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商誉的语气很放松,面上带笑,可是阿柏并未接腔,神色也略微一变。 谢召心头一紧,直觉这甚么“先前说过的事”不会是什么好事。 商誉看着是挺温和的人,若不是谢召知晓这人从一届山匪爬上城主之位费劲了多少心思,恐怕也要为这人的一张皮囊所迷惑了。 她指间已经夹了符纸,浑身紧绷,双目死死盯着柜外的两人。时湛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按住了她蠢蠢欲动的手。 “等等。”时湛用气音说,“他还不至于现在就对柏小姐做什么......我们再听听看。” 谢召:“可是她——” 时湛打断道:“她不会有事的。” “这两人长期不见,现在商誉警惕心尚存,我们一旦失手,柏小姐定然危在旦夕。”时湛说,“傀儡为主人所用,到时候商誉要么是操控她对付我们......要么会直接杀了她。” 谢召不说话了,可视线依旧落在那两人身上,眼底泛红。 “不管是我们,还是柏小姐自己,都需要知道商誉的脾性和他的底线。”时湛声音压得很低,“我们要找破局之道。” 商誉站在阿柏面前,抱着双臂等了片刻,将阿柏愈发难看的脸色尽收眼底。他哼笑了一声,手指捻起小桌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阿柏终于语气生硬地开口了:“你上回发问的时候我就答过,不考虑。” 商誉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喝完了冷茶。 他手指捻着那青瓷剔透的茶盏把玩了两圈,啧了一声:“陈年龙井了,一股霉味儿。” 说罢,商誉脸色一冷,“啪”的一声将茶盏往地上一掷! 碎裂的瓷片在地面上四溅开来,发出清脆的爆裂声,悉数落在阿柏的脚下。 阿柏从方才他进屋时就在竭力保持镇定,此刻终于掩盖不住惧色,颤抖着手指一把按在桌沿,差点掀翻了桌子,撑着身子挣扎着站起身来。 商誉见状似乎很满意。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恢复了那般客气的模样:“怎么不坐了?” 阿柏嘴唇颤抖,说不出话。他又“啊”了一声,道:“这么久没见面,你大概都忘了,主子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话音落下,阿柏整个人忽然摇晃了一下。 她只觉得心口剧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商誉,商誉对上她的目光,对她温和地笑了一下。紧接着,阿柏好似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躯体似的,猛地跌坐在了地上! “......” 地上破碎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手掌。阿柏抬起手的时候盯着自己的双手沉默良久,发觉原来停留在指甲的乌青不知何时攀上了指尖。 阿柏有一刹那怔然:“你、你......” “这样不是好了嘛,之前瞧你跟吃了炮仗似的,不如现在再考虑考虑我之前的话?”商誉抚掌两下,似乎是刚刚看了什么天大的乐子,走到方才阿柏坐的位置坐下,“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对你下了傀儡术么,怎么还这么惊讶?” 阿柏双目通红,忍着心口的剧痛斥道:“你身为一城之主,却心术不正,钻研这些邪门外道,如何向广陵众人交代!” 商誉听了她这番话,又低低地笑了一阵:“邪门外道?你当真这么以为?” “你真是高抬我了,小娘子,我只是没有灵根的普通凡人罢了,碰巧接触过傀儡一术,因而懂得一点皮毛。”商誉笑完,又意兴阑珊地开口:“就算如此罢,花魁小姐,你若是要去报官,那请便。” 谢召听到此处,低声评道:“油盐不进。” 略微思索一阵,时湛悄声道:“不过商老头子这番话倒是应该不假,他确实只是个普通凡人,懂得傀儡术,似乎是因为从前在山林为寇的时候,寨子里的祭司差点儿将他做成了傀儡。” 商誉差点被施了傀儡术?! 谢召吃惊不小,本能地后撤了半步:“啊?” 随着她的动作,整个木柜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谢召回过神来,紧张地四下望了望,透过镂空纹路一瞧,屋内二人都没往这个方向看,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我也只是听闻。”时湛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商誉父母早亡,成为孤儿以后,就常年一个人在西南一带流浪,后来被个当地颇有势力的寨子收养,养在山里做了小土匪。” “捡他回去的人看他是个男孩儿,正好寨里却人手,便动了恻隐之心。