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州府备下宴席, 仍旧在议事大堂。
李疑安排了歌舞助兴。
梁萤做东道主款待诸侯,宴席上不仅有歌舞,还有舞剑等节目。
这场讨伐楚王的行程安排了三天。
第一天商议讨伐事宜。
第二天领略俞州的军事现状。
梁萤亲自领着各路诸侯观览俞州的强兵。
操练场上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组建成各种阵形, 全都是正规军事化的演练,而非混杂的野路子。
这给众人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力, 毕竟他们都知道俞州这帮人是土匪起家。
有几位懂军事的诸侯看得目不转睛, 会同赵雉等人交流军阵战术。
为了威慑这群诸侯, 展示俞州的实力强大, 梁萤让他们见识了一下火药的威力。
众人在一片宽敞的空地上,见识到了传闻中能横扫千军的黑火-药。
他们并不清楚她手里的火药箭内装着的是何物, 只是看着那东西其貌不扬。
然而当她亲手把它放置于木架上, 点燃引线后, 它忽然从木架上飞蹿而出, 顿时把人们吓了一跳。
只消片刻, 火药箭射程达到三百步后,瞬间落地引爆, 发出地动山摇的炸裂声。
火光四起,地上泥土四溅,弥漫着浓烟滚滚, 叫人看得胆寒。
胆子小的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失态惊叫。
梁萤桀骜地看着众人面色不一,凛然道:“日后谁若敢来进犯我俞州, 我定要叫他尝尝这东西的滋味,保管叫他终生难忘。”
人们哪里见识过这般厉害的玩意儿,一些煞白着脸点头附和不敢, 稳重一些的则没有吭声,而是默契地相互对视,心中震慑, 面上却未表露出来。
梁萤细细审视众人的反应,甭管一些人装得如何镇定,眼中总会流露出些许忌惮,她很满意她的威慑效果。
她要叫这群敢小瞧她的男人们收起爪牙,用实力来告诉他们,俞州兵强马壮,哪怕只有区区三万兵,仍旧有能横扫千军的本事。
此举确实把在场的各路诸侯震慑住了,不敢抱着轻慢的态度小瞧俞州的军事,因为那钟林十万大军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十万大军前来围剿,结果被三万兵击退,甚至还折损了四万不敢再来进犯,若说没有点本事,谁都不会相信。
第三日便是领着他们到附近的县乡感受这里的老百姓生活状态。
目前多数土地都种了冬小麦,一茬茬青绿在冷风中恣意生长。
梁萤指着那片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得意道:“我不信你们哪个郡的老百姓能有我们俞州富裕。”
这话引起人们的质疑。
李疑在一旁解释,听得众人半信半疑。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老百姓比州府还富裕,这跟他们这群大地主的利益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在场的哪个诸侯手里不是握了数千亩良田?
哪个诸侯养的佃农不是上百?
这种反向操作颠覆了他们对统治的认知,若是黑火-药叫他们闻所未闻,那土地均分这种治内模式更是令他们觉得是天方夜谭。
来了一趟俞州,给这帮诸侯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他们明明是一群土匪,却用着超乎寻常,无法理解的模式在经营俞州,那完全是一种荒谬的东西。
然而它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人们的三观受到了集体震荡。
打个仗还穷得跟老百姓借粮,借粮也就罢了,还他妈能借到手。
他们根本就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事!
