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不一定好见, 小鬼一定难缠。
突然空降就会出现各种问题,再说这么点小事,程子安也不可能去圣上面前哭诉。否则, 他的状元郎成绩,圣上估计该后悔,可否要收回了。
程子安只当一切无事, 笑着同前辈们一一寒暄。
“章郎中, 你在忙甚呢?对不住对不住, 我不打扰你了。”
“荀郎中,你的字, 写得真好!”
“温郎中,瞧你忙得很,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算学?一般一般, 不敢与高郎中比,瞧你这账目做得, 我一看眼都花了。”
“夏郎中也是太学出身啊?厉害厉害!我在太学没念几天,就是去长一下见识。”
一圈寒暄下来, 几人虽然不冷不热,程子安到底与他们说上了话。
年纪最长的章郎中, 一张国字脸因为太瘦, 颧骨突出, 白了一半的眉毛尾,有几根特别长,不苟言笑的时候, 使得他看上去尤为凌厉。
程子安在屋子里瞎晃,到处同人攀谈。章郎中向来勤勉,看不上游手好闲之人, 冷冷道:“程郎中,既然你来了水部,就当用心当差,方上对得起圣上,下对得起百姓。眼下我们都在忙,程郎中不做事也就罢了,莫要打扰到大家才是。”
其他四人神色复杂看向程子安,他始终面带微笑,虚心聆听,道:“是是是,章郎中教训得是。是我打扰到各位了。我年轻没经验,对水部的差使一窍不通,我还是先从看前辈们往常的公务文书学起吧。”
他挠了挠头,看似在思索,然后看向离他最近的夏郎中求教:“夏郎中,水部往常的公函文书,放在了何处?”
夏郎中道:“在库房,你前去翻阅就是。”
程子安拱手道谢出了门,听到门里的一阵嘀咕议论,他只当没听见,去了工部的库房。
管着库房的小吏成德中看到程子安前来,先盘问了好一通,还是不放心,跑去了水部询问。
程子安也不急,在库房门前等着。没一会,成德中回来了,脸上的防备退去,不过还是不大热情,打开门,让他在册子上画押签了名,放他进了库房。
库房里昏暗,一股子书墨味,伴着霉味扑进鼻尖。
程子安手在面前挥了挥,前去找到水部公函文书的架子,搬了一堆到门口。
成德中忙要上前清点,程子安在廊檐下的青石地面上席地而坐,道:“我不拿走,就在这里看。”
成德中看了他几眼,便没管他了。
程子安双腿交叠,背靠在墙上,认真仔细看了起来。
公函文书有严格的写作规定,前后基本是套话废话,在中间能看到几句有用的东西。
程子安看得很快,一堆文书没一阵就看完了,拿进去原封不动放好,再搬了另外一堆来。
看了两堆之后,成德中上前,道:“已经中午时辰,该得用午饭了。程郎中,在下要去用饭,还请下午再来。”
官与吏不同,小吏中午没得饭食吃,需要自己带饭食,或者出去吃。
程子安听到吃饭,肚子也饿了,将文书做好标记,放回了架子上,同成德中道了谢,问道:“成大叔要去何处用饭?”
小吏文书的差使,京城六部亦一样,差不多都是子承父业,家境都不差。
成德中看了眼程子安,道:“就出去分茶铺子随便吃一口,程郎中有朝廷提供的饭食,快去吧,等下别凉了。”
这个天气,饭菜可没凉得那么快。工部在皇城,皇城附近的分茶铺子,随便吃一口也不便宜。
程子安只当没听出成德中话里的酸意,笑笑离开。
回去值房,屋内的五人都在开始用饭了。程子安四下张望,没见到多出来的食盒。
夏郎中迟疑了下,道:“今日忘了跟膳房交待,他们忘了将你的一份送来。程郎中,今日你就将就一下,先出去吃些。”
几人的食盒里,两荤两素,一块过油肉,一堆鸡块,一份炒笋丝,一份青菜,一碗米饭,加一只胡饼。
膳房离六部远,菜做好之后,放在食盒里捂得久了些,肉食还好,素菜就不那么新鲜,青菜泡在一堆水里,上面浮着一层油花。
程子安心想,怪不得明九嫌弃,对着一群官老爷,膳房的肉菜肯定新鲜干净,要是吃坏了肚子,他们会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可口与分量都不敢保证了,官老爷也有高低之分,政事堂保证能吃到热气腾腾,美味的饭菜,按照品级,饭菜的口味逐渐打折。
到了郎中六品官这里,基本剩下五折左右。
程子安脾气好得很,他笑着应了,转身朝膳房走去。
膳房离工部约莫要走一炷香的时辰,夹道里安静清幽,还有石榴花开在墙头,程子安边走边看,跃起一拉,石榴花乱颤。
程子安满意拍手,够得着,等石榴成熟后,能摘下来当做饭后水果。
进了膳房院子,里面一片忙碌,帮工们在忙着收拾洒扫,厨子们闲着在一旁的屋子里,吃着饭菜聊天。
程子安一进去,大家都朝他看来,有人上前问道:“不知这位官爷,前来有何事?”
