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谢召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们的,不过眼下她也顾不上这许多。 商誉话音落下,扼住阿柏脖颈的手指陡然用力! “......唔!” 阿柏惨白的脸因为呼吸不畅而涨得通红,她猛然咳嗽起来,试着去掰他的手。 然而无奈二人力道悬殊,商誉连眉都未皱一下,阿柏的脸色却开始发青。 任凭她拼尽全力,她微弱的挣扎也好比蜉蝣撼树,起不到丝毫作用。 商誉的脸上划过狠厉的戾气,手劲更大,阿柏的瞳孔逐渐涣散。可就在这时,隔着半间屋子的那扇雕花木柜忽然爆裂开来! 震耳欲聋,宛如平地惊雷轰鸣。刹那间木屑飞溅,扬起的尘埃浮尘腾空而起,整间屋子登时扬尘弥漫,一片狼藉。 商誉本能地抬起另一只手,挡了一下眼睛。然而下一秒,他恍然回神,猛地松开扼住阿柏脖子的手,一偏头,顺势往侧边一闪! 几乎是同时,他伸手凭空一抓,两指之间赫然多了一枚正冲着他后心而来的符纸。 一片混乱中,一个人影鬼魅般移到了阿柏身侧,伸手二话不说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商誉听见身后的女子一身惊呼,似有所感一回头,阿柏早已不在原地。 弥漫的灰屑渐渐散去,原先二人藏身的柜子只剩下个框架和半扇要坏不坏的门。屋里外间,屏风倒地,架子上原本放置的东西悉数落地,爆裂的木屑或是散落地面,或是牢牢钉如墙面,一片狼藉。 隔着歪倒的桌几,商誉眯了一下眼,饶有兴致地隔着半间屋子与他对望的人。 谢召还保持着甩出符纸的姿势,浑身紧绷,面无表情。 阿柏则被时湛扶着,在他们身侧的小榻旁坐下。时湛抬眼看了商誉一眼,默不作声地侧身挡在了阿柏前方。 商誉看了片刻,迎着谢召的目光对她眨了眨眼,慢悠悠地说:“这么漂亮的姐儿,还这般有本事,从前在楼里怎么没见过?” 没等谢召说话,他又自顾自“啊”了一声:“后面的小郎君是你相好?” 时湛:“......” 谢召脸色更冷:“管好你的嘴。” 商誉愣了一下,似是被少女的话呛到,随即又摆出了那副无所谓的模样,目光移向了时湛身后的阿柏。 “哎呀。”他摸了摸下巴,表情颇为遗憾,“柏小姐,我诚心诚意来寻你,连个随从都没带,你却在屋里藏了人。真心倒是换了假意,我真是伤透了心呐。” 阿柏还没答话,时湛就慢吞吞开口,截过了话头:“城主,说话就算不凭良心,也要凭常识。” 他向窗外指了指:“你那些随从,要么在楼下待命,要么在醉香阁外隐匿处待命。论人数,可比柏小姐带的人数多了几番,怎么反而指责起柏小姐了呢。” 商誉盯着他看,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了。 谢召在一边冷眼看着。对面的紫袍青年嘴唇抿成一线,眼尾上挑,双目微微眯起,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指根上的扳指。 ——从前在大魏宫廷里时,那些一肚子坏水的大臣谋划时也是这样的。 她随即想到,傀儡丝种下之初尚未遍布傀儡全身,此时的傀儡尚且可以被称之为“人”,被主人操纵也会承担更大的折磨与痛苦,甚至有走火入魔的风险,因而许多傀儡主在种下傀儡丝之初,会尽量少用意念操纵傀儡。 阿柏身体虚弱,方才又被强行操纵过一回,短时间内断然不可经受第二次。 可此时此刻,望着商誉眼底掩饰不住的几分疯狂的神色,谢召居然有几分忐忑。 她正在心里头斟酌,忽然听得时湛开口:“商城主。” 商誉眼中晦暗滔天的恨意一敛,眼神骤然清明几分。变脸如翻书,弯着眼睛抬眼看他。 谢召也扭头看他,不知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观音娘子本就是冷情之神,别的神仙都暗地里关照过人间的信徒,只有她老人家这些年不露面不显灵,因而想使得玉观音落泪,于人间众生而言难上加难。我听闻过有人为求长生不老,究其一生都在寻找使得观音落泪的方法,可直到逝世都无计可施。” 时湛这话说得玄而又玄,可谢召知道此言不假。 他们此前在静深侯府的魇阵中亲眼见得时老侯爷以酒取观音泪,可魇阵是何等污浊纠缠之地,万物运转之道与尘世不同。 在人世,据说已经百年时间没有玉观音流泪了。 说来也合情理,漠视人间的冷情之神,怎会轻易为某个人流泪。 商誉听罢,冷笑一声:“这位公子所言,是将我当做痴傻小儿么?” 人间百年,观音娘子不曾为任何人流下一滴眼泪。他本是不信神佛之人,家中连尊观音像都没有,更是懒得钻研那些连信徒都办不到之事。因而好容易打听到一处观音泪的下落,打起了其主人的主意。 商誉觉得,大抵是从前为寇的日子里沾染的心性作祟,想到靠“抢”便能获得这一珍奇的宝贝,他心里居然有一丝久违的安定感。 时湛闻言,顿了一下,没接话。然后他在衣袖里摸索了片刻,然后从兜里摸出了一个透明的小瓶,举在眼前晃了晃。 瓶中液体澄澈如许,看着同清水无甚区别。 