俞州的许许多多颠覆了他们的固有认知,像在看一只危险又奇特的怪物。
这是当时诸侯对俞州的印象。
下午陆续有人回去,赵雉等人亲送。
接连忙碌了数日,梁萤疲惫不已。
谭三娘给她捏肩膀,暗搓搓道:“阿萤委实替我们这些女郎长脸。”
一旁的韩二娘也激动道:“大长公主当真厉害,起初我见那些臭男人个个都态度轻慢,后来跟夹着尾巴的狗似的,比孙子还孙子。”
梁萤轻哼,“今日以后,他们若有心思想来动俞州,也得掂量掂量了。”
韩二娘点头,“这下马威是给足了的。”
她们正说着话,忽听陈安来报,说魏中丞来寻。
梁萤做了手势。
不一会儿魏中丞被请进屋,他正要跟梁萤行跪拜礼,梁萤打住道:“免了,你老人家来一趟不容易。”
说罢让谭三娘看座。
魏中丞道:“我有些事想同大长公主说。”
梁萤看向谭三娘她们,两人行礼告退。
魏中丞这才正色道:“不知大长公主听说过没有,武安大长公主被处罚去守皇陵了。”
当即把楚王在朝堂上的事跟她说了。
武安为保天子和百官担下责来,被罚去守皇陵,其他王室子弟则被幽禁。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梁萤的内心还是挺动容的。
魏中丞幽幽地叹了口气,“王室艰难呐。”
梁萤道:“只要活着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魏中丞感叹了一番,而后提起楚王的行事作风,多半是不会让各路诸侯抱团的。
梁萤似笑非笑道:“纵使有些诸侯会被楚王收买,但也有买不动的。
“这回我召集他们来打群架,是想告诉他们,现在我这个大长公主的身份,除了楚王敢来挑衅以外,其他诸侯若是想来找茬,总得掂量掂量。
“在梁王室没有垮台之前,我梁萤就是正统,魏老可明白其中的意义?”
魏中丞为官几十年,已经在官场上被磨成人精了,捋胡子道:“我明白,只要大长公主你振臂一呼,各路仕途不顺的人才统统都会往俞州来,因为俞州代表着官家,比楚王掌控的那个官家还正。”
梁萤抿嘴笑,“看来魏老还是知其精髓的。”
魏中丞指了指她,“人才要,兵马要,名声也要,简直是贪得无厌。”
梁萤厚颜无耻道:“做人嘛,不妨贪心一点,把牌坊立周正一点。”
魏中丞被她的无耻气笑了。
梁萤挑眉问:“你大老远跑这趟,就只为这个?”
魏中丞这才想起了正事,严肃道:“我给你送了一份大礼来。”
梁萤:“???”
魏中丞鸡贼道:“我把庐江的都尉给你挖过来了,只要俞州愿意接纳,荀都尉就会献上庐江郡的三千七百兵。”
听到这话,梁萤不禁愣住。
庐江和益胜紧临东州,若要攻打东州,必夺庐江。
她还筹谋着讨伐大会结束后,就要发兵去夺两郡,结果他居然送上门来了,委实又惊又喜,难掩激动道:“你这坏老头儿,可莫要诓我!”
魏中丞得意道:“我诓你作甚?
“起因是那吴太守想倚靠东州的钟林大军保命,可是荀都尉又想靠俞州,两人发生了分歧。
“先前钟林大军退守到东州,我们这群老儿琢磨着这一战肯定是迟早的,索性替你添砖加瓦,推你一把,这事还是我跟焦老儿一并促成的。”
梁萤欢喜道:“那敢情好,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魏中丞捋胡子道:“是啊,打仗生灵涂炭,不仅士兵遭殃,老百姓也遭殃,能不流血就尽量减少流血。”
梁萤点头,“这条路你们这帮老头儿倒是跟我一致的。”又道,“我打算跟金林王太守协作夺东州,他有五万兵,前后夹击,也能替我们分担些火力。”
魏中丞道:“东州九郡,倘若光靠俞州去攻,确实有难度。”
梁萤:“所以把王太守拉来打群架。”
魏中丞失笑,“卑鄙。”
梁萤也笑,“你们这些坏老头跑去撬人家的墙脚,不一样卑鄙?”
魏中丞:“……”
好吧,大家都一样混账。
晚上梁萤同赵雉说起庐江的事情,赵雉同样惊喜不已。
梁萤跷二郎腿嘚瑟道:“原来这个公主的噱头还有这等好处,以后我走到哪里岂不得横着走了?”
