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梅情（1 / 1）

第〇三二章 腌梅情

今年的上巳对于成泛而言，是一个极费心神的日子。

仿佛许多件事都那么巧合的，就赶在这一天发生。

不仅如此，各式新人旧人也都纷纷露面登场。

且不说跳脱恣意的太子成沐，沉默古怪的五妹成泊，逢迎不断的魏昭仪与和郡王妃，这些都是成泛深交较少但好歹有过来往的宗室。

最让她意外的是，自己似乎在误打误撞中，接触到了一些前世毫无交集的人。

艳美清绝貌似无邪的杜苇苇算一个，至今未识身份的黑衣男子也是。

换作是之前，偶然出现这么一人一事都够成泛细细琢磨半天，恨不得将所有有关没关的事翻个底朝天，以找出或许会隐藏在其中的线索。

成泛直觉上巳这些事的发生并不是什么巧合，或许是其他暗藏隐匿的聪明人，也在做出谋划而已。

她要走的路看上去迷雾重叠，危险而迷人地招徕着来往之人。

成泛对此兴味盎然，既然是迟早得走这么一遭的，那么早一点与这后面之人过过招又如何。

她经了生死一遭，对某些事有了不可言说的敬畏。她不认为还有什么会比生死更可怕。

这几日都是春日融融，天高云远，是十分适合出游的时候。

次日一早，成泛便戴着幂篱胡帽，带着阿苓等几位侍从至宫门骑马而出，朝着祁贺府邸而去。

至于皇帝让她与蒋堰一同过去，成泛只当耳旁风。

她精通骑射，又在之前就把这西京大部分地区都走熟了。况且皇帝赏给祁贺的宅子就在乐正坊，与她的外家礼国公府只隔了几条街而已。成泛自觉不会出差错，也就懒得去等着那谁了。

没错，蒋堰在她这里，早就是个无关紧要之人。皇帝不知内情随意安排一通，成泛却不会老老实实听话。

反正也只是个些许小事而已。

早上的街市人还不拥挤，成泛逐渐加快了速度，想着早点过去，或许还能赶上胜业坊花糕员外家刚出炉的糕点。

成泛虽然对口腹之欲不太看重，但也会偶尔尝个新奇。

这花糕员外的店铺名字读起来绕有趣味，连带着他家糕点，也在这附近打出了名号。

精致小巧的糕点如满天星等，每每端出，就会被翘首以待的客人一抢而空。

成泛对这家店早有听闻，却未能一见，今日正好有机会，就打算顺道去见识一下，看看是否合自己口味。

若能买的多些，送一点给今日要拜访的府邸主人尝尝也不是不可。

紧赶慢赶，成泛一行人到花糕员外的小铺时，人还不算太多。

阿苓率先下马，带了同来的太监齐同过去排起了队。

按齐同油嘴滑舌就是：“来都来了，公主不妨出个大头，多买一些也好分一分。奴与阿苓姐姐一并过去排着。”

成泛看着他二人过去，在原地坐在马背上等候。她长舒一口气，打量着四处的景致。

晨风吹来，还有一丝丝凉意，在这初日初生的时候，又觉得整个人心头舒畅。

胜业坊算是小商贩熙熙攘攘的一个坊市了，不过碍于人多，成泛来的次数寥寥可数。

她看着行人穿梭在一排排青黑的砖瓦坊市里，烟火生活气息暖熏熏的，安谧而令人愉悦。

但这份愉悦并未持续太久，短到成泛瞟到一抹熟悉的紫袍身影时就荡然无存。

今日并不是休沐日，蒋堰虽然被皇帝安排出来去祁贺府上查探一下下毒之事，但还是将官袍穿得周正无比。

蒋堰在距成泛几步之远时，便向她稳稳一礼，微仰着头，看向高坐于马上，神情冷淡的成泛。

“在此地方能够得见贵主，实在是某的荣幸。既然遇上，不妨一同去祁质子府？”

成泛脸上冷淡神色依旧，心底有点诧异，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倦怠。

撇开一切政治因素，她之前看中蒋堰的，还有他那傲然而立的独特气质。既然是清冷孤傲，那就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他言行的疏冷。

事实上，在成泛与蒋堰往来最密切的那段日子，蒋堰绝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地如成泛所预想的那样。

而从最近的接触来看，成泛却觉得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

原本应该断的无声无息的关系，却又直挺挺得的在她面前，让她有些难以下咽。而原来那个风度翩翩的郎君，在成泛眼中似乎也逐渐陌生了起来。

尽管她早已解释清楚这非她本意，而如今也算各有所得，两不相欠，也就不必痴缠不休。

成泛面上散漫，一双向来弧度柔和的眼却锋芒大盛，话中疏离之意也十分明显：“也是我的荣幸。我与蒋学士非同路人，不必勉强一起，学士既然已经做好准备，不如先行过去，切记别让守之久等。”

