珠,倒也算苍天垂怜,庇护于他……不像您,真真与先帝一个模子里刻下来的,与他像极了……想必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吧?”
宴云笺浅浅笑了下。
近十八年的光阴,所有苦楚折辱全部消融在这个笑容中:“都过去了。”
他气度静雅,从容沉稳,一副君子梁骨明昭端然。范怀仁看在眼中,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原本先帝有后,便已经是乌昭神明垂怜,叫他感激涕零了。而今却见少主这般心性气度,他心中宽慰酸涩,背过身去忍一忍眼底涌上的热泪。
“殿下,请恕老臣失礼……”范怀仁略平复心情,一时忘了改称呼,“老臣实在开怀,若先帝看见您这般,不知该有多欢喜。”
宴云笺很少听到有关自己父亲的事情,少时在母亲膝下待了十年,她偶尔会提,却不多提。
范怀仁稳住声线,迟疑片刻,犹豫问:“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您……”
“范先生请问吧。”
“少主可知,当年皇后娘娘身怀有孕,乃是双胎?您那一母同胞的兄弟……”
宴云笺静静听着。
他知道,他定要问此事。
耳边依稀响起离宫之前,晴和宫里母亲殷殷低语:阿笺,你要离开了,娘要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了。
此刻,在对上范怀仁满是憧憬的目光,话在喉间转了转,他终是说:
“不知。母亲从未提过。”
范怀仁望着他,缓缓笑了。
“殿下,请恕老臣再称您一声殿下。您大抵不知,臣少时便已声名远扬,震彻大昭上下,先帝不止一次赞颂臣洞察人心世无其右。”
“你想保护自己的兄弟,便是直说也无妨,老臣只想确认他还活着,其余的不会多问。”
宴云笺微微垂眸。
范怀仁一点余地也不留:“您不必思疑自己粉饰功夫做的不好,实际上已经很难得了,但您再不动声色,算来还没满十八岁吧?臣早就是一千年狐狸,如何能看不出来。”况且他有心相护,这心意挚纯,亦很难遮掩。
既剖白到这般,宴云笺只得摇头:“范先生奇思妙绝,令人心折。”
范怀仁笑而不语。
殿下才是真正的令人心折。
凭他方才的表现,略一思索便能明白:皇后娘娘那般聪慧有手腕的人,必定用了手段隐瞒双胎的秘密,她知道孩子一旦降生,必定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苦。一朝分娩,悄无声息安然送走一个,不至于让两个孩子都留下来受罪。
范怀仁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得传乌昭和族暗金眼眸,如果双生胎都生了这样眼睛,却也难办,看这风平浪静,想来另一位殿下也是黑眸。”
“嗯。”
“泯然众人,这是好事。”
宴云笺微微笑,笑容里欣慰轻快。!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