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荣没顾上身旁心不在焉的南竹,径直回了云水阁,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回天极之境已经半月有余,谢轻舟在云水阁躺了这么多天也不见转醒,如今风声渐起,她不能坐视不理,得想想办法。 嘉荣站在偏殿门口,殿中冷冷清清,安静得只能听见不远处镜心湖的水波荡漾,这里是云水阁最为僻静的角落,离镜心湖很近,也是嘉荣无事时最爱独自待着的地方。 她没在这里安排几个仙侍,左右她与南竹每天都要过来,一个足够。 “殿下。”清脆的声音响起,角落里走出一个小仙童,个子瘦瘦矮矮的,脸上的稚嫩未消,眼睛转起来像只机灵的小泥鳅。 嘉荣回他,“颜北,今日如何?” 颜北是她前年去禁渊附近查探时偶然救下的凡人孩子,祝霄向来不管手下在凡间胡作非为,人魔交界处的村庄总是多灾多难,颜北的爹娘便是在一次魔兵挑事中不幸遭难,彼时他才六岁。 “一切寻常。”颜北走近,对她行礼,“南竹姐姐昨日没来,是位叫清芝的姐姐替她来的,她可还好?” “放心,她很好。”嘉荣拍拍他的头,“你的功法修炼还顺利吗?” 嘉荣决心将他带来天极之境便不会不管不顾,她命南竹给颜北布置了每日功课,能否养成仙根全凭他自己的造化。 颜北抬头望向她,两眼放着光,说:“我刚刚结束早课,顺利得很!” 嘉荣对他笑笑。 颜北接着又说:“昨天那位公子的房中有点动静,可待我赶过去时动静又消失了,我猜他可能短暂有过意识,应该很快就会彻底醒过来。” 颜北原本就不是个娇气的孩子,甚至比同龄人更早熟一点,他了解嘉荣最关心的是什么,便没绕圈子直接将情况一五一十告知嘉荣。 嘉荣越发感慨当时将他带回天极之境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确实是个机灵小鬼,很懂她心意。 她走近谢轻舟的房门口,正欲推门时却突然被颜北拉住袖子,只听他嗫嗫嚅嚅地问:“殿下,屋里的公子......真的是魔族吗?” 嘉荣静了静,低头注视着他,颜北的头埋得很低,他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整个身躯都在颤抖,肯定是昨天从清芝那里听到不少消息。 她想了想,说:“颜北,没有人有选择自己出身的权利,是神,是魔,或是人,并不是他能决定的。” 她随后伸手挑起颜北的下巴,正视着他的眼睛,平静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救下你时,你答应过我什么?” “恶人该杀,有仇必报。”他哭丧着脸,几滴泪划过稚气的脸庞,哽咽着接道,“但绝不因一人恨一族,不因一事毁纵终生。” “没忘就行。”嘉荣松开手,说,“好了,赶紧擦擦眼泪随我进来。” 嘉荣推开门走近室内,前几天她专门命人去嘉禾的兰曦宫中摘了些桃花,屋内正隐隐浮动着淡淡花香。 她打算今天再试试谢轻舟的脉象。 从北海龙宫到现在,他的状态始终很平稳,除沉睡不醒之外她看不出任何异常。甚至,在天极之境充沛的灵气中浸润半月,他的面色一天比一天红润,嘉荣猜测这缠绵多日的病榻确实是该好了。 嘉荣最近脑海里总是浮现他当日的样子,一闪即逝的璇花印熟悉又陌生,交手时无意触碰而感知的奇怪脉象,处处都让她满头雾水。可偏偏如今人已经好好被她收进云水阁中,她对着他却再也找不回当晚的感觉。 别说璇花印,一张脸白白净净什么都没有,更别提稳稳当当的脉象,怎么探都不像个体虚的公子。嘉荣心想,谢轻舟此人就像一团迷雾,让人琢磨不透,可她又隐约觉得那迷雾下的秘密,与自己有点儿关系。 嘉荣绕过室内的屏风,忽然身形一滞愣在原地,窗幔被风吹起,床榻上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 “颜北,他人呢?”嘉荣冷静道。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颜北小跑着进屋,在嘉荣身旁站定,他盯着空荡荡的房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这......