赵雉笑道:“该你占便宜。”
梁萤理直气壮道:“倘若我没拿这个噱头回来,那荀都尉只怕是不会投诚我俞州的。”顿了顿,“到时候你们带兵去打益胜时,先磨嘴皮子劝降,毕竟我这个大长公主是替天行道讨伐楚王,目的不在他们。”
赵雉点头,“这牌坊立得好,就算是抢,也是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抢。”
梁萤:“这些日你们操劳了,相信待那帮诸侯回去后,咱们俞州的名声会传播得更远,以后发生天灾人祸,一定会有人往这边跑。”
赵雉:“自然是人才越多才越好。”
接下来两人就这些日讨伐楚王一事唠了许久。
那些诸侯个个都有心眼子,回去了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梁萤倒不以为意,说道:“他们愿意协作就协作,不愿意你也没得办法,毕竟各为其主,哪能真正的齐心协力呢?”
赵雉双手抱胸,看来她心里头门儿清。
梁萤起身道:“我此举,一来是为昭告天下,俞州乃正统;二来是为威慑诸侯,有没有胆量敢来进犯;三来是为分摊风险,集体搞事,总比我俞州单打独斗跟楚王抗衡强。
“甭管他们回去之后会不会闹出动静来,但我相信,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定不会无动于衷,你看那金林王太守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人呐,都是趋利避害的,只要在家门口有便宜占,谁不会去捡呢,不过是弯腰的事。”
对于这番话,赵雉是服气的,“五日内整顿军队出发取益胜和庐江,金林那边肯定会看我们有所行动才会出击协作。”
梁萤:“你安排便是,这两年风调雨顺,州里的粮食充足,打几场仗还养得起。”
于是三日后,由金鸣带兵去收庐江,赵雉则领着陶二郎去取益胜。
为了把陶二郎扶植起来能单独领兵,老将们每每出征都会携带他们磨经验。
庐江那边因着荀都尉的投诚,吴太守事先就被他们那帮兵蛋子给控制起来了。
谁都不想跟俞州打仗,毕竟连钟林十万大军都被打跑了,他们这几千兵如果跟俞州干架,无异于白白送死。
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好了。
反正现在俞州是正儿八经的官家。
金鸣顺利入驻庐江,陈安过去处理郡府里的公务,要筛选哪些人得用。
另一边的益胜也未大动干戈,赵雉派士兵们轮流劝降,打着大长公主要讨伐钟林大军的旗号搞得守城的士兵们人心惶惶。
他们离俞州近,对春日钟林大军被击退回来的事自然清楚,也晓得俞州境内藏得有厉害武器。
那苗太守原本还摇摆不定,后来听说隔壁庐江已经投诚了,郡内的官兵们再无斗志。
苗太守没得办法,只得带着郡府官员开城迎接,让赵旗插上城门,宣示主权。
得知两郡收服的消息,张议过去安内。
为了做攻打东州的准备,河城与广陵派大量士兵过去驻扎。
消息传到东州境内,钟林愠恼不已,他原本还打算再度攻打俞州,不曾想人家送到家门口了。
不仅如此,另一边的金林郡也开始布重兵到丰县和曲川两地,由此可见两家打的馊主意。
东州九郡,两家凭本事自取。
取的自然是靠近自家根据地的郡县,这样大家都得利。
战火再次拉开了序幕。
随着第一声火药炸响,讨伐楚王的大旗算是正式打响。
在赵雉等人攻打鲁郡的第二天,金林出兵攻打东州的后方下业。
两军为瓜分东州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毕竟谁若跑得快抢得多,谁家的地盘就能得到扩张。
两条疯狗猖狂地撕咬钟林大军。
上回他们在俞州吃过那帮土匪的亏,现在都有心理阴影了,只要一听到那惊天炸雷,无不胆战心惊。
几乎本能地感到害怕。
这期间钟林曾差人去俞州打探过,但他们行事极其隐秘谨慎,一时半会儿也没探出名堂来。
