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边容蚵刚刚回到英国公府,副将便通报有客来访。平时谁来摆放容蚵,见面礼都得从大厅摆到院外,可这回的客非但没带礼,反而极其嚣张地提前坐上国公府的会客厅,等着容蚵亲自来见。 容蚵下马,望着一屋子的锦衣卫,嘲讽一声:“狐假虎威。” “沈鹤亭就嚣张,手下的狗腿子比他更张狂,”容蚵嫌弃地白了一眼那群锦衣卫,提剑跨进自家大厅,容蚵的剑锋直指客座上的男子,冷道,“滚出去。” 姚铎撂下茶盏,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后背倚上了太师椅,翘起二郎腿,右手搭在膝盖上慢慢整理好飞鱼服的裙摆,继而冲容蚵笑。这姿势与笑容有说不出的熟悉,容蚵却是个喝大酒喝伤了的脑子,记不起是在哪见到的了。 姚铎抬眼端详容蚵,凝视他那双被金钱铜臭熏得发红的老眼,道:“锦衣卫上承皇命,我如此郑重地登门拜访,国公爷却让我‘滚出去’?我一人折颜事小,有伤皇家体面为大,国公爷万千置产,不会不懂‘面子’有多重要。” “两军对垒,而我在府中与对方统领见面,”容蚵紧蹙眉头,“姚遇棠,你要害死我?” “国公爷多虑。”姚铎的背极挺,靠在那像一尊天然的杀神像,“玄武营连皇城都没进过,哪里能算逆贼呢?您依然是太后的臣。” 容蚵想了半刻,把剑送回了鞘中。他张开双手,眼尖的副将赶紧冲了上来帮他解开铠甲。容蚵走上他的正位,半躺着瘫进软塌中。他神色稍微缓和,问姚铎:“指挥使前来,所谓何事?劝降就罢了,容氏不做赔本买卖。” 姚铎说:“看您说的,我姚遇棠哪有资格劝国公爷投降?今个我替主子来,是想跟国公爷谈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你主子?”容蚵点燃了烟枪抽了一口,冷哼道,“沈鹤亭?” 姚铎并没有直接否定,而是换了个说话:“自然是为太后娘娘。” 容蚵微微挑眉,他开玩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娘们,她能骑你姚遇棠头上?哦……你俩有一腿?” “诋毁主子的话,不要说。”姚铎笑里藏刀,“国公爷得清楚,无论她是谁扶上来的,如今都是太后,是储君的母亲,是大瀚的君王。” “笑死了,”容蚵嫌弃地撇撇嘴,嘟囔一声,“还君王……花瓶儿还差不多。” “那倘若大位之上的不是李氏,国公爷就能敬他为主了吗?”姚铎的问话十分隐晦,“据我所知,今晚国公爷刚刚与他大吵一架,想必心里也是有所摇晃了吧。那自私鬼要拿所有人的命给自己妻儿陪葬,这对容氏来说根本不公平。” 容蚵的话跟得很紧:“那你说怎么公平?” “只要国公结了太后娘娘燃眉之急,娘娘许诺,那人身上所有荣光都尽数加之容氏身上,”姚铎笑道,话是谄媚的话,可说出来却是另一番不可违抗的滋味,“想必这么多年,公爷处处被他压一头,心里也不舒服吧?容氏那么多好儿郎,就因为他们家挡在上面,十年都无人登科。他如此凌驾于公爷头上,无非就是多了那么一点‘权’,公爷已然家财万贯,何不夺了那人的权,从此至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享无边富贵?敬华殿已毁,夕阳欲颓——东山再起已是无望。公爷是聪明人,娘娘能给您的,他便未必舍得给您。” 容蚵换了个坐姿,深吸一口气。他眯起眼睛瞧姚铎——开出的条件很难不心动。鄞都不利于花从文的流言四起,他自己也有要退兵的意味。倘若跟他一头冲到底,胜了也就还则罢了;输了可就得他们容家拿脖颈子替花家挡铡刀。 但此时弃暗投明,说不定在小太后那还能做个功臣。经此一事,花氏必然不如从前,但容氏肯定不是曾经那个有钱无权的容氏了。 容蚵问:“太后的条件是什么?钱还是玄武营?” “都不是,”姚铎说,“就看公爷舍不舍得自己的独女了。” 容蚵哆嗦了一下,他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她一个搁后院里娇生惯养的,太后要荣姐儿作甚?” 姚铎端起茶盏,撇去浮沫后抿了一口,不慌不忙道:“不知公爷还记不记得除夕和谈?当初鞑剌开的停战条件就是和亲。娘娘主张停战,可沈鹤亭不遵懿旨,与胡哈拿在谈判桌上就刀刃相向,搞砸了和谈还差点把自己命搭上。今儿早上,锦衣卫收到秘信说,燕王殿下与胡哈拿再谈,于太后授意下,答应了和亲。” 容蚵眼珠转了一圈,怒斥道:“她是要我的荣姐儿去和亲?老夫就这么一个闺女,就为了填补她嫁去那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想得倒美!” “公爷别着急拒绝,”姚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没让家兵立刻把他请出去,就证明这事好商量,容蚵在讨价还价而已,“太后娘娘知道您舍不得,可有舍才有得。