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四章 成泛问的是明知接下来可能有危险为何还要顺势而为,实则是想问祁贺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防范起来? 如果说是祁贺出于对自己处境的担忧,防着意外发生,这话说出去,就是成泛也信不了几分。 真要论起来,仅从质子的待遇来讲,祁贺算是运气极为不错的一位。 来到西京时不到十岁的幼童,与各色宗亲勋贵郎君一起入学,还得到了当世大儒的一致的赞赏。 就是皇帝,对着祁贺,也是有一分奇异的客气亲近在里头。 这并不是说祁贺就待遇超群云云,只是对比起其他的那些同样因母国战败求和的质子,祁贺的处境,谈不上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甚至可以说是倍加关照。 封虚衔赐府邸这类还是小事,祁贺作为异国之民,更是将成为帝婿,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成泛琢磨了一会,回想起祁贺的前半段话,觉得他说的“半个月”这个时间点,有些微妙。 成泛往椅子里坐了坐,背靠椅背,闲闲开口发问。 “七郎在担心什么?难道是七郎请旨赐婚后,就觉得大为不妙,回到府上就悔上了,连带着警醒起来,最开始防的难道是我?” 祁贺自若无比的笑了起来,“公主未必还不知我么?这事若要深究起来,得从我最近做的梦说起。” 做的梦,这事又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成泛有些诧异,祁贺怎么最近接二连三地和她有了这么多的相似交集。 相遇次数陡然增多也就不说了,就连有些事都差不多是前后脚发生的。 她那边是噩梦连连,真实与虚幻搅得她不得安宁,但就是在这真真假假中成泛都能看出一点现实的影子,成泛宁愿称之为夜有所梦。 而祁贺这边貌似更神奇了一些,险恶到让他为梦中所见付诸行动,也因此在误打误撞中化解了一次危难。 也不知到底是梦离谱,还是现实中找出的蛛丝马迹确实惊人。 蒋堰撩起衣摆选了一张椅子坐下,听祁贺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七郎还有这么一面,梦中之事,如何做得了数?” 蒋堰微微一顿,似乎在为祁贺的不靠谱惊诧,而后字斟句酌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那据你的说法,这么些巧合在里面,还偏偏被你给遇上了。这底下是否还有其他未说出的隐情呢?” 祁贺还是闲闲适适的模样,“学士说巧合也没错,我也确实要感谢那个噩梦给了我一点灵感,否则今日我早已成为一抹游魂。” 祁贺支着下颌,朝成泛和蒋堰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梦如何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认为这个下毒害我的女婢不是我府上的某人。” 这个结论多少有点出乎成泛的意料,她之前就算是直觉这事不简单,但也没往更深处去想。 成泛坐直身体:“有何证据可以证实?你是在她伤脸之前就看清楚了么?” 成泛脑中转得极快,迅速想到这里面的一个关键点,即这个婢女的面容如何。 祁贺摇头,“还烟,就先叫她还烟吧。她进我书房来时垂着头,那时天较暗沉些,还没来得及点上火烛。她这么一出现的瞬间,我便觉得不对劲,但当时也想看看她有何目的。 “除了这么两点,我完全看不出端倪来,看她托着茶食晚膳越走越近,那半张脸,我又觉得比较面熟,以我看来那就是还烟。” 蒋堰眉心一皱,又松开,“这样说来,既然看上去几乎是一样的脸,那应该也不会有她不是还烟的说法。就凭这么一点两点,恐怕不能得出你这个结论。” 他言语中有些被糊弄的不快,虽然没有直接说祁贺是在瞎搅和,但这言下之意也差不离了。 成泛摆手示意蒋堰暂且打住,她朝着这个方向想了一下,觉得还不是质疑或推翻的时候,这后续的发展有必要考虑进去。 “你不妨再说说这之后。按理说,既然你是目标者,行动之人为何会让你毫发无损自己却一点后退余地也不留?” 成泛刚这么一说,自己就若有所悟,不动声色地抬头,正正好遇上祁贺的视线。就是这么对视的一瞬,俩人想到了一起去了。 他们都出身于皇室,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大,类似于这种不留后路的手法,都是再熟悉不过了。 成泛无奈一笑:“你约莫是被盯上了。看来是早就有不得手就自损的计划在里头。七郎说的思路,看来是说得通也圆得上的。” 岂止是能圆得上,成泛几乎立即就在脑中迅速勾勒出了一幅恩怨情仇的画面。 只是不知道,涉事的几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样的。 