在东州战火激烈之际,有年轻儿郎从各方赶赴前来投奔。
州府热情接待他们,但要经过筛选考核才可任用。
纷飞战火中,韩二娘忽然接到家书,说蒋氏病得厉害,梁萤准了她的假。
韩二娘风尘仆仆赶回平中,家里人见她归来,无不感到开怀。
蒋氏卧病在床,韩二娘前去探望。
蒋氏到底不太高兴她在外奔波,翻身背对着她不予理会。
韩二娘坐在床沿,撇嘴道:“阿娘若不理我,我便又回去了。”
这话把蒋氏给气着了,咳嗽道:“你走吧,以后也别再回来了。”
韩大郎劝道:“阿娘,二娘回来一次也不容易,你就莫要斗气了。”
韩太守也这么说。
现在全家都倒戈,以韩二娘为荣。
提起她写的讨伐檄文,无不激动,再加之顶头上司一下子又摇身变成了大长公主,那风头简直了。
两位兄长很是狗腿,韩二娘也有些膨胀,同他们说道:“目前大长公主下令打东州讨伐钟林大军,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投奔,待东州那边打下来后需要大量人才过去治内,到时候替两位兄长举荐试试,但能不能胜任下来,还得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韩太守道:“无妨,这阵子我费心多带带他们。”
韩二娘当即把梁萤治理俞州的核心理念同他们细致地讲了讲。
蒋氏原本气恼她,但见她比往日成长许多,整个人干练又悍利,已经显现出能独当一面的本事了,心里头一时五味杂陈。
养了这么一个叛逆的闺女,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当然了,她回娘家时亲戚们提到韩二娘都是称赞,毕竟自家老子是地方官,闺女却干到州府去了。
韩太守也觉得贼有颜面,两个儿子成为对照组丝毫不恼,而是盼着能鸡犬升天。
一大家子都变得很奇怪,以前都是围着韩太守转,现在都是期盼着韩二娘能光宗耀祖。
这种转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韩二娘告了长假陪伴家人,年后过去都没关系。
这两年一直在外,如今可算能好好陪伴家人。
途中韩大娘也过来探望自家老娘,许是过得不如意,全然没有自家妹妹的神采飞扬。
韩二娘几番试探,韩大娘才吐露实情,原是自家男人纳的妾室有孕在身,让她这个做主母的多担待着些。
韩大娘觉得心里头委屈。
听到这话,韩二娘一反常态,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激动批判薛家了,而是拿出自家老娘那副大婆做派,理所应当道:“不过就是个妾室而已,阿姐何必把她放到心上?”
韩大娘欲言又止。
韩二娘淡淡道:“阿娘以前不是同你说过吗,男人纳妾天经地义,何况是你自己不中用,没法给薛家诞下子嗣,影响他们家传宗接代。
“如今人家养的妾室能生养了,你这个做主母的应该高兴才对。
“你们薛家有后了,阿姐若觉得心里头不舒坦,那就是你没有肚量不能容人,传出去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看笑话的。
“你一个官家娘子,若连这点气量都没有,跟一个可以发卖的妾室拈酸吃醋,像什么话?”
韩大娘被噎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韩二娘冷酷道:“阿姐你应该好好反省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没法哄自家夫君欢心,而不是回娘家来愁眉苦脸,让家里人糟心,明白吗?”
韩大娘无法理解道:“二娘你变了。”
韩二娘失笑,“我怎么变了?
“方才不是都已经跟你说了吗,对方只是一个妾室,你若容不下她,直接拿出你主母的威仪,把她发卖出去打发了。
“你有韩家这个娘家在背后撑腰,那薛家难不成还能动手打你不成?”
