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1 / 1）

龙王的眼珠里充斥着骇人的血红，水淼淼被他勒住脖颈在他身边瑟瑟发抖。

谢轻舟瞟了一眼座上的两人，没有接他的话。

他十指轻轻一勾一散，掌心拢起的灵力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接二连三涌向王座。

“你疯了？！”戾气侵体的龙王被他的攻势弄得有些猝不及防，大声疾呼，“她可还在我手上！”

谢轻舟勾了勾唇角，声音清冷通透，“她是你的女儿，与我何干？”

他后退半步，手中的清风扇微微展开，霸道的灵力毫不客气扫过整座大殿，没有丝毫要收手的意思。

北海龙王的双目逐渐变得赤红，他的身边泛起黑色的戾火，接着指尖轻轻一点，接下了谢轻舟的杀招。

“又是个疯子，有趣。”龙王忽然放声大笑，他放下手中的水淼淼，表情玩味地盯着谢轻舟。

水淼淼从龙王身边挣脱，没来得及喘息片刻便被一股力量直接扫到寝殿之外。

“走。”耳边响起一道低语。

是他。

她猛地抬眼，殿里的谢轻舟已与父王交手打得不可开交，缠斗的两道黑蓝身影看得人眼花，破云戟与清风扇一刚一柔，正激烈地碰撞，发出尖厉的声响。

“疯子。”想到谢轻舟方才的样子，水淼淼咬了咬牙，不过原来也是个嘴硬心软的。

殿内的激战被她尽数收入眼中，想想如此胶着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水淼淼下定决心转身离开，得去找那神族的无双姑娘，求她助季公子一臂之力。

谢轻舟没有使出全力。

火鬼琉璃珠乃上神所化本身并无邪气，这种种遭遭生出的事端顶多是珠子上沾染的禁渊戾气在作祟，他得观察观察北海龙王现在的真正处境。

如若他已经被戾气全然占据心神，那就不得不杀了。

谢轻舟索性放弃攻击，指点着清风扇一来一挡，轻松自如地穿行在殿内，龙王使出的招数拳拳都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被他轻而易举地躲开。

对方有些怒了。

龙王的赤目中骤然燃起几簇黑色的火焰，他挥着破云戟，以凌厉之势恶狠狠地向谢轻舟攻来。

谢轻舟召唤出魔族秘术，但依旧只是防守，他找到机会往旁边轻轻一闪，与龙王的身影擦肩而过。

“杀了我。”交手的一瞬间，破碎低沉的声音隐约在谢轻舟耳边呼喊，是已经快被吞噬的真正的龙王。

如此看来，他仍有意识尚存，谢轻舟笑笑，心满意足地躲远几步，倚着大殿两侧的圆柱歪歪地站着。

倘若他真的只剩麻木的听从，任凭禁渊戾气那鬼东西作主，那确实棘手，毕竟杀了北海之主，不管对谁都不好交代。

谢轻舟正内心感慨，一团戾气包裹的黑色火焰炸在他落脚处，倚靠着的圆柱轰然倾塌，他转瞬移至殿中，衣领子上沾了几块琉璃砖瓦的碎末。

龙宫大殿被折损一半，深海大地也跟着颤了颤，海面剧烈的浪潮涌动，叠起层层声响。

谢轻舟微眯着眼，静静打量远处凝视着他的正怒火中烧的北海龙王。

龙王此刻已经快被戾气完全吞没，他被黑雾团团笼罩，让人看不清身影轮廓，只能隐约见破云戟上镶嵌着的火鬼琉璃珠上仍有连绵不断的戾气在往他体内送，一声声怒吼咆哮断续传来。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谢轻舟抬手对着破云戟打出一道靛蓝火焰，干净利落地切断了火鬼琉璃珠与龙王之间的戾气传渡。

“大胆小儿，坏我好事。”龙王没了戾气补给，狂嗥着想要报复，他提着破云戟瞬移到谢轻舟的面前，黑雾瞬时将二人包裹，似要争出个不死不休。

谢轻舟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流转的灵力瞬时从他掌中泄出，蓝色光带环绕在他周围，将他与戾气隔绝。

他的睫毛掀起，黑瞳突然变成了奇异的靛蓝色，他锁定黑雾中的龙王，眼神一凛，蕴着强大灵力的气流迸射而出将近在咫尺的龙王困在其中。

“本不想这样。”谢轻舟唇角一勾，接着道，“奈何你这般不听话。”

他食指轻轻一勾，被束缚住的龙王手中的破云戟便乖乖飞到他身边，谢轻舟没急着伸手去拿，静静地双手抱在胸前，等着看好戏。

破云戟被靛蓝的火焰包围，火鬼琉璃珠上萦绕着的黑色戾气在毫无章法地逃窜涌动，看上去十分滑稽。

“魔……魔……王……咒。”被术法困住的龙王仿佛被人扼住了脖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谢轻舟妖异的脸庞绽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有本事你就从他身体里出来再说。”

“该……死……”几声嘶声力竭的呐喊回荡在龙宫大殿。

蓝色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萦回在北海龙王身边的戾气时而聚拢时而分散，显然就快要招架不住。

竟然还不认输，谢轻舟见状，靛蓝的瞳孔里闪过半分难得的好兴致，他摇起折扇安静地看着，沉默不语。

顷刻之间，龙王充斥着黑红的瞳孔转为暗淡的浅蓝，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身体中抽离，他的脸慢慢褪下颜色，变得煞白。