可一个半大的孩子,独自流浪漂泊了那么久,一来身体虚弱干不了重活,二来孤僻寡言不讨人喜欢,长久以往,在寨子里成了个异类。” “于是祭司想到了,在他身上用傀儡术。”时湛低声说。 傀儡一术,一旦告成,人就不能被称之为人了。谢召从前翻阅她老爹的一堆古籍时读到,傀儡之力非常人可匹敌。有记载,傀儡炼成,便可“一人抵千军,十人破山海,千人崩日月。” 而代价就是失去作为“人”的五感六识,只知道听从主人的命令,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 谢召问:“然后呢?” “然后,在商誉被祭司强行种下傀儡丝的第二日夜晚,他跑了。”时湛说。 谢召有些惊讶:“跑了?可是......” “他独自一人翻越了寨前的大山,找到了最近的玄门世家,敲了一宿的门,”时湛顿了顿,“请求这些弟子们,帮他把体内尚未长成的傀儡丝拔出来。” 傀儡术一旦施展便无力回天,但仍有一线破局的希望,那就是趁着傀儡丝尚未在体内生根发芽的数个时辰之内,将这些傀儡丝拔出来。 只是拔出的过程太过痛苦,很多人忍受不住,折磨而死。 可是商誉活了下来。 拔出傀儡丝活下来的数年之后,他用同样的手段,在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身上种下了傀儡丝......这又算是什么呢? 谢召心情很是复杂。 但随即,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明明他们是一同来的广陵城,时湛怎么知道这么多? 难道是他从前与商林晚有过交情,小商少爷告诉他的么? 可那得是什么样的交情,商林晚才会将这些事情对他盘托而出? ...... 阿柏跌坐在地上,商誉坐在她面前,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垂头看着她。 “......” 沉默了一会儿,阿柏哑声道:“你就算杀了我也好,我也不会答应的,死了心罢。” 商誉对这个答案置若罔闻,目光怜悯地开口:“傻姑娘,你这副模样怎么去找你的心上人?做了我的傀儡,你无病无灾,不死不灭,哪怕他走到天涯海角,只要他尚在人间,你总有一天能找到他,这不好么?” 一旁的大柜子里,谢召瞪大了双眼:“......” 仿佛知晓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阿柏闻言却只是冷笑一声:“我本来还当你是好心,谁知是做你的傀儡,受你摆布不提,你还要去害他!” 她身体不好,又被商誉强行控制了一遭,说完这一句便猛地咳嗽起来。阿柏捂着心口咳了一阵,又道:“可是,我去找他,又关你何事?” “那日我被你种下傀儡丝,昏迷不醒之间吊着一丝意识,却听到你和你的随从在说话。”阿柏说,“你们是要从他那儿取一件名为‘观音泪’的宝物罢?” 商誉敛去了笑意,脸色有点难看。 阿柏喘了口气,声音嘶哑继续道:“观音玉像,如何流泪?我猜这是一件稀世之物,所以,你是打算怎么去取呢?” “是偷?抢?还是让已经成为你的傀儡的我受你摆布——杀了他?”她声音凄厉,“你身为城主不便露面,所以你需要一个傀儡,我说的对么?” 她每说一句,商誉的脸色就要难看半分。阿柏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时,商誉猛然站了起来:“够了!” 他怒极反笑:“谁允许你如此和你主子说话的?” 阿柏摇摇头,道:“神佛在上,不可亵玩。你是无心之人,戾气深重,我瞧着你也不是信奉观音娘子之人,观音泪又岂能被你所用。” 她力气几乎已经耗尽,但还是仰起头,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 “你取这等灵物,是要谄媚于谁人呢?” 商誉眯起眼,向前走了两步,慢慢俯下身,与阿柏视线平齐。 他伸出手,缓慢地圈住了阿柏纤细的脖颈。 “原来是种下傀儡丝的时候漏了风声。”他叹息一声,“既然这样,为何早不愿告诉我呢?这样我好早早了结了你,再去换个人选。莫不是因着我的缘故,在这醉香阁的顶层乐不思蜀了罢?” 阿柏道:“各中原因,你比我清楚,又何必发问?” 被种下傀儡丝之后,阿柏偷偷寻人打听过,傀儡丝种下共分三次,第二次种下傀儡丝乃是首次之后三月以内。若是后续不再种丝,则主人对于傀儡的控制力虽时间推移渐弱。若干年之后,傀儡有机会摆脱宿主的控制。 阿柏很清楚,商誉来找她,是为了给她种第二根傀儡丝。 商誉沉默片刻,随即失笑:“那这次为什么见我呢?” 阿柏还未答话,商誉的目光移向了时湛和谢召藏身的地方。 “是因为,你带的人,给了你底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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