韩大娘沉默。
韩二娘冷漠道:“可是阿姐没有这个胆量,怕得罪了薛家,怕自家郎君不要你了。
“现在阿娘病着,你就莫要把这些糟心事说与她听,省得她担忧一直好不了。”
韩二娘不想跟她讨论后宅那点子鸡毛蒜皮的事,说起明年州府里的忙碌,明年把东州打下来后要把各郡的土地下放,到时候又得东奔西跑。
看着她那副生机勃勃的憧憬,韩大娘第一次感到了自卑。
她们的年龄相差得也不算太多,所受的学识教养也差不多,可是短短一两年,差距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现在韩大娘能明显感受到娘家人对这个妹妹的重视程度远超过了两位兄长。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那种转变是非常惊人的。
更何况还是他们这种官家家庭。
韩大娘回到自己屋里,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陌生,甚至有一种错觉,有种婆家不是家,娘家不是家的伤感。
在婆家那边没有归属感,自家夫君不疼,婆母虽然不曾刁难过,但也会跟她亲娘那样,教导她处处以夫君为尊。
毕竟夫为妻纲。
回到娘家这边来,曾经会为她义愤填膺的妹妹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愿听她那些后宅里的鸡毛蒜皮,而是叫她自己忍着,反正她忍得下。
不仅如此,家里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围着自家老子转,而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到了妹妹身上,谈论的话题也是州府相关,她根本就插不上嘴,好似一个外人。
这两种反差给韩大娘造成了困扰,她忽然觉得自己无家可归。
不想回薛家去面对那让人窒息的牢笼,在这里也得不到开解,自怨自艾。
晚上韩太守忽然把她叫去书房。
韩大娘还以为有什么事,谁料韩太守坐在桌案前,默默地看着这个大女儿许久,才像做出重大决定一样,说道:“大娘……还是与薛家和离了罢。”
此话一出,韩大娘震惊地望着自家老父亲,不可思议道:“爹说什么?”
韩太守心中不是滋味,黯然道:“古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可是自从你嫁到薛家以后,每每回娘家来都是郁郁寡欢,为父看着心疼。”
韩大娘嘴唇嚅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韩太守正色道:“我想明白了,女儿家也不是一定得像你阿娘那般呆在后宅才开怀。你既然在薛家过得不如意,那便走出来,毕竟你的后半辈子还长着。
“我想要我的女儿们一生喜乐平安,想要她们顺遂过完这一生,而不是像你现在这般愁眉苦脸,事事忍耐。”
韩大娘内心触动,不由得红了眼,“爹……”
韩太守心疼她的隐忍,也感到有些难过,“大娘听我的话,爹是男人,知道男人骨子里的劣根。
“就算你现在忍了下来,就算你以后有了薛家的子嗣,以后也会为着一些不痛快的事在后宅里跟底下的妾室内斗。
“爹不愿看到你为着那点鸡毛蒜皮去委屈自己,你应该像二娘那样,为自己喜欢的,热爱的事而活,不用去管他人的眼光,活得舒坦自在就好。
“我们韩家的女儿当该自强自立,你若不想出去,家里也养得起,你若也想像二娘那样去谋一份差事前程,她可以替你筹谋寻出路,把你安置妥当。”
这番话说得韩大娘热泪盈眶。
韩太守起身过来安抚,韩大娘再也忍不住在老父亲怀里失声痛哭,宣泄这些年受到的委屈。
韩太守轻抚她的背脊,安慰道:“我想明白了,二娘的事让我知道,女儿家不一定只有嫁人才是出路,她还可以抬头挺胸走出去,像儿郎那样受人敬仰。”
韩大娘泣不成声,眼泪花花地望着他,胆怯问:“女儿……也能行吗?”
韩太守:“你可以去尝试,如果受不了,也可以回来,总归比在薛家郁郁寡欢的好。”
韩大娘点头。
韩太守轻抚她的头,语重心长道:“你是我的闺女,我跟心疼二娘那样心疼你,只是你跟薛家的事,到底是夫妻之间的磨合。
“以前我原本以为时日长些你便能想明白,可眼下看来,有些坎它就是过不去,既然过不去,便另择一条路走。
“听我一句劝,莫要再跟薛家死磕了,伤人伤己。
“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既然那条路让你行得艰难,那就换一条路走。
“以后莫要害怕,有娘家人替你撑腰,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现在二娘有大长公主庇护,只要你愿意走出去,同样也能庇护你。
“二娘说永庆那边所有县都开办了女学,想来以后女郎走出家门是大势所趋,你放心大胆地走出去,二娘说以后还有更多像她那样的女郎去拼去闯,你也可以。”
韩大娘抹泪道:“我真的可以吗?”
