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一章 两相疑 成泛作为二人亲女,自然知道帝后只有表面的和睦。 今日就当她是冲昏了头脑,做一个破坏气氛的人,在这半公开的场合讨一个极可能被修饰过的缘由。 成泛一动也不动,紧紧地凝视着皇帝的每一个动作和神色。 也说不上可惜,皇帝并未因她这般问就方寸大失,连嘴角的纹路都没有一丝变化,当然,脸色还是不如最开始那般舒缓。 手中的茶盏似乎也把玩得劲了,皇帝将其轻轻放下,手撑着梨木桌子站了起来,慢慢走了几步。 皇帝闲庭散步般绕着这紫云楼正堂走了起来,永年微弓着背落在他几步之后,如同安静的宝蓝的影子。 “身为皇女,你的手似乎伸的长了些,元真。”皇帝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以至于成泛被点到名字时反应慢了半拍。“你若是个点的通的,也该知道我是在说什么。” 成泛静默,皇帝这么说,这怕只是个前戏。 实话就是,她现在说出这么一番话,只是单凭一点汹涌的胆气。而胆气,是不足以与一国帝王的怒气相抗衡的。 只是,她也不后悔就是了。她上辈子没法给自己的郁郁而终的亲身母亲讨回一个说法,那么这次,无论即将会面临什么,成泛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大不了,最差的情况就是现有的被通通收回,自己成为一个光杆公主而已。 一个人的面容或许会掩饰的毫无破绽,但眼神会多多少少泄露一点情绪。 见成泛如此反应,皇帝玩味一笑,嘴角的纹路显得深纵了些。 皇帝年轻时也算是西京的翩翩少年郎,据说还在当“内秀无争”的纪王殿下时,便已英朗而文气的反差外表为众人所知,也貌似是闺秀梦中人。 如今是不惑往上的年龄,五官仍然能看出被称赞的潇潇俊朗,又兼之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 就如此时,皇帝还未明显表露出好恶来,众人却觉得此事恐怕难以善了,为直接往上撞的成泛捏了一把汗,亦或者幸灾乐祸。 成泛缓缓阖了一下眼,眼神恢复清明,面对皇帝这么一种威胁暗藏的话,也只做没听到。 “圣人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底盘交了个彻底,你也早应明了臣从无此意。不过,若是执意认为我是这样的人,臣也……”成泛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现在所拥有的,不过是皇帝的恩赐。 她说着这么决绝,不过是在赌而已。 只是幸运又眷顾了她一会而已。 “今日上巳这么好的日子,你们爷俩非要这里争出个高下么?”更何况还有宗室里的几个老王爷在,这样看着,像什么样呢。 太后看着这一出的父女交锋的场景,忍不住在心下低叹连连。 这天家里,就少有真正的温情,大多都是虚与委蛇,各取其所的,但表面上如何都得演出一幕妻贤子孝的和睦样。 像成泛与皇帝这样当众彼此都不留情面的,也是极为少见。 太子年纪虽然显得小了些,看上去不太顶事,这时候就能看出他的聪慧来了。 翠绿衫子的太子殿下,看上去神采奕奕的,说话也是带着少年郎飞扬的语调。 “阿姐快快止住。阿爷今日在紫云楼设下上巳午宴,本就是借机将长姐与守之的好事在宗室内公知一下的。” 说罢还朝着祁贺挤眉弄眼一番,看起来有点不合时宜的滑稽。 这梯子倒是递得好,让皇帝或者成泛都能下得来。 成泛安静不语,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虽然没有探出所谓的真相,但皇帝所反馈的态度,也能透露出一点东西了。 皇帝已走到大厅门口,半张脸隐在明晦不定的光影里。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也如同这明明灭灭的光线。 “你其实不用这样急着辩驳的,元真。拎不清轻重主次,其实比直接失去一些东西更可悲。” 这话没头没尾,其余人都只是听了个云里雾里,但成泛却知道皇帝的意思。 不过是她贪心不足,既要了不在范围的工部行走权利,又要去探求或许早已没有意义的旧事。 成泛懂皇帝这话是在敲打她。 可这又让她说不出悲喜。 皇帝宁愿让她这个女郎去了解一些朝政之事,也不愿吐露一点她想问的东西。 “臣谢圣人教诲之恩。”尽管再不情愿,成泛也只能在这上面退上一步。 成泛只听得太后欣慰的笑语,几分释然,几分关切。“这不就对了么?一家子人,就得这样何何乐乐的过着嘛。哪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成泛心里乱糟糟如丝线缠绕,听太后这明显的打圆场话语,只是轻声附和一下,内心情绪并未纾解掉。 