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任命一到,祝翱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翰林院,在翰林院的国史馆里找到了一张细致的新版大越全版本地图。
她将这张图铺在臭上,在地图上寻找朔羌的地理位置,朔羌在大越西北,地广人稀,气候也较为苦寒,还与北墨八部接壤,每到草原资源枯竭期,北墨人常常侵掠边关城市进行抢掠烧杀,在前朝就是边关大患。
元新帝占领中原之后要面临的难题除了其余几个残存军阀割据势力、奄奄一息准备反扑的前朝,还有当时统一草原帝国的北墨人。
前朝末期时,边患就已经是国家的心腹大患,当时北地纷纷失守,草原却天降英杰,各方错综复杂的草原部落势力在三十年前实现了大统一,狭长广阔的草原之上脱离了从前的小部落政治,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帝
国政权——墨,中原地带的人便称之为北墨。
大统一之后的草原一面效仿汉人学习耕种技术,一面保留农牧习性,北墨人好战,草原资源不丰,无法养活统一之后逐渐增多的人口,于是北墨人没有停下征战扩张的步伐,而渐渐孱弱却富饶的端朝被北墨人视
为新的粮仓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从前端朝面对的草原势力都是各个部族势力,然而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难得统一的草原政体,内外困守之下,端朝亡了,元新帝父女最先占领北方入主顺天都城,也成为了未来需要面对北墨的第一负责人。
元新帝父女在几次交战中夺回了朔羌、辽东大部分地区,重新划分省区进行建设,草原统一政权也难以为继,元新帝父女又利用北墨王室的内乱,将北墨势力重新打散成了八个部族,从而该针对的针对,该台
作和合作,逐一击破。
朔羌版图扩张了数倍,大部分都是回归的北地,新朝也在几次交战中抢回了大量被奴役的原中原人,让这些人成为了大越的新百姓。
所以,朔芜这片土地上大部分百姓要么是新移民,要么是归人以及归人后代,前朝放弃了这里的百姓,让他们成为北墨的奴婢和下等人,新朝让他们重新成为了百姓得以回归,除了百姓之外就是镇守边军以及
军户家属。
朔羌都督总领朔羌几卫边军,边军常年在边关,要么将家属移居到边关落户,要么就是与当地百姓成家,军属大部分都是朔羌百姓,所以朔羌都督即使没有行政权,但在朔羌这个地方也几乎等同于权力最高的
存在。
霍几道因为对抗北墨的经验与卓越功勋,被元新帝放在了这个位置,但是他却地方上器张跋扈,朔羌一大定,被元新帝平调去其他地方也是情理之中,一来霍几道善战却不擅长战后重建,蔺玉更会建设地方,
二来这种封无可封居功自傲的存在再给这样大的地方权力,有地方割据的风险。
那么,她祝翱被派往朔羌的用途又在哪里?
祝翻看着关于朔羌的地图志材料一边陷入沉思,她一个做官尚且一年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去地方周旋,很多资历比她更深的反而比她更适台,元新帝与太女并不是没人可用了,只能用她这样一个愣头青。
诸位翰林官也依次进来了,看见祝期正坐着看地图,忙拱手打招呼:“祝大人来得真早。还没有恭喜祝大人高升侍讲呢。”
进来的翰林越来越多,每一个进门都恭喜了祝飘的升官,祝翻——谢过,然后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同僚看她的眼神或羡慕或嫉妒。
做官才一年就升了一级,这个姓祝的命真好。众人心里都是差不多的心思。
祝翱也听出一些人嘴上虽恭喜着,语气里却泛着酸气,也没放在心上。
其实元新帝调她去都察院做巡按这件事并不足以如此引人注目,尤其是去朔羌那样的地方,那样偏远苦寒之地没有几个稀罕去。
巡按的六品职位也不算让人眼热,虽然巡按不算地方官,但是得实打实在地方上待一年的,翰林修撰的从六品含金量远远大于地方上的正六品,尤其祝翱还是能够到御前的修撰。
但是元新帝并没有卸任她在翰林院的职位,同时也将翰林的六品侍讲位置给了祝翻,翰林院的侍讲就已经可以被尊称一句“学士”了,从前祝翻这样的人去御前伺候文书并不算名正言顺,还得兼任一个“参议
司直”,才有名头去体己殿,翰林院侍讲却是可以正式排班御前的。
元新帝这样安排就意味着等祝翻巡按归来并不会远离中枢,依然可以直接回归权力中心侍奉,这才是简在帝心,去朔羌巡按看起来也更像是履历的一种镀金。环境是比不上在京师做官,但也就一年而已,在下面做好了,回来还是风风光光的翰林官,万一有功,以后还不知道如何威风呢。
祝翻可不管这些人心里什么想法,她只专注埋头继续研究朔羌的各种资料,她从来没去过西北,可不想一去就两眼抓瞎,多准备些见识总归是有用的。朝廷虽然敲定了祝翻的升官,却没敲定她正式启程的日子,所以祝翻一边吊着心等待一边继续留在原职位上做从前一样的事情。
朔羌的地理人文资料她大概有了基础的了解,也许去了地方还要与北墨人接触,祝翻本着“万一呢”的想法又拿了一本北墨词条大典的书随便翻了几下。凌游照也大概知道了她要外出的风声,上课时都吊着脸,祝影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凌游照见祝翱不主动开口,就忍不住问:“你走了,谁给我上课?”