韩太守坚定道:“可以,你是我悉心教导的女儿,以后也是能为韩家光宗耀祖的。”
这话说得韩大娘感动不已。
原来在他们心里,她亦是同等重要,亦是相信她也有本事靠自己立足,能为家里头挣脸面前程的。
没有什么比父母能站到身后撑腰更重要了。
韩太守的开明通透给韩大娘带来重生的勇气,如果说先前一直畏手畏脚,那现在便彻底能正视自己的处境,不再选择逃避。
毕竟她的父亲是支持她和离的。
当蒋氏得知韩太守下的决心后,罕见的没有阻拦,亦或许是因为看到韩二娘闯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小女儿用行动告诉他们,女人除了嫁人外,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同样,韩大娘也能止损走其他路。
在韩大娘痛定思痛,下定决心与薛家断绝后,一家子就她与薛家和离一事商议。
没过两日,韩太守和韩二娘亲自护送韩大娘回薛家议和离。
薛大郎得知此事闹得异常凶悍,破口大骂说他们韩家容不得人。
薛家以前的祖辈曾是京官,后来家道中落,全靠吃老本维持。如今韩家攀附上了大长公主,原想走裙带关系谋求出路,不曾想韩家闹了这一出。
薛家的父母自然想继续维持这段姻亲关系,甚至应允把那妾室处理了。
许是真的心灰意冷,韩大娘平静问道:“那珍娘怀的可是你们薛家的骨肉,说不定还是个儿子,就这么处理了,二老可舍得?”
薛父连忙应道:“不过是个婢子罢了,哪有舍不舍得的。”
韩大娘没有说话。
你看,他们心里头都是清楚的。
不过是个婢子罢了。
可是前阵子婆母同她说什么来着?让她这个做主母的多担待着些,毕竟那孩子以后也会抱养到她的名下,会替她养老送终。
韩大娘忽地笑了,也不知是真的伤透了心还是其他,淡淡道:“你们家的大郎脏了,我韩月如不想要了。”
薛父的面色变了变。
韩太守客气道:“亲家,大家都是有脸面的人,还是好聚好散,倘若为着这些事闹生伤了,对谁都不好。”
薛母忙道:“大娘在气头上,说不定过两日就想明白了。”
韩二娘不耐烦道:“姻伯母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家阿姐嫌薛大郎脏了,脏了你明白吗,一破鞋不想要了。
“你们薛家总不能强买强卖,非得把他塞到韩家手里来,是不是这个道理?”
薛母愠恼道:“你!”
薛父冷脸道:“我就说韩家哪来的底气,想来是二娘攀附上了大长公主,忒不得了,说话盛气凌人,委实叫我薛家不敢高攀。”
韩二娘不客气回怼道:“薛家既然知道韩家攀附上了大长公主,不好好维持姻亲关系,把我阿姐哄着供着,还搞出这么多破事来,合着还得我们韩家捧着你们的臭脚不是?
“谁给你们薛家的脸面,不过就是一破落户。
“我韩家虽然只是地方官,比不得你们祖上不得了,可败落了就是败落了,还端着那副做派给谁看?
“你们薛大郎若是有本事,就上京去谋求前程呀,涎着脸缠着我阿姐不放,一个连我韩二娘都比不上的男人,哪来的资格做韩家的女婿?”
这话把薛父说得面色铁青,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韩二娘不耐道:“别啰嗦了,现在我阿姐给你们薛家颜面和离,若是闹生伤了,直接休夫,看损谁的颜面。”又道,“倘若大家撕破脸,以后薛家想要在俞州谋前程走官路,可还得过我韩二娘这关,二位还是斟酌斟酌再说话。”
薛母气恼道:“好一张利嘴!”
