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史》的材料都在翰林院的端史分类的文献库房里,祝翱从仇仁礼里拿到了钥匙,次日一大早就开了文献库房的大门。
李守直与沈霁来得也很早,校订端史的也不只有他们三个,还有几个检讨官与同年的观政进士。
李守直与沈霁一起进了文献库,等看见屋内场景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么多!”
各册书籍堆在书架上堆得满满当当,整间屋子里尽是前朝的历史,这些都是前朝的各式史料原件。
祝翻已经戴着手套和面置坐在屋内案上开始工作了,见这两个人就在她后面进来,就拿了手套与面置给他们。
李守直他们也自觉地戴上了手套,然后才去架子上拿史料,这间屋子里的大部分史料都是当时的前朝宫内原件,戴手套也是为了保护原件的纸张。
见祝黝已经投入了工作,另外两个人也没有多废话,也自觉地开始对着资料看,其他人也很快都来齐了,大家彼此之间互相打了招呼。
祝翻虽然资历浅,但也是这批人里官位最高的,于是她便将史料任务分派了一下,规定了每个人的范围,大家都没有异议,就都沉默地投入了这浩如烟海的史料堆里。
为了修史,祝翻晚上回去得也晚,因为文献库的任何材料都是不能带出去的,于是她为了多做一会史料工作,每天都会在翰林院内的公案上多工作一会。
然后等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开始整理归位书籍,检查灯火,认真收好了尾才从翰林院离开。
宫道绵长,月亮已经升起,祝翻提着灯走在宫道上,路上也能遇到其他刚出来的三省官员,看见了便互相打个招呼。
这天祝翻与沈霁是差不多时间离开的,大家是同年,又是一起做事的同僚,这么些时间下来彼此之间也算熟悉了,于是沈霁就和祝翻一起并排走在了宫道上,沈霁忽然问祝翻: “回家前你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喝
酒?”
他们几个已经熟悉的下了衙都会偶尔一起去吃个饭喝个酒,只有祝翻还没有参与过这种下衙之后的联络同僚情的活动里。
沈霁与祝翱共事久了,已经忘却了祝翱的性别,等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他才觉得有些不妥,祝翻不仅是同僚也是一个未婚姑娘。
好在祝翻坦坦荡荡地拒绝了: “沈兄,不必了,我妹妹还等我回去呢。”
沈霁瞬间也放松了些,说: “我家里也有个妹妹,年纪与你相仿,在老家陪我父母,到了年底就要嫁人了。
“我妻子也在老家,是我妹妹蒙学时的同窗,我前段日子回乡办的酒,但是因为她要在家陪我妹妹到嫁人,所以年底才来京里。”
祝翱知道沈霁说这一大段是故意表明刚才的邀请是出于同僚的情谊,没有参杂其他目的,于是就笑着说: “沈兄好不厚道,我们好歹是同年,又是翰林院共事的同僚,你回乡办了酒也不告诉人,等我补上贺礼
到时候恭贺你与嫂夫人的新婚。”
沈霁忙叫祝翱别太客气,两个人就这样说了一会话,就到了门口,两个人在宫卫处核实了身份就一起出了宫门。
沈霁有自己的车架,见祝翱还要去等公车,就提议自己送她回去,两个人正说着话,就看见宫门处的侍卫们都矮下了身子问安。
只见一群穿着黑大氅的潜龙卫过来了,为首的正是蔺回,蔺回远远就看见了祝翻与沈霁站在一处说说笑笑的情形,祝期看见了蔺回,也喊了一声: “蔺大人。”
然后对沈霁说: “沈兄你自己回去吧。”
沈霁也就是客气一下,见祝翻实在不需要就坐自己车马回去了。
祝翻继续往宫门外走,打算去公车处等马车,她才站了一会,就感觉有人站到了自己的身边,一扭头,正是戴着大帽的蔺回。
蔺回的侧脸已经脱去了少年时期的过度精致,那种气定神闲的公子气度也消失了不少,因为潜龙卫的身份,他的气质多了几分凌厉。
“祝修撰。”蔺回突然喊了她。
祝翱便开口问道:“蔺大人有何赐教?”
“不如我派车送你回去吧?”蔺回的神情在月色下也看不清。
祝翻有些惊讶地微微挑了一下眉,可还是拒绝了: “多谢大人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为什么?”蔺回也扭过头半垂着眉眼看向祝翻。
祝翻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转过了头,想到了蔺回潜龙卫的身份,便直接说了: “因为不太方便。”
蔺回当然知道祝翻说的不方便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说:“是没有探花郎送你回去方便。”
“我也没有坐他的车。”祝翻下意识说,说完了心里不免有些烦躁,她觉得自己不该多嘴解释一句。
蔺回语气还是不咸不淡的,突然又说了一句:“沈霁在老家还有一位新婚妻子,你知道吗?”