程子安自我介绍了,笑道:“我第一天来,上面估计忘了将我的名单报来,没我的饭食,我就来膳房,随便寻一口吃。”
那人迟疑了一下,立刻转身向关着的门跑去,程子安施施然跟在了身后。
门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脸上堆满了笑,道:“程郎中,实在对不住了。你看,灶房都在收拾,快熄火了,你来迟了些。在下向你赔不是,明日一定给你送上。”
膳房可是肥差,能进来做事的身后都有背景关系。程子安一个新进的郎中,上面连添了他都没报来,肯定是无关紧要,没背景的小官。
在皇城中行走之人,谁不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心眼不通气的,便一辈子升不了,或早就离开了。
程子安是官,他们是杂工帮工,身份等级诧差异巨大。
只在皇城中枢,最不缺的便是官,程子安的官身,他们不太会当一回事。
管事话说得客气,明显却在推脱。
程子安只当没听出来,客气还礼,道:“是我叨扰了。有什么我吃什么,我不挑嘴。”
管事神色犹豫,斟酌了下,向一旁的厨子屋子走去,训斥道:“今日中午缺了程郎中的饭,是你们当差中出了差错,程郎中找上了门,你们还不出来,给程郎中做一份赔礼!”
屋子里一阵安静,很快有人走了出来,朝着程子安拱手作揖,道:“小的这就去做。”
程子安眉毛微挑,跟着进了灶房,笑着道:“赔礼不敢,赔礼不敢。大叔,怎么称呼你?”
胖乎乎的厨子看了眼程子安,说了句姓彭,便吆喝指挥帮工切菜烧火了。
程子安立在一旁,看着彭厨子挥刀切笋丝,赞道:“彭大叔的刀工真好,这手艺,肯定是自小练就的吧?”
彭厨子被打断了吃饭,又被管事扣了当差出错的帽子,心里就不那么乐意。
听到程子安夸他手艺,还是挺高兴,垮下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与程子安攀谈起来。
程子安随和得很,与他话着家常,说起自己来自明州,还朝灶房的其他人问道:“你们可有来自明州的?”
“没有啊?真是遗憾,我以为能找到同乡呢。明州府的饭食,甜一些,京城的是咸口。各有各的滋味,我都能吃得惯。”
“对啊,我生长在乡间,能有白米面,肉菜吃,吃得饱,就已经很满足,不敢挑嘴。”
厨子帮工们,大多出生贫寒之家。见程子安这般年少俊美的官员,与他们言笑晏晏,没多时,原先还空气凝重的灶房就其乐融融了。
火烧得旺旺,笋丝倒进油锅,呲啦一声,彭厨子锅铲飞快翻动,香气很快四溢。
中间彭厨子问道:“程郎中,可要多加些糖?”
程子安道:“彭大叔,就按照你的习惯来,怎么做我怎么吃。”
彭厨子很是自得自己的手艺,平时最讨厌有人在一旁挑剔指点,见程子安不多事,手下的锅铲翻得快了,大声吼道:“二狗,去给程郎中,舀一碗白果猪肺汤,多加些胡椒进去,先让程郎中填填肚皮。”
被唤作二狗的大声应了,去舀了满满一碗汤,加了一勺胡椒进去,端了送上前。
程子安先前可没见到他们有汤,他笑着接过了汤,就在帮工们平时歇息的墙脚杌子上一坐,搅开胡椒,吃了一口。
胡椒辛辣,汤底浓厚雪白,香甜可口,一口下肚舒服又妥帖,程子安大声赞道:“爽!”
屋内被他的喊声惊了跳,旋即都一并笑了起来。
彭厨子的笑声最大,引得管事也来看。他见到程子安端着碗在那里喝汤,心里也着实好奇,便在一旁看着。
彭厨子手脚麻利,肉与极快有现成的,很快炒好两个素菜。添一碗白米饭,加上一只烤得香脆,洒了多多芝麻的胡饼,再给了他一只壮汉拳头还大的橙子,程子安的午饭定例就齐活了。
程子安端着饭菜,去了旁边的厨子们屋子里,道:“我一人吃得没劲,大家一起吃热闹。”
屋子里大约有十余个厨子在,案桌上摆着的饭菜,远比程子安的丰盛。见他进来,所有人都沉默着,不说话了。
程子安只当没看到,一边低头吃饭,一边与他们搭话。
渐渐地,他们见程子安不多事,放松了警惕,同他攀谈了起来。
程子安吃完饭,已经将厨子认了个全。他放下碗筷,起身朝他们拱手道别,道:“我还得回去当差,就不久留了。明日我的饭也无需送来,我还是到膳房来吃,到时我们再继续聊。”
听到他明日还要来,跟着他进来的管事,神色微怔楞。
管事纠结了一阵,也没有规矩,不许官员到膳房来用饭,便未做声。
一口吃食罢了,膳房最不缺的便是这些。管事心道且看着,要是他敢生事,再让他见识一下厉害。
程子安当然会再来,而且打定了主意,以后他都会到膳房来吃饭。
皇城给官员提供饭食的膳房,无论食材,还是厨子的手艺,在大周都能称得上数一数二。
能进这里当差的厨子,除了薪俸之外,还是独一份的荣耀。
身怀绝技的大厨们挤破了头,各显神通才能寻到这份差事,天香楼的手艺都无法与之相比。
程子安第一日出仕为官,在值房连个位置都没混上。
但是,他混到了同政事堂宰相,相同饭食的待遇,甚至比他们还要好一些。
除此之外,看了几堆文书,程子安对水部的差使,大致已了然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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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皇城的混账官吏,他们就不配吃饭!,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