韩二娘轻蔑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薛家的做派,你又能奈我何?”
这话把薛母噎得无语。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公婆一脸难堪的样子,韩大娘彻底爽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
她瞥了一眼自家妹妹,内心升起一股子敬佩,能挺直腰杆的感觉真好。
那种踏实安定,以及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信委实叫人着迷。
以前薛家总是端着祖上是京官的那副做派,如今窝囊得跟孙子似的,想想以前自己总是为着后宅里的那点鸡毛蒜皮伤春悲秋,而今真该醒醒了。
与其内耗,还不如去挣前程。
韩太守心里头明明爽得要命,还是假惺惺劝说自家闺女莫要太过分了。
薛家倒不怕撕破脸,他们怕的是韩二娘那张破嘴。
现在俞州在大长公主的管辖下,她又在州府里做事,且还是大长公主身边的书佐,许多事肯定会参与进去。
以后薛家想走官路,倘若因着这事被倒打一耙,委实不划算。
这不,薛母又放低姿态,劝韩大娘三思。
韩大娘果断拒绝了,不愿意再把前程砸在薛家,更不想做他们的踏脚石。
最终在韩二娘的强势干预下,这桩婚彻底解除。
双方写了和离书,拿到衙门备案后,韩大娘带着自己的嫁妆回了韩府。
那薛家的亲戚知道这事后,无不骂薛大郎糊涂,明明可以靠裙带关系再翻身,生生被搞砸了,为着一个妾室自毁前程,无比唾弃。
薛家父母虽然嘴硬,到底还是失悔。
他们家败落还是有原因的,一个个脑袋瓜都不大灵通的样子。
韩大娘到底想替自己谋一份前程,年后韩二娘把她带上一并去了河城。
待姐妹俩过去时,赵雉那帮人已经夺了东州三郡。
九郡里金林占了两郡,还剩下四郡。
那帮土匪跟打鸡血似的疯狂夺城,他们才不管什么治内,只管打下来就行,其他的交给梁萤处理。
州府忙得不可开交。
得知韩二娘回来,梁萤立马把她抓去搞土地下放。
韩二娘小心翼翼提起自家长姐的情况。
梁萤愣了愣,问道:“你把她安置在何处的?”
韩二娘应道:“在官舍,同我住一起的。”
梁萤背着手来回踱步。
韩二娘试探道:“大长公主,我想替她谋求一份出路,可以吗?”
梁萤失笑,指了指她道:“你这叫狗仗人势,既然都把我搬出来给你韩家镇场子了,我若不卖你这个面子,叫你阿姐如何自处?”
韩二娘嘿嘿地笑,搔头道:“还是大长公主得靠,能为我们女人着想。”
梁萤:“你长姐可想清楚要靠自己立足了?”
韩二娘点头,“她想清楚了,还是自己挣前程稳妥,能把腰杆子挺直。”
梁萤很满意,“还算是清醒。”顿了顿,“她会些什么?”
韩二娘应道:“能写会算,也能骑马,我们姐妹打小就跟兄长他们一起教养,我会的她都会。”
梁萤:“那敢情好,现在东州打下来三郡,就让你长姐与你一道去做土地下放,她不懂的你教她,有些郡府里档案乱的,她也可以帮忙整理,你就当她的师傅。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现在我们州府很穷,她目前只是试用,至于能不能通过考核,还得看她自己的本事。
“我只给你提供门路,至于进去后能不能闯出来,我可是不管的,能用就用,不能用的照样走人,你明白吗?”
韩二娘高兴道:“请大长公主放心,我阿姐定能扛下来,她连薛家都忍得下,没道理忍不下这里的活计。”
梁萤:“……”
一时被气笑了,没好气道:“合着我这里的差事还比不上薛家后宅?”
