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日城难得的艳阳天,北海之滨,波涛滚滚。 “嘉荣神女,在此别过。”水淼淼含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握着嘉荣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 “有缘终会再见的。”嘉荣表现得很平静。 近些天与水淼淼相处,倒让她有点想念嘉禾,都是一样粘人的性子,也不知道最近她是独自回了神界还是仍在人间逗留。 水淼淼说:“待父王康健,我一定要让他以帖相邀你与谢公子再来北海做客。” 听她提及谢轻舟,嘉荣的目光蓦然沉下来,她平静地注视着水淼淼,郑重地对她一字一句嘱咐道:“谢轻舟的事情还请龙女为他保密。” “那是自然。”水淼淼立刻答应,她神情严肃对嘉荣承诺,“谢公子是父王的救命恩人,我绝不会向外人多说半个字。” “那就好。”嘉荣心里的石头落下,她相信水淼淼的为人,从她最近在龙宫帮水淼淼善后的日常相处来看,龙女她直率天真,但不傻,还算可靠。 水淼淼打心底舍不得嘉荣离开,自从那日父王虚脱倒地,谢轻舟陷入沉睡,这几天都是嘉荣在帮她处理北海的各项事宜,也是在此期间让她见识到了这位神族长公主的果敢与魄力。 “一定要回来看我。”她小声嘟囔。 见她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嘉荣心中有些不忍。 “我记得的。”嘉荣拍拍她的头,语气变得温柔,“龙王还未痊愈,北海与汐日城需要你。” 嘉荣接着说:“淼淼,后会有期。” 随即,她踏过海边的浪花,身躯隐没在灿烂的日光中,人影消失在北海之滨。 嘉荣并没有走多远。 她在汐日城兜了一圈又回了离城池不远的山洞。 远离龙宫的纷纷扰扰,她需要时间独自想清楚一些事情。 极北之地的异常解决,汐日城幻象消失终于得见天日,北海龙王也恢复清醒,一切事情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火鬼琉璃珠融进谢轻舟体内,她亲眼看着那些黑雾消散,珠子上的禁渊戾气应该已经不足为惧,不会再冒出来蛊惑人心。 眼下唯一不确定的——是谢轻舟。 嘉荣站在洞口对着望不到边的北海出神。 显露在他额前转瞬即逝的璇花印记,是真的神印吗?这个变化是否与火鬼琉璃珠有关?他那日实在是有些太过反常,神情陌生的与平时判若两人。 他,还是他吗? 嘉荣拿不准也完全没办法做出判断。 她皱了皱眉,从怀中掏出一枚梨花玉,对着它轻声念叨道:“谢轻舟,到底怎样才能看透你?” 接着沉沉叹了声气。 当日在深海龙宫,禁渊戾气被逼出谢轻舟体外,但他并没有清醒。印在他瞳孔里的火焰一会变蓝一会儿又变白,连带着他人身周围剧烈的灵力波动,北海龙宫的柱子都被他莫名其妙的灵力冲击打折了好几根,虽然水淼淼早就已经不在乎。 嘉荣与他痛痛快快打了一架。 嘉荣在心里坦白承认,她应付得很吃力,她拼尽全力使出神女诀第八层,却还是挡不住几近失控的谢轻舟二十招。 但也不是毫无收获—— 在与谢轻舟一来一回的较量中,嘉荣感觉自己神境中的那棵紫色嘉荣草正以成倍的速度野蛮生长,她有种预感,自己已经隐约触碰到神女诀第九层的边缘。 手中梨花玉的流苏被风轻轻吹起,嘉荣的心跟着颤了颤,她握紧玉佩,内心百感交集。故人相赠的礼物竟然无意间又救了她一命,算上百年前的那回救命之恩,这已经是第二次。 发了狂的谢轻舟本已经将嘉荣逼至绝境,她的全身被他的灵力裹挟着就快没有还手之力。 可就当她打算与他鱼死网破的时候,谢轻舟却突然反常地撤回了所有的招术。 嘉荣现在还清楚记得他当时的样子,他的神情忽地变得木木的,眼底的火焰消失无影,目光紧紧盯着从她怀中掉出的这枚梨花玉,嘴里不知道在喃喃些什么。 远远听上去好像是,小公主? 嘉荣委实不知道谢轻舟在发什么疯,只觉得场面一度诡异到让她后背发凉,那可是玉面公子清风霁月的谢轻舟,眼下这画面实在太过违和。 可还没等她开口与他对话,对面的人便两眼一闭直愣愣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应该是体力终于耗尽。 嘉荣在深海龙宫里等了好几天,他还是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离开极北之地再看下一步计划,于是便与水淼淼简单告了个别,将昏迷着的谢轻舟收进梨花玉佩中带出了北海—— 终究是要分道扬镳。 嘉荣站在山洞口,从日出看到日落,耳边北海的浪声依旧,远处的汐日城已经亮起了万家灯火。 接下来去哪儿呢? 嘉荣透过密林望向头顶的点点星光,心中做出了决定。 * “云水阁出大事了!” “说来听听,快说来听听。” “长公主殿下前些日子捡回来一个小白脸。” “?” “殿下不是眼里一贯只有政务与修炼?” “是呀,心尖尖上顶顶再多挤个嘉禾小殿下,你这话可不怎么能信。” “我骗你们做什么?!那可是云水阁的清芝亲口对我说的。那位公子现下就在偏殿里躺着呢,听闻殿下还下令吩咐除她的亲侍南竹外谁都不让进。”讲话的人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昨天南竹练功出了点岔子,清芝逮住机会替她去给偏殿送药才偷偷瞧见的。” “好像,是位魔族的公子呢。”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片抽气声。 …… “公主,属下失职。”