祝翻便说:“朝堂上人才济济,与殿下找一个启蒙的老师还是方便的。”
“是吗?”凌游照抬起脸看祝翱,她一头柔顺乌黑的短发,还翘起了一簇,祝翱看着忍不住伸手帮她按了一下,凌游照被她摸了脑袋,觉得有些坏自己皇孙的颜面,却没有恼,只是微微皱眉,然后抓住了祝翻
的手,轻轻说了一句: “你放肆。”
祝翻猝不及防收回自己的手指,与皇孙相处久了,自己当真是忘形了,真把眼前的孩子当成寻常孩童了,失了君臣之分,于是祝躬下身子请罪道:“臣失仪,还愿殿下恕罪。”
凌游照却没有因为祝翻的请罪缓和神色,她继续说: “旁人教我,总不如你教我。”
祝翻摇头道: “只要慢慢挑选,总能找到让您喜欢的新老师。现在您上课不舒心,那是您身份贵重,身上将来担负的责任也重,老师们与您启蒙自然对您有许多期待,殿下年纪尚小,性情未定,他们更不敢随
性妄为,中庸教导您是最稳要的。
“您亲近臣,是因为臣上课风格恰好对了殿下的胃口,等您长大些,他们总会知道该怎么更好地教导您长大,总会学着让您喜欢上所有人的课。”
凌游照轻轻“哼”了一声,又说:“孤虽然是孩童,却也知道自己是如何的身份。孤的母亲每日辛劳,孤不如母亲儿时聪慧,那更要好好学习,孤长大也是要做太女的,等那时孤便分担些母亲的责任,所
以……哪怕你走了,其他人孤不喜欢,孤也会好好上课,好好学习做一个皇储。”
祝翻听到凌游照这样说,忍不住看了一眼她,小小的凌游照别过脸,眼睛却带着泪意,她说: “可是,我才活了没有几岁,你离开一年,对我这样的小孩子已经是很长的时间了,你不怕我忘记你吗?“从小到大,很多人都讨好我,想要我亲近他们,这样等我长大了他们才能在我这里换好处,我心里都是知道的。你难道不怕我忘记你吗?万一等你回来我不喜欢你了呢?我与你并没有正式的师生名分,到时候你白教我一场,你不怕吗?”
祝鄂蹲下身子,看着凌游照的眼睛,然后垂下眉睫道:“臣到殿下身边是臣的幸运,臣用心教导殿下启蒙,一是为了不辜负陛下太女的用心,自然要好好履行自己的本分与责任;二是因为殿下聪慧伶俐,是可
教之材,所以倍加用心。所作所为都发自本心,殿下喜欢臣,臣自然欢喜,殿下来日不喜臣,臣也没有抱怨。”
凌游照一粒眼泪终于从眼眶划落,她自己拿袖子擦掉,然后哼哼道:“皇祖父要你去外面做官,我也做不了主,你去了外面可要记得给我写信呢,我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还想让你好好告诉我呢。”
她之前刚一听说祝翻要调离出去,早就跑体己殿跟元新帝要过赖了。
然而一向宠溺她的元新帝却说: “游照,你是小孩子,也有耍小孩子脾气的权力,可是这样的事情你不可以随心所欲要孩子脾气。你是皇孙,祝翻官位变动是前朝事,你与皇祖父我商量前朝事该以皇孙殿下的
姿态来商量,而不是以几岁小童的姿态,我知道你是比一般孩子聪明的。”
凌游照便不再坐地上了,忙爬起身,脸微红,有些不情愿地说: “我知道了,以后我不这样了。”
元新帝看着孤零零站着的小孙女,他最小的女儿夷安公主与凌游照一般年纪,夷安公主却更像小孩子,而凌游照因为上面两代的期望与身份,反而不如夷安公主自在。
元新帝起身,牵起小孙女的手,将她抱到跟前,放轻了声音说: “游照,皇祖父也不想让你这么快就长大,可是你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你母亲能做太女是因为她无可替代,所以哪怕我有皇子,她也是太女,而你是东宫的孩子,还是唯一的孩子。
“你现在能做皇储,是因为你女以母贵,可是等你以后也想稳稳坐好这个位置,你就必须拿出能匹配这个位置的能力来,你是女孩子,你还有那么多叔叔姨姨,你不做到最好,你要他们将来如何像服气你母亲
一样服气你?”
凌游照听住了,再一次小声保证: “我不会再那样了。”
祝翱也感觉到皇孙心智成长速度远超旁人,她刚认识凌游照时,凌游照还是无忧无虑的样子,现在却好像多了几分心事,祝翱也不知道这些变化对皇孙来说算好事还是坏事,她只能对皇孙说: “臣会给您写信
的,殿下也要好好长大。”
与皇上完课说完话,祝翻便收拾东西打算离开东宫,凌游照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祝翻才出东宫没有几步,就被东宫的人追上了。祝翻一转头,是太女身边的大铛柳清雏。
“祝侍讲留步。”
“见过内贵人。”祝翻微微礼让道。
“太女殿下要见您,您随我来吧。”柳清雏一边朝祝翻回礼一边优雅地抬脚带路,祝翱愣了一下,便跟着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