娘娘有旨,只要您答应和亲,容小姐会以公主身份出嫁,公爷您作为公主生父即刻封王、晋升宰相,储君降生之后还会拜您为亚父。这是多大的荣宠?而且我听说,容小姐与花从文的三公子有婚约,那是个吃喝嫖赌的混账,让容小姐嫁过去,岂不受苦?花从文败了之后,没准得引火上身。公爷,太后的条件不考虑考虑吗?” 容蚵心道这确实比跟着花从文谋反划算得多:封王拜相,普天之下再无人能与他容蚵比肩,连未来的小皇帝都得叫自己为一声干爹,想当年萧元英封狼居胥,可都没得到此等尊荣。而自己不过是嫁个女儿,这得少走多少弯路? 容蚵有些不敢相信:“太后娘娘……要抛弃花相了吗?” “花从文谋反,与大瀚为敌,娘娘断不可能包庇一个逆贼。”姚铎肃声道,“储君也不允许有一个当反贼的外祖父。与朝廷作对,唯有死路一条。” 容蚵长舒一口气,他半瘫在软塌中,唇边勾着满意的笑,彻底放心了下来。他抽了口烟枪,烟雾缭绕后,容蚵笑得很猖狂:“回去禀报太后,容荣亲口答应和亲,容氏愿意嫁女!” 姚铎给门外的薛桐打了个手势,他马上就端着一只方形的木匣子走上厅。姚铎眼神示意薛桐把木匣端到容蚵面前,道:“既然公爷决心弃暗投明,倒不如送花从文一个分别礼物。” “搞什么?”容蚵瞥一眼那木匣,薛桐便替他打开了。 胃里突然一阵酸,容蚵差点把做个晚上吃的烤鸭吐出来。 “姚遇棠你要干什么?!”容蚵破口大骂,他心有余悸地瞥一眼匣中黑洞洞血乎乎的东西,“这他妈是谁的人头!赶紧拿下去!” “哎呦,可能放太久变质了,”姚铎打趣道,“那就赶紧拿下去吧,小心公爷一会吃不下饭。” 薛桐麻利地再次盖上匣子盖,把匣子递给容蚵副将就退了出去。 姚铎说:“看来公爷确实不认得他,那我来给公爷介绍介绍。刚才那位名叫乔盛,原是锦衣卫同知。他祖父您应该认得,是以前的乔相。此人在锦衣卫给花从文做暗桩,要是把他的人头送进相府,公爷猜花从文该作何感想?” 容蚵手依然捂着鼻子,瞪着姚铎却笑出了声。 姚铎起身向容蚵作揖,转身走出前厅,他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支棕黄色的卷轴,右手托着那帛书高高举起,朗声道:“宣——太后懿旨!” 容蚵第一个走下位置,低下头提着袍角一路小跑到姚铎身边,在闻声赶在的容氏家人面前,容蚵恭敬下拜,朝姚铎手上的懿旨行三拜大礼。 “奉天地之运,仰先帝遗命,哀家暂领监国大权。然北掳猖獗,内忧亦不曾断。叛贼花氏举兵祸国,污蔑哀家与储君清誉,今废其丞相之位。英国公容蚵,为人贤德,救国于水火,则立为丞相,封南嘉王;其女容氏贤良大义,即刻封为裕隆公主,于上巳节日北上和亲……” 容蚵双手举过头顶,高呼道:“臣容蚵谢太后娘娘隆恩!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不嫁!” 姚铎跟容蚵不约而同地顺着那声音看去,只见在院门外,站着一位满身珠翠的女子。她穿着鹅黄色的窄掯袄,背着光也有布料上的金丝反光,当着一众锦衣卫丝毫不露惧色。她直接推开挡路的两个锦衣卫,气势汹汹地向他们走过去,愤恨地乜视容蚵,重复道:“我不和亲!我不嫁夷人!我不离开鄞都!” “荣姐儿!”容蚵依旧保持跪拜的姿势,“莫失了礼数,还不接旨!” “我为何要接那道能害死我的旨意?”容荣嗓子尖细,而且毫不顾及,“鞑剌谁爱嫁谁嫁,我容荣就算是嫁给花栀那个废物,也好过和亲!” 姚铎啧啧两声,被容荣张牙舞爪的气势逼得后退,语气里带着些嘲讽:“看来公爷做不了儿女的主啊。” 容蚵紧张地瞥一眼姚铎,赶紧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他悄悄地爬起来,踱到容荣身边,压低了声音哄道:“不要任性!花栀现在是罪臣之子,你嫁给他可是要被株连的!和亲不好吗?被奉为公主,父亲以后还会给你立祠,咱容家以后都指望你了!” “怕是我不嫁,你的丞相之位就保不住,”容荣怒火上头,斜睨容蚵,“靠嫁女换荣耀,英国公,你好伟大!” “啪!”容蚵一巴掌抽在容荣脸上,这是他第一次打自己女儿,不禁容荣,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地瞪着刚才打她的那只手。 容蚵有些愧疚,但他咬了咬后槽牙,剜了容荣一眼,对下人们吼道:“还不把大小姐拉走?!” 容荣被嬷嬷捂住了嘴,几个婢子拉扯着将她带走。姚铎目送那女子离开,心里也觉得和亲对她来说还是太残忍了些。 萧家还在的时候,大瀚有底气不和亲,可萧家不在了,掌权的无论是太后还是旁的人,想停战就得答应胡哈拿的条件,要和亲就必然有女子牺牲。 姚铎将懿旨递给早就等着的容蚵,他见到容蚵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世道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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