蒋堰嘴角却勾起了一丝讥讽的笑意：“某与公主也算是旧相识，倒是不知公主会对别人如此的深情厚谊。连亲自上门，都担心他等久了不舒服。”

成泛淡淡一笑，“我话从来不说多遍，事已至此这词不仅我说得烦，你怕是也听得腻。大家都是要皮要脸的人，何必自取其辱，非要来个痴男怨女纠缠不清的戏码才好？”

她看见那边排队取糕点的阿苓与齐同正在掏钱袋，也没有兴趣多说下去：“别拿一些所谓的亲厚说事。我和他之间少说也有八年的情分，彼此都知根知底。你也是个读书人，‘卑不谋尊，疏不间亲’这理好歹还是明了的吧？”

成泛摸了摸马的耳朵，又淡淡地给蒋堰托了底：“话是这么说，你也别就走不出来硬是死磕。你有能力，现在又有圣人看重，说不得以后还会权势赫赫。你之后在六部看见我，就权当不认识我吧。”

成泛既然已经和皇帝回禀了自己的想法，那行走工部的小官历练日常就得提上日程了。

她身量在女子中算是挺拔的了，但放在男儿堆里，还是有不小的差距。再加上她秀美精致又极富辨识度的五官，成泛的男儿装扮估计只能糊弄一下没见过她的人。像蒋堰、祁贺这些熟悉她的人，要认出她来还是不难的。

所以，成泛也没打算向他二人掩饰自己之后一段时间的行踪。

告知祁贺自然是想着这事既重要但也没有那这么重要，多一个人自己也多放心一点；而告知蒋堰，则是出于同僚相处不能给外人找出破绽的目的。

公私分明，公事公办，也是蒋堰身上极重要的能力。

再多旖旎的心思，也就没有了。

不出成泛的预料，蒋堰听她这么一说，惊讶之后就是一口应下，“这点小事，我也不至于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不过，有意思的是，祁质子还没有实官，你却先一步去了六部，怕不是也是你心疼他受累吧？”

成泛原来有还有点真切的感谢，听到蒋堰这后面不阴不阳的话又觉得白瞎了自己真心实意的劝慰。

见齐同二人也出了糕点铺子，成泛索性掉转马头，提速飞奔而去。

尘埃飞腾，蒋堰抬起手拿袖子挡了挡。待尘沙平静，蒋堰只听到成泛远远传来的斥责：“顽固不化。”

蒋堰手指张开，掌心覆盖于面上，缄默不语。

因为想要感化的是她，他宁愿自己去做个顽石。

提溜了两包糕点的阿苓和齐同也一跃上马，经过他时，阿苓回头，惊讶出声：“公主都已先行过去了，为何蒋郎君还久久地立在原地？”

蒋堰低吸一口气，手掌胡乱地摸了一把脸，朝着阿苓摆手道：“你们先追公主去，我再缓一缓，待会便过来。”

祁贺那宅子容易找的很，就是乐正坊临近朱雀大街的第一座府宅，通行极为便利。

在快要靠近乐正坊时，成泛就放慢了速度，让马儿载着她悠悠地绕行过去。

朱漆大门，金兽门环，富丽大气。门口立着代表三品官的十二戟，以阻拦人马通行。

似乎知道有人在此时到来，朱门缓缓拉开半扇，光线直直地倾进去，而祁贺正靠着照壁而坐，手上也不得空。

成泛仔细一瞧，好家伙。祁贺是真的会享受，就是在这待这么一小会，也是一碟子花生并一碟腌过的梅子，嚼得有滋有味。

看样子差点误食下毒的餐食也没影响到祁贺吃吃喝喝嘛。

心里这样想，成泛嘴上也这样问了出来。

祁贺一听，将拈起的梅子转了个方向递到了成泛面前，避而不谈：“尝尝，我自己照着方子腌的”。

成泛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她人一进来，门就没有大开了，泻露进来的几线阳光，显得祁贺的面容明暗不定。

被照亮的半张脸洁白如玉，配上浓密的睫毛，看上去精致如上好的瓷器，温润而静谧。

祁贺半垂着头，成泛看不见他的全脸。“哪能没影响呢？实不相瞒，这几日我都是在靠吃点我喜欢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的。元真姊姊难道还信不过我？”

成泛心道：信得过他才有鬼。

祁贺这人，她算是初步摸清了，外面再怎么一副正正经经的样子，内里住着的其实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无赖孩童。

只是他现在还是个年轻俊秀的郎君，做起这些动作来也不太违和，甚至还让成泛在某些时候产生一点奇异的怜爱之心。若是再成熟稳重一点，想必也就不会如此了。

成泛将梅子含进嘴里，酸酸甜甜的。虽然不太符合她的口味，尝起来却感觉是费了心思的。

她嘴角轻扬，低声笑道：“冲着这份梅子的手艺，我信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