南竹急忙请罪,她面红耳赤,努努嘴想要解释。 “无妨。”嘉荣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望向她,“本来也没想瞒,不怪你。” “属下这就去让她们闭嘴。”南竹气哄哄地起身。 嘉荣一把拉住她,语气重重道:“同你说过多少次别再称自己属下,我才去了趟凡界你又忘了。” “下次再错,罚她们之前我先罚你。”嘉荣搭上她的神脉,眉头皱了皱,“练功没什么大碍吧?” “属……我没事。”南竹指尖轻拢使出一道诀,她脸上的红晕腿去看上去正常了很多。 “无事就好。”嘉荣瞥了南竹一眼,她好像比前几日又清瘦不少。 “切记不要急于求成。”嘉荣不放心,又补了句叮嘱。 南竹盯着嘉荣的侧影,差点走神。 殿下变了—— 她是神族的长公主,不出意外的话终有一天会成为天极之境的主人。 以前她就像是被套在一个名为“长公主”的花瓶里,喜怒哀乐从不浮在脸上,凡事更是不容许自己出半点差错。她做事狠决,执着于自己的原则,每天费尽心思周旋于长清殿那群老神仙之间,南竹看了都心疼。 公主在神族没有嘉禾小殿下那样受欢迎,倒不是因为大家不喜欢,只是寻常的仙侍们都挺怕她的,仅此而已。何况她整日提着把萤雪剑,云水阁外的人见了都吓得绕道走,想到这南竹又在心底叹了口气,公主未免也太难了些。 她陪在公主身边长大,知晓她其实不是这样的,她外冷内热,最是心软,是整个天极之境最温柔的人。 南竹的目光重新落向远处,那群小仙侍还在叽叽喳喳,显然没有发现她们二人。 传来的阵阵热闹欢腾的笑声将她的回忆勾起,让她不禁想起初见嘉荣的那段时光。 神女降世,万木逢春。 令人喟叹的天赋和无人可及的治愈能力,注定嘉荣公主她生来便属于三界与苍生。 长清殿的那群老疯子迫不及待想要让她成长,竟联合上奏想将年仅五岁的她送进炼神窟,天帝与天后心疼爱女,花了好大的气力才说服他们罢了此事。 南竹就是那个时候被选进云水阁送到她身边的。 她不过是炼神窟前泽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的一株无名小草,得神女降世的机缘才有幸化形成仙,所以从见到嘉荣的那一刻起,她便知晓,自己是来报恩的。 公主小时候很爱笑,那时的云水阁是整片天极之境最快乐的地方。小公主皮得很,最爱扯着镜心湖畔的老树胡子荡秋千,古灵精怪连天帝天后都拿她没办法。 可自从她百年前去了趟凡间,遭遇那场天地浩劫,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小公主夜夜做梦惊醒,后来干脆大病一场,直到天帝天后无奈封存她的那段凡间记忆后才慢慢转好。 但她在痊愈后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再闹腾不再爱笑,开始没日没夜玩命地修炼,甚至在十几岁时主动请进了炼神窟。 炼神窟,那可是吞神灭魔的地方啊。南竹长在炼神窟前一千年,见过无数神族勇士自信满满进去遍体鳞伤出来,有的甚至被削去了神骨,心智失常,疯了。 而公主在那里待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南竹永远忘不了她当时刚出来的样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裸露的皮肤是完整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惨白惨白,衣裳也破了好几个大窟窿。 她可是天极之境至高无上的神女,南竹想不通为什么她要把自己折磨得那样狼狈不堪。 “成……了……”南竹犹记得当时她说的话。 是啊,成了。 神界的小公主堪堪十七岁便通过炼神窟的试炼,修得神女诀第六层,从此名声大噪。 天才横空出世,长清殿的老顽固们对这样的神族继承人十分满意,终于闭了嘴。 公主此后行事也越来越有强者与上位者的风范,但人却越来越沉默,待嘉禾小殿下出世,这对比便更加明显起来。 南竹知道公主很爱这个妹妹,只有在对着嘉禾殿下时她才能在她脸上瞥见一些难得的不加掩饰的微笑。 南竹不清楚公主为什么那么想要炼成神女诀,拥有比肩先战神璇华女君的实力,但她知晓公主一定给自己选择了一条很不好走的路。 南竹本以为她已经无坚不摧,直到某天无意撞见她对着树爷爷抹眼泪,才后知后觉她不过是将所有的情绪藏起来了而已。 …… “咦?南竹姐姐你怎么在这?”眼前出现一张脸,是刚刚在远处嚼八卦的小仙侍。 “公主呢?”南竹下意识问道。 “哪位公主?是长公主殿下吗?”小仙侍有些迷惑,摸了摸头,“没见着呀,我们远远看你在这站着,怎么叫都叫不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南竹摆摆头,“没什么。” 她与那群小仙侍浅浅打了声招呼,准备回云水阁。 人间真是个好地方,当真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南竹嘴角翘起一丝弧度,想到方才见公主神色里对她难掩的关心与担忧,她开心死了。不管云水阁偏殿里躺着的那位是神是魔是何方妖怪,快快将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带回来吧。 她眼角含着笑,心里敲起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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