蒋堰虽然没有亲自经历过这些,但略略考虑也大致想到了关窍。 “那这女子极不可能是单打独斗了,她身后估计是有组织的。” 祁贺颔首认同,“当时端上来的有热茶又有热羹汤,我自然没用。这个假还烟也平平稳稳地取勺为我盛了一碗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有异常的地方。如果我提前没有防范,恐怕真让她得手也说不定。 “再然后,是她将这长柄勺拿回时,猛然将上头给拉开,那勺子里面是一把尖锐的小匕首的样子。 “好在我反应还行,躲了开来,几招过后她力不及我,将匕首转向自己划花了她的脸。” 祁贺虽然是轻描淡写的说,但这短短几句话下的危险锋芒是藏不住的。 成泛面容带着淡淡的关切,“难为你了,千钧一发之时还能反击过去。看样子,后面的过程不止像你说的那般平淡。” “我来试着描述一下,小七你来看看是否符实。” 成泛根据祁贺的几句话,已大概能想到那是一个怎样的场面。 “尖利的匕首向你袭来时,你赤手空拳和她对了几招。你技高一筹,让她落于下风,但匕首还是在她手上的。假还烟见势头不好,自己任务已失败,便将匕首划向了自己的脸上。” 成泛接着补充:“若是一心求速死,划脸显然不能一刀毙命,那么她口中应该是能查出毒的。” 不是当场咬破有毒药丸,就是来之前就已做好赴死准备。 成泛话音一落,祁贺就续上了她的话。“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假还烟那几刀,估计是要将属于她自己的某些特征给抹去。” 祁贺摊开了手,“可惜了,服毒后七窍流血脸上又是血流不断,看上去实为恐怖,书房那地都被血污得严重。我当时只想到了她不是真正的还烟后,就让人把她抬下去。这么久了,应该也送到义庄了结了。” 言下之意,就是想要亲自去核对她脸上有何特征,是行不通的了。 蒋堰也不紧不慢附和道:“可惜了。” 至于可惜的是什么,也只有他知道。 成泛点头,她做不来仵作的活,自然没想过自己去核验。 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个假还烟脸上是可能有某种痕迹特征的,那么之后从这里入手,排除起来也更方便些。 大致分析地差不多了,三人都闲了下来,各自安静地琢磨着自己关注的角度。 良久,蒋堰的一声低笑,引得其余二人纷纷转头看向他。 “我说,下毒之事已经被差不多被定了性。估计我们再去关注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他有些嘲弄的笑了下,“圣人既然都没让大理寺的人过来查看,可见他只是将这个当成了质子府上的一出小打小闹。可能只是为了面上好看,才让公主和我来走个过场的。七郎为何还把这当真?” 祁贺也笑,平静反击的意味浓厚:“谁说不是呢?我还应该为圣人派了御前红人过来走这个过场表示荣幸之至。” “学士,既然还在同朝为官,相互之间多些体谅也是极好的。前日是我忽逢此事,只是运势极好才躲过一劫。这事确实微小不足道,但背后或许就有一张铺天盖地的黑幕。” 祁贺心平气和,眼中却无情绪,“学士也是读过先贤书卷的,踏入西京加官乘云时,想必也有过肃清污秽重振朝野的心思。现在想来是荣耀加身,也不甚在意这些了。” 蒋堰听得脸色不太好,但话语中的辛辣却是一点也不减:“承七郎看得起,但作为虚长几岁的过来人的话,便是莫管他人事。七郎目前担子也重,不仅还在弘文馆求学,受的还是虚衔,俸禄跟不上,又还有那么个身份,到时候可别当成笑话头破血流了才后悔不迭。” 成泛坐在一旁,看祁贺那架势是要继续和蒋堰打嘴炮。她摁了摁眉心,昨夜又是接连的噩梦,她现在没耐心听他们这样没完没了地过招。 手这么一扬一拍,成泛面前上好的桌子也跟着微微颤动了一下。 成泛没好气地说:“笑话有什么要紧的?又哪里谈得上后不后悔?小七还有两三年才及冠,这几年没有俸禄也不会吃穿不起。 “我好歹一国公主,这么些年下来,再怎么不阔气,养上几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祁贺一听这话,眉毛就高高地支棱起来。 养人?还想养谁? 不对,怎么他就被养了? 就是才进来的阿苓和齐同,一听此话都不由地古怪对视。 阿苓轻咳一声,以示成泛此话有些不妥。 本来嘛,阿苓知道成泛是嫌蒋堰近来说话只要沾上祁贺就阴阳怪气,一口气堵在心头不上不下,仅仅是想一次性将蒋堰怼到底,让他之后不要再在她面前蹦跶。 这话前几句作为正常反击没毛病,只是这后面什么“养几个绰绰有余”,未免显得过于直白豪爽了些。没看到要“被养”的那位,脸色都晦暗不明了么? 这怕是在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想做什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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