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摄政王不该问朕。”
梅云安逆着光抬起头,修长的手指捏着御笔,末端抵在俞尽舟的心口上,“该问自己。”
俞尽舟眸光微沉,身体似是无力前倾,一手撑着龙案,一手攥住梅云安的手腕,用力带着那只御笔往心口戳了下去。
“对玄晟国,对陛下,臣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好一个问心无愧!”
梅云安怒极反笑,甚至不愿再多说一个字,另一只手抬起就要落下。
俞尽舟心头一紧,心知这小皇帝肯定在暗处藏了死士,当机立断,冷声道:
“陛下召了丞相进宫,可是想让他替了臣的位置?陛下以为,他有这个资格?”
梅云安闻声落手的动作果然顿住,狐疑地盯着俞尽舟,“摄政王何意?”
俞尽舟笑而不语。
“叩叩——”
“陛下,丞相大人称府上有贼人作乱,伤了夫人,担忧心切,告罪匆匆离去了。”
门外来人禀报,语气间有些许恼意,似是气丞相坏了陛下的事。
梅云安听了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大力抽回了被俞尽舟攥着的御笔,抬眸冷笑。
俞尽舟权当没看见,颇感遗憾,“看来,丞相还没做好这个准备,陛下寻的新靠山,不如臣牢靠。”
“不愧是我玄晟国的摄政王,即便身处险境,也能洞察百态,朕都不知,摄政王对朕这皇宫内发生的事,也是如此的了如指掌。”
梅云安藏在龙案下的拳头紧攥,他竟不知,俞尽舟对他的监视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当真是……令人烦躁至极。
然而事实上,这不过是俞尽舟这个穿书人仗着有剧情在手,故作高深罢了。
“咳……”
俞尽舟闷咳一声,身形晃了晃,他本就是仗着原身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才强压着毒发和小皇帝周旋到现在,这会儿实在是撑不住了。
本来是不想在小皇帝面前丢了面子的,但这毒发起来真不是他能控制的。
鲜红的血溢出唇边,滴滴答答地落在龙案上,看得梅云安剑眉紧锁。
可俞尽舟却仍是云淡风轻地开口道:
“臣与陛下秉烛夜谈,陛下也不想……咳……不想明日臣身死御书房的消息传出去吧?臣忍得了疼,但藏在暗处的人,可未必按捺得住,到时不知……陛下这皇位,坐得还稳不稳。”
“……”
梅云安盯着俞尽舟毫无血色的脸,微微出神。
这张脸狷狂,冷峻,充满野兽般的攻击性,最是能震慑人心。
如今丞相的离开已经表明了立场,显然是听了摄政王入宫的风声,知难而退,畏惧摄政王威严,不肯站在他这边,自然更不可能借力给他这个半吊子皇帝。
若再没了摄政王俞尽舟,梅云安不确定光靠着父皇留下的那些藏在暗中的势力,能不能压得住那些存了异心的朝臣。
“咳咳……陛下可能得快点决断了。”
俞尽舟无力地顺着龙案滑坐到地上,很是随意地抹去嘴角又溢出的血迹,皱眉道:
“若是晚了……臣可不确定还等不等得了。”
“……”
梅云安沉默了片刻,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
看来和俞尽舟比起来,他差了不止一点,看吧,俞尽舟的每一步都是算好的,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算计在内,他又怎么比得过?
但……要他就这么算了,不可能。
梅云安面无表情地从龙案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棕色的木盒子,拿了里面的药丸来到俞尽舟身旁蹲下,水也没有,直接塞进了俞尽舟的嘴里。
俞尽舟艰难地咽了下去,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上小皇帝那戏谑的目光,好笑道:
“陛下……咳……真不怕臣就这么被这‘解药’要了命?”
“摄政王内力深厚,武功更是无人能敌,区区毒药,又能奈何?”
梅云安笑不达眼底,“贴心”地为俞尽舟擦去唇边血色,温声道:
“朕给你吃的药,名为碧落,可解百毒,但……它本身亦是剧毒,虽可保你性命,但日后每逢阴雨天便会毒发,需得解药缓解,否则……痛不欲生。”
风波未定,摄政王俞尽舟不能死,那便吊着半条命吧。
“……”
俞尽舟心塞闭眼,他就说小皇帝哪会那么好心,被威胁了还这么痛快给他解毒,原来在这等着呢。
想用毒药来牵制他,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陛下这点……倒是像极了先帝。”俞尽舟笑的苦涩。
“你说什么?”
梅云安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安,但又不知这不安从哪来。
俞尽舟无力摇头,声音愈发轻了下去,“没什么,陛下,总有一天……您会后悔的。”
“……”
梅云安神色复杂地看着俞尽舟。
不论是先前的毒药“催命”,还是现在以毒攻毒的“碧落”,都足够让人生不如死,可俞尽舟哪怕疼到浑身冷汗,疼到面如白纸,疼到意识模糊,也从未叫过一声疼。
当真是能忍。
良久,梅云安看着早已晕过去的俞尽舟,凛然开口:“朕这一生,从不后悔。”
……
“陛下,摄政王该如何处置?”