房间内的空气几乎凝滞一瞬,紧接着,阿柏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扯住了时湛的衣袖,急促道:“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商誉眯起眼睛紧盯着时湛手中那只小瓶,不发一言。 紧接着,商誉猛地从腰间拔出匕首,将手指间那张截下的符纸一扔,大吼一声,迅速向时湛的方向扑过去! 他不会念咒掐诀,也不通符咒之道,甚至飞身扑来的动作也是全凭本能。但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执念和怨念,如同怒号的潮水一般,直直向三人冲来。 时湛轻笑一声,嘀咕道:“哟,土匪本心暴露了。” 说时迟那时快,商誉身形已至。匕首泛起寒凉的光,正欲刺下之时,时湛一把抓住他身后的阿柏,往后撤了半步。 商誉刺了个空。下一刻,时湛嘴唇微微掀动,低低念了句什么,手中做了个掐诀的动作。商誉身形微微一晃,举着匕首的手一抖,匕首脱手掉下,被时湛扬手接住。 未等商誉反应过来,身侧另一道劲风已至。 这下商誉再也避不开。似乎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粘上了他的后背,他在原地踉跄了一下,发觉自己半分也挪动不了。 他僵直着梗着脖子,用余光瞥见谢召从他身后走过来,拍了拍手上的纸灰。 发觉商誉满脸怨念瞪着自己,谢召睨了他一眼,道:“你瞪我作甚?这张符方才就应该给你贴上了,这也算不浪费罢。” 商誉动弹不得,只能咬牙切齿盯着谢召,半晌目光又移向时湛,问道:“观音泪......你怎么会有观音泪?!” 谢召也把目光移向时湛。 时湛“啊”了一声,又从衣袖里摸出那个小瓶,走到商誉面前晃了晃。 “谁告诉你这是观音泪?”时湛理直气壮地反问。 商誉:“......” 谢召:“......” 阿柏:“......” 众人一时无语,半晌,谢召上前两步,拿过时湛手上的小瓶,打开倒了几滴在手上,凑近了去仔细看。 谢召费解:“这不就是清水么?” 时湛点点头,指了指屋外道:“这是我接的雨水。” 谢召:“......” 她就知道! 从刚才起时湛摸出这个小瓶她就觉得不对劲儿,除了上回在他家的宅邸,时湛从未提及过自己还随身带着这么金贵的东西。果然是故弄玄虚! 商誉凭空被时湛摆了一道,脸色异常难看。 他目光赤红,转动了几下眼珠子,恨恨望向阿柏。 然后,他瞳孔乍缩,喉咙里发出几声喑哑含混的声音,接着“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怎么会......怎么会......”商誉唇角还沾着血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对上了阿柏茫然的目光。 时湛语气凉凉:“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你那傀儡术呢,真当我不会防着你么?” 商誉双目圆睁,嘶哑着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时湛走到他身前,隔着很近的距离直视着商誉的眼睛。 他身量高,比起商誉还要高出半个头。时湛垂着眼,居高临下睨着他,那双总是弯起的眼睛里此刻半分笑意都无,居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威压感。 谢召在一旁扶着阿柏站着,留心到他身上气质的微妙变化。 她有一瞬间感受到了陌生,明明还是那个她熟悉的小侯爷,一瞬间谢召却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 直到此刻,年轻城主的脸上终于显现了一丝慌乱。 “你不能杀我。”商誉竭力保持着镇静,想要挣扎却半分无法移动。时湛静静地打量了他片刻,他终于有些招架不住:“你若杀了我,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王爷? 谢召眼皮一抬,死死盯住商誉,问道:“哪个王爷?” 商誉似是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脸色一白,抿嘴不答了。 谢召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商誉的衣领,促声道:“哪个王爷?” 商誉不答话。 倒是一旁的阿柏声音很轻地开口:“南昭王,对么?” “那日给我种第一根傀儡丝,你大概以为我昏过去了,当着我的面说了不少事情呢。”阿柏看着商誉,淡淡道,“你苦求这观音泪,是要当宝贝献给南昭王,对么?” 商誉回了些什么,谢召已经听不清了。 就算她轮回百千次,她也忘不了“南昭王”这三个字。 ......那个,运筹帷幄多年,一朝举兵而起,叛她父皇、夺她江山的人......那个如今正坐在皇位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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