祝翻觉得蔺回莫名其妙的,就说: “我知道这件事。”
蔺回便不说话了,他最后看了一眼祝翻,说: “那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说着就匆匆走了,又变成了冷漠的潜龙卫。
祝翻对蔺回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心有所觉,但不想深思,就继续站着等公车,等到了车就回家了。
一到家发现祝葵坐在饭桌上还没有吃饭,一直在等祝翻,祝翻一进门就开始宽衣,将官袍交给卢姑姑,换上了吴姑姑送来的常服。
祝葵看见祝翻回来了,就跑过来说: “你可算回家了,今晚阿五嫂子特意做了八珍豆腐呢。”
“天气转凉了,是该吃八珍豆腐了,过段日子可以吃锅子了。”祝翻换好衣服就被妹妹拉着入了席。
祝鄂吃了一口八珍豆腐,丁阿五因为是南方人,这道菜并不算地道,但做得也别有一番风味,祝翻看着祝葵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心疼地说:“不是让你饿了先吃吗?不必等我,看你饿的哟。”
祝葵说: “那你早上走的时候我还没醒,你回来我又不陪你吃饭,我来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来这就是希望你别孤零零的一个人,家里人都说你在外面做官很气派,可我就觉得你就是一个人在外面,我想多
陪陪你。”
祝翻将碗放下,对妹妹说:“没有人能陪谁一辈子的。”
祝葵低下头,忽然问祝影:“那你会成亲吗?和你成亲的那个人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吗?”
祝翻摇了摇头,说: “我现在不想成亲,伴侣也不能够保证陪我一世的。
“葵姐儿,人与人的关系都是阶段性的,小时候陪伴我们的是祖父母、父母与手足,长大了会有朋友和其他人,上了年纪会有后辈,我不需要人永远陪我,我能够一直认识新的人建立新的关系。”
祝葵点了点头,说:“我懂了,二姐姐你真的好潇洒,我还是希望我在京师可以多陪陪你。”
“吃饭吧。”祝翻柔声说。
两姐妹一起吃了饭,饭桌上祝翻又说: “你要是在这里待得无聊,就继续上学吧,这里学校多,你每天都能回家的,不像家里你想要继续上学得出去求学住学校。“你想学什么我就帮你去打听,你年纪轻轻的,正是学东西的好年纪,江凭都天天去上学。“上学了还能认识更多有趣的朋友。我带你出来了,就不想你天天闷在家里,这里还不如乡下,你在家里还能接触大自然,这里都是人。”
祝葵没有像在家里时那样抗拒了,祝翻天天要做事,没空天天陪她玩,祝葵觉得自己来了京师还一直待在祝翻家里太不划算了,就说: “我在这能学什么呢?我其实不想考科举的。这肯定是我三十岁以后才会
考虑的事情。”
祝翻就提了附近的几个学校,说:“京师新有了几个再教育的中学,考试没那么难,可以学很多东西的,有女子中学,还有男女同校的。
“像京师大学那种综合学校得某项非常突出的或者家里厉害的才能直接去,课业也难,你先去上几年中学吧,等学完了再试试别的?”
祝剿脑子里想了好几个可以学绘画的学校想要推荐给祝葵去,祝葵却摇了摇头,说: “我不要去专门去学画画,画画我喜欢博采众长,不喜欢专学某门派的风格。我学一些没多少人学又有意思的东西吧。”
“那你去学外语吧。”祝翻随口提议道。
祝葵却坐直了身体,高兴地说: “对啊,我可以多学几门外语啊,这样我以后不仅可以在大越境内游荡,我还可以出海去。”“你还想出海?”祝翻笑着看她。
“怎么不可以?我一点都不怕的!到时候我就背着我的画笔在外面,看到什么画什么,画外面的风土人情。”祝葵一脸期待。
祝翻便说: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找能学多学几门语言的学校吧,你自己在家也可以先自学,不会的我教你,我也会这么几门外语。”“好!”祝葵说。
到家陪妹妹吃了一顿饭,祝翻心情好了不少,吃完饭打算去书房再看会书,虽然她已经科举考上了,但是学无止境,她还是不会停止对自我的学习,看了几页书,就听到江凭在外面喊:“大人,我可以进来
吗?”
“进。”
江凭端着一碗汤进来了,说: “大人天天早出晚归的,到家还要在书房忙,我母亲特意为大人做了莲子银耳汤,喝了也好安神,大人不要太累着自己了。”
祝翻接过汤,笑着对江凭说: “谢谢你阿娘的关心。”
江凭却不走,于是祝翻当着她的面喝完了汤,江凭才高兴地要收碗,祝飘又问江凭: “在京师习惯吗?在学里有人欺负你吗?”
江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祝翻继续将视线看向书本,说: “你也早点睡,小孩子不能熬夜,等我休假了,不会的再来问我。”
“好!大人也早点休息。”江凭收好碗再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