藏在暗处的死士悄然现身,一身黑色劲装,发丝高束,凌厉的五官被木然的神情中和,乌黑的眼中古井无波,没有半分情绪。
梅云安仍保持着蹲在俞尽舟身边的姿势,答非所问道:
“楚岳,你觉得俞尽舟这个人如何?”
楚岳不知陛下何意,拧眉思索几秒,斟酌道:
“属下以为……摄政王此人,有一种看不透的割裂感,手握重权,却从不擅用,以一己之力威慑四方,却从不倨傲,可偏偏又勾结朝臣,屡屡对陛下施压,甚至刺杀,属下也不明白摄政王到底是何目的。”
“是啊……他到底是何目的。”
梅云安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起身时已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冷声道:
“俞尽舟还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皇宫里,先弄到偏殿吧,你亲自守着。”
“是。”
楚岳从不质疑梅云安的命令,扛起俞尽舟就去了偏殿。
一阵微风从窗口灌入,烛火明灭间,梅云安指尖沾了龙案上的血迹,眼中划过一抹沉重。
后悔吗?他所做之事,均是为了江山社稷不落入旁人之手,绝不后悔。
……
俞尽舟是真的晕过去了,他不是原身,他一个熬夜成瘾的社畜,哪里遭受过这么歹毒的折磨,能撑着把戏演完已经是极限了。
昏昏沉沉醒过来时,天还没亮。
俞尽舟打量了一下处境,精致华美,雕梁画栋,就连床榻上铺盖的都是上好的料子。
看样子,小命儿是暂且保住了。
挣扎着起身,俞尽舟便察觉到门外有人守着,武功还不低,不禁感叹原身的功力是真的好用,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得到。
算了算时辰,俞尽舟冲着门外道:
“不打算给本王准备明日早朝的朝服吗?还是陛下想让本王就这么去?”
“陛下准许摄政王明日不上早朝,安心养病就好。”
门外楚岳的手始终搭在剑柄上,不敢有片刻松懈。
里面的人可是俞尽舟,当年还是镇安王时,一夜奇袭连取三座城池的壮举,无人不知。
“好,那就替本王谢过陛下圣恩了。”
俞尽舟故作遗憾,其实心里高兴得很。
他虽然有了原身的记忆,但毕竟不是原身,在他还没搞清楚这玄晟国内外利益关系的情况下就去上朝,他还真挺担心搞砸的。
“咳咳……”
俞尽舟咳得胸腔子都疼,本以为喝点茶水润一润会好些,却根本没什么用,外面细雨不断,让他愈发难熬起来。
要他现在就拉下脸去找小皇帝要解药?这种丢摄政王面子的事儿他干不出来,索性拽过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断摸索着调整内息游走,他就不信熬不过去!
……
另一边,梅云安刚歇下没多久,就有暗卫出现在窗外。
“陛下,三日前半路干扰刺杀陛下刺客的暗中之人查到了,是摄政王。”
“俞尽舟?”
梅云安疑惑睁眼,刺客不就是俞尽舟伙同其他朝臣派来的?为何还要中途干扰?
“确定吗?”梅云安厉声道。
“回陛下,属下确定,摄政王此番动手极为隐秘,若非摄政王身旁近卫唐荣倒戈,属下也无从得知。”门外暗卫确切回应道。
“下去吧。”
梅云安睡意全无。
俞尽舟用兵奇绝,心思缜密,断然不可能犯这种半路插手既定计划的错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俞尽舟是故意的。
可他又为什么要故意让自己的计划失败呢?如果没有中途那次干扰,三日前的刺杀恐怕就成功了。
梅云安百思不得其解,眼看着要到上早朝的时辰了,干脆直接命人服侍穿戴好,直奔偏殿,打算上朝前找俞尽舟问个清楚。
……
“摄政王可有异动?”
梅云安到偏殿时,楚岳正将偏殿的大门关上,似乎刚从里面出来。
难不成是俞尽舟又有什么动作了?还真是大胆,在皇城之中也毫不收敛。
正这么想着,却看楚岳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梅云安问道。
“陛下恕罪。”
楚岳噗通跪下,将掌心摊开,里面满是鲜血。
“摄政王状况很不好,吐了很多血,还……”
“砰!”
楚岳话还没说完,梅云安就已经破门而入了。
刚一进门,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眉头下意识蹙起,几步来到床榻前,步伐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他的计划全被打乱,俞尽舟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死了。
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传入耳中,梅云安看见俞尽舟衣衫染血蜷缩在床榻上,额头的发丝被冷汗打湿凌乱地贴在脸上,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嘴边的血迹一直蔓延至脖颈,触目惊心的一片。
按照俞尽舟的功力,本该早就察觉到梅云安的到来,可现在却毫无反应。
还是梅云安故意弄出了些许动静,俞尽舟这才费力地睁开了眼。
涣散的目光许久才聚焦,看清来人是谁后,俞尽舟嗤笑一声想要别过头,却因为使不上力气放弃了。
“陛下……是来看看……臣死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推开门)温馨提示:碍于作者本人小癖好,文中多少会涉及战损情节哦~(关门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