已经到了正午餐时,皇帝也起驾去了今日设宴之地,内室里的各宫妃也都三三两两而出,眨眼之间就将太后围了个团团转,成泛想上前的脚步变了个弧度,索性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正在和祁贺说得眉飞色舞的成沐,隔着几步远,见成泛朝着他们走来,怀着不怀好意的笑戳了戳祁贺的肩膀:“可以啊,守之,居然让我姐那么傲的一个人都主动来找你了。” 这语气听起来是要和祁贺咬耳朵说的,可这声音大的,让周围离的不远的人,都似有若无地瞥了个眼神过来。 成泛面色不改,步履不停。 “三弟对着守之,倒是比对我们这几个兄姐亲都要热情费心些。既然都说上了我的性子,下次不若你直接给他说说我殿内摆设?”成泛刚刚才受了皇帝这一顿敲打,再怎么收敛,语气中还是有些不虞。 更何况被这个欠抽的弟弟说成是傲的那个。 成沐摆着手往旁边跳开一步,嬉笑道:“我可不敢坏长姐好事。若长姐愿意,你可以亲自和守之分享殿内布置。宴席已开,还请长姐恕小弟先走一步。” 这话打趣的,没皮没脸,让成泛听的只想拧着成沐哇哇叫。 反正这事她也干了不少,而成沐也是真的会气死人不偿命。 祁贺靠近了两步,转身与成泛并肩站立,一双细长有神的眼睛含着笑注视着成泛。 “元真姊姊看来同太子关系极好。” 成泛注视着成沐欢脱的过分的翠绿身影遥遥不见,才回道:"正常姐弟相处而已,不过,也只有他才和我这般相处。” 成泛是皇后嫡女,成沐是宠妃的幼子,按理说,他们应该是针尖对麦芒,再不济是两看生厌、维持表面和谐的嫡姐庶弟关系,如同她与成涟一样。 奇异的是,不管是成泛还是成沐,小的时候他俩还会为了谷子大点的事大打出手,长大后却仿佛拉近了关系一般,比其余的兄弟姊妹更亲近一点。 成泛不喜安淑妃和成涟是一回事,和成沐勉强算是和睦的相处又是另一说。 她不记得她两人是怎么熟悉成这样的,只是直觉成沐身上没有淑妃母女那种令她反感的气息。 当时状况与现在差别不大,失去生母的成泛一点也不怀疑,这宫里面除皇后和礼佛的太后,也还会有人会真心待她。 既如此,当剩下所有人皆为尘埃,也就无所谓谁好谁坏。 成沐在她这里属于感官相对较好的一位。 祁贺有点意外她与成沐的好关系,口上称赞有加:“我就不如阿姊这般厉害,便是与我的胞兄济阳王交往,也只能说是平乏无味,没有这般斗嘴抬杠的时候。” 祁贺似乎是真的为此烦忧,手指微曲,面上发愁。 成泛眨眨眼,眼角含笑,装作不知祁贺所说之人是谁,尽管她对此人了解地透彻无比:"这抬杠之事,也要双方有来有往才杠得起来。你兄弟二人处起来没有火药味,说明要么你兄长,要么是你,是温润相容的性子。这倒是极好不过的,望有缘得以一见。” 背叛了个彻底的前任最好是再也不见。 只是作为社交礼仪,这一世成泛还是首次听祁贺谈起祁贯来,自然得在当面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成泛自问自己礼仪方面是做的那叫一个无可挑剔,可话一说完招呼祁贺往设宴的群芳苑,却明显察觉祁贺脸色的不对劲。 祁贺脸色是泛着冷感的白,又兼五官如精心雕琢,笑起来是春风花月向你奔来,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如同一枝凛然不可冒犯的神山仙葩。 眼前祁贺这样,看上去确实要笑不笑的,整个人透着一点古怪。那眼神扫向成泛时,像在看某个坦然说出自己想日后寻花问柳的无赖。 太后那边前拥后簇,各色丽人环佩叮当,娇声细语不断,妙语连连,惹得太后笑得前俯后仰。 成泛见那边的光景怕是不太需要她,便拿扇柄敲了敲神游的祁贺,笑着调侃道:“这般发痴,是在惦记着哪家女郎?难道是那位一舞惊艳的杜氏女郎?” 却转眼见祁贺的脸色更是难看。 成泛弯着眉思索,这样古里古怪的,看起来又不是倾心于某个女郎的样子。那是为什么? 她过来之前,祁贺还与成沐相谈甚欢,之后又提了他哥,难道说……? 成泛若有所悟,眼睛直直的盯着祁贺,扇子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却遮不住话中深深的讶异:“难不成,你惦记的是……我成家的儿郎?” 怪说不得,上一世作为长嫂的成泛积极地为祁贺张罗婚事,祁贺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原来不是她办事不得力,而是祁贺隐藏太深地缘故。 这么说,祁贺求娶自己,也不是什么扯淡的倾慕云云,而只是借由她,与成沐有更多的话题? 这么一想,成沐危矣! 成泛怒向胆边生,轻叱出声:“成沐年纪还小,经不住诱惑。你再有这等子心思,也别想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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