韩二娘严肃道:“这里的差事虽然累人,但是不累心,我阿姐她能吃苦,性子也比我沉稳,想来是吃得消的。”
梁萤:“那你们明日就去东州,我暂且就不见她了,待她过了考核,拿出功绩了再来见我。”
韩二娘应好。
离去时她随口提了一嘴,说起自家的两个兄长,之前平中搞过土地下放,他们也看过,应该能试试。
梁萤:“那敢情好,一并放到东州,能不能闯出来,全看自己的本事。”
韩二娘喜笑颜开,“多谢大长公主赏脸!”
梁萤挥手打发,“我这会儿忙着,就不管你们了。”
也在这时,谭三娘过来,梁萤同她道:“你差人送信去扶阳和丹乌,把葛老儿和胡宣也赶到东州去,叫他们把手上的事务交接给功曹暂代处理,莫要耽搁。”
谭三娘应好,忙下去办差。
中午梁萤用饭时,赵老太给她盛汤道:“阿萤吃慢点,别噎着。”
梁萤发牢骚道:“州府里忙得要命,全都派放出去了,这会儿五个郡都要把土地下放,人手不够。
“目前东州打下来三郡,金林占了两郡,剩下的四郡两边抢得凶。
“赵雉才不管你忙不忙得过来,一个劲抢,打下来就把摊子扔给你,回头州府把土地下放了,我还得过去看能不能扶持商贾。”
赵老太笑眯眯道:“那我们的地盘又大了不少,那边的老百姓也有福了。”
梁萤:“可是缺人手,缺得要命。”
当即同她们八卦了一下韩家大娘的事,龚大娘道:“也该那女郎清醒得快。”
梁萤道:“还是得有一个靠谱的妹妹,舍得拉她一把,要不然还在那泥潭里挣扎。”
赵老太一本正经道:“这就是我们阿萤了不得的地方,你看,你已经有本事能让她们从后宅里走出来了,多了一份选择的出路,而无需委屈自己继续在泥潭里挣扎。”
这话令梁萤愣了愣,“我真有这么厉害?”
赵老太:“那是自然,只要有你庇护,她们日子过得不顺遂的时候,就会想起你来,自然会寻求出路。
“你也是清楚的,这世道就是酸儒们定下的规矩,全都是约束女人三从四德的,以前她们没法去抗争,现在可以了。
“俞州只要有愿意走出来的女郎,就能寻得出路,不论是女官还是女学,都有她们立足的一席之地。
“这极其难得。
“那韩大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以后会有更多的女郎像她那样清醒过来,明白靠男人没用,还得自己有本事才能把腰杆子挺直。
“这是我们女人的幸运,也是这个世道的幸运。
“你在做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成为她们身后的大树,庇佑她们一步步走出来,站起来,知道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唯一的出路。”
这番话,来自一个年老女性长辈的肺腑之言。
尽管她大字不识,仅仅只是一个乡野老太太,可是她曾经的生活经验告诉她,文人酸儒的那套三从四德就是为了打压她们站起来。
这世上,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只有自己才是唯一的拯救者。
也唯有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真正的活得像个人样儿,甭管男女,皆是如此。
望着赵老太清醒睿智的目光,梁萤的内心备受触动。
世上有千千万万这样的女性,有时候不是她们不愿意走出牢笼,而是因为没有选择。
而现在,她要给她们开辟出一条能得到选择的道路。
这是梁萤第一次在这样混乱的时代背景下,感受到了女性不屈服的力量。
它来自一个乡野老太太,一个曾为窘困生活嫁了三回的老太太身上。
尽管那些不顺遂的过往给她带来了许多伤害,但她仍旧还是乐观去面对这段人生,甚至也会用幽默的语气去调侃。
梁萤不禁感慨道:“老太太真好。”
随着跟他们接触的时日越深,她对这对母子的认识便有了更多的畅想。
这不,当赵雉降服东州六郡时,又像以前那样给她送了家书。
这回不是画格子田了,而是画了一只身体肥硕的大鸟,长了六只爪子,无比神气。
梁萤看着那封家书。
嗯,很有赵又鸟的风格。,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