火鬼琉璃珠上萦绕的黑雾也在飞速消散，与蓝色的火焰接近融为一体。

扑通一声响，被悬吊在半空的龙王陡然直愣愣倒在地上，他的气息犹存，应是晕了过去。

大殿空气里苟延残喘的禁渊戾气发出魔鬼般的呻，/吟，谢轻舟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清风扇在殿内四处扫荡，直到半点残余都消失殆尽。

深海龙宫充斥着的压抑与笼罩的乌云终于散了。

大殿虽处处损毁，但好歹龙王救了回来，整座海底宫殿重新恢复平静。

谢轻舟没那么多闲工夫替北海善后，魔王咒既出，这次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祝霄迟早有一天会查到他头上，他将龙王妥善安置好，回头看了眼龙宫大殿，打算先离开。

破云戟静静躺在大殿中央，上头镶嵌的火鬼琉璃珠已经失去光泽，幽绿褪去变成了一颗普普通通的夜明珠，与其他寻常珠子看不出任何差别。

也难怪它能在人间辗转近百年，凡人没那个本事辨出它的价值。

谢轻舟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毁了它。

禁渊之眼已经破败成断壁残垣，而现如今人神魔三界的关系有些微妙，神魔不如百年前那般交好，反倒处于一个止于表面言和的诡异平衡之中。火鬼琉璃珠重现于世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如若给祝霄得手此等上神宝物，拿来制衡神族，恐怕三界往后不会太平。

就当它百年前便消失了吧，谢轻舟移步殿中，轻巧地摘下嵌入破云戟里的珠子，打算用灵力将它摧毁。

他将火鬼琉璃珠置于掌心，屏气凝神，全身运力，充沛的灵力持续注入手中鹅蛋大小的珠子里。

见幽蓝的魔力在火鬼琉璃珠内持续充盈，谢轻舟提着的心稍微放了放，事情进行得比他想象要顺利，只待魔力完全混入其中，他必定发力由内而外将它彻底粉碎。

掌中的火鬼琉璃珠已经被耀眼的靛蓝沁透，眼看着就要彻底被魔力侵占，谢轻舟抿着嘴，不敢丝毫放松。

却在下一瞬，那颗珠子剧烈地颤动起来，它在谢轻舟手中翻滚了两下，突然腾地跃至大殿的半空中，折射出璀璨无比的光芒，方圆几里的深海大地突然被照亮，宛如大陆白昼。

谢轻舟发觉自己有些不受控，身体里的灵力正在加速被火鬼琉璃珠吸收，他根本没办法停下。

他被控制着双脚离开地面，悬在大殿中央的半空中，与那颗正在发光的珠子相对。

他尝试着使出魔族秘术，却发现所有的咒法都好像对它无用，甚至是，不仅毫无威力，而恰恰相反，所有的功力都全数被它吸了进去。

谢轻舟的脸色乍青乍白，感觉自己像被丢进炼丹炉中，魔力在放肆流失，但他却无能为力。

他十分难受，脑袋痛得好像要炸掉，眼前变得模糊一片，渐渐的，彻底看不清身边的龙宫大殿。

恍惚间，他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百年前的记忆画面——

暗无天日的禁渊边，红颜依旧的月离蹲在小小的他身边，她双手捧着他的脸，眼角噙着泪，一字一句对他说：“孩子，从此你叫谢轻舟。”

月离拼尽一身的灵力，替他抹去了额间的神印，自此他身体里的一半神力被封印，再没了感觉。

*

“谢轻舟！”耳边依稀传来熟悉的声音，将谢轻舟从回忆的牵扯中费力拉了出来。

他循声慢慢地睁开眼，视线里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好像是嘉荣。

她隔着火鬼琉璃珠筑起的结界，似乎正嘶声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谢轻舟……”

“谢轻舟！”

又是几声断断续续的呼唤。

真的是她，谢轻舟强撑着抬了抬眼皮，对着远处她在方向轻轻笑了笑，他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公主，别怕。”

谢轻舟缓缓抬手，竭尽全力对火鬼琉璃珠使出最后一击，但终究抵不过全身的疲惫，再次闭上了眼睛。

嘉荣没想到，再次见到谢轻舟会是这样的场景。

明明临行前他还与自己有说有笑，现在却见他被困在那珠子设下的结界里，脆弱得好像碰一碰就会碎掉——

还真成了一朵小娇花。

她收到水淼淼的报信，便立刻随她赶了来，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深海龙宫里折磨神族的东西应该是被谢轻舟收服了，此趟入海她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可眼下毫无头绪该如何救他，嘉荣心情实在有些烦躁，刚刚突破的神女诀第八层也无法粉碎那颗珠子的结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苦海。

“无双姐姐，你看。”水淼淼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悄声对她说。

嘉荣仔细一看，只见与谢轻舟对面三尺之隔的珠子忽然变得异常绚烂，许是方才再次吸收了他身体里的魔力，靛蓝色的珠子颜色变得更深，忽地又开始不停地变换色彩。

嘉荣能远远感觉到，它此刻很兴奋，倘若珠子能生出灵识，估摸着她现在能听见它在远处叽里呱啦不停言语。

什么东西好像正在回流进谢轻舟体内？！

嘉荣难以置信地望着大殿中央，她看见银光星星点点从珠子上溢出，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被抽离出来，聚集成带状向谢轻舟的身体里缓缓流动。

那颗珠子也跟着流转的银丝一起，徐徐向他靠拢，嘉荣想不出办法阻止眼前的一切发生，只能看着它一步步融入谢轻舟的身体，最后在他的眉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结界破了。

下一刻，殿内的谢轻舟忽然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