我今日辰时来还在呢......怎么不见了?” 嘉荣走到床边摸了摸被褥,温温热热,看来还没走远,她吩咐颜北:“你去找南竹,命她速速......” 一道清冷的嗓音打断她的话,“你们是在找我?” 嘉荣扭头望向窗边,镜心湖畔站了个人,粼粼的湖光映照在他身上跳来跳去,模糊的脸颊轮廓隐在光影里,他好像春日透过密林的一束光,一句话散走了纠缠在嘉荣心上半月的阴霾。 她听出来了,是谢轻舟。 嘉荣的心踏实放回原地,她走到窗边对着他笑,大声喊:“刚醒就玩失踪的把戏。” 湖边的人影握着折扇慢慢走近,他礼貌地笑笑,有些客气地打招呼:“多谢姑娘照拂之恩。” ?? 姑娘……谢轻舟可从没如此叫过她,他语气里的疏离让嘉荣刚落地的心又瞬间被拉回半空,这玩笑可开得有些过了,她摇摇头,尴尬笑笑,“谢轻舟,别闹。” “原来我叫谢轻舟。”他收起扇子,对着嘉荣鞠了一躬,“敢问姑娘大名?不知我们可曾相识?是旧友,或是萍水相逢?” 嘉荣被他问得措手不及,她琢磨着他的字眼,心中的困惑快要炸开。 “殿下……”颜北移步到她身边,支支吾吾,“他,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你也别闹。”嘉荣狠狠拍了拍颜北的头,她仍有些状况外。 颜北:“……” 颜北嘟囔:“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不是傻了是什么。” “咳咳。”窗外的人有意无意咳嗽几声,“小兄弟,我可曾得罪过你?” 颜北鼓了他一眼,没吭声。 “既未开罪过,为何小兄弟言语上不饶人?”谢轻舟举止见着斯斯文文,慢慢扔下话。 颜北低头不敢看他,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这位魔族的公子长得妖孽生得好看,但总让人觉得话里藏刀,反正像个黑心的。 嘉荣翻窗而过站在谢轻舟面前,她的声音淡淡的,“谢轻舟,我是谁?” 对方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她双手掰过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又问道:“谢轻舟,我是谁?” “姑娘何必强人所难?”他的嘴角含着笑,回答依旧轻飘飘。 嘉荣感觉灵力蹭蹭往头上涌,她快要炸了。 她手下力道加重,谢轻舟被她捏得肩膀一哆嗦,“那你知道你是谁?哪族人?从哪儿来吗?” 谢轻舟拿扇子挑开她的手,挣脱开来后退半步,“魔族血脉,那应该是从魔域来?” 他晃晃脑袋,接着说:“至于名字嘛,姑娘唤我谢轻舟,那便是了。” “若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神族的地界?”他试探道。 嘉荣:“你真没印象发生过什么?” 谢轻舟无奈,“我睁眼便发现自己躺在这里,记忆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我不记得。” “……” 嘉荣过去百余年从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她还是不太相信,伸手就要再探谢轻舟的脉息,被他四两拨千斤用清风扇挡了过去。 “看来这身法力还没废。”嘉荣轻笑,“那就再打一架试试。” 她属实没想过与他这个刚从病榻下来的人过招,只是现在的状况远超出她的预料,不得已而为之,简直滑稽。 她扬起掌风,对着他的方向毫不手软狠狠劈去,谢轻舟退开几步远,“姑娘手下留情。” 一掌将你拍醒,嘉荣咬牙切齿,凌厉的掌风接连不断扫过庭院,镜心湖的水波随风而动,激起道道涟漪。 谢轻舟左闪右避,就是不还手,“姑娘既然救了我,为何现在又苦苦相逼?” “何必浪费气力。”他摆摆头,轻声细语,试图劝说嘉荣收手。 “本公主想怎样就怎样,揍得就是你。”嘉荣被他一问三不知的模样狠狠气到,她召出萤雪剑,踏着霜意的剑花接连向谢轻舟的方向涌去。 谢轻舟起初还应付得有点吃力,逐渐越接越顺手,蓝色的火焰缓慢从他掌心生起,剑花逐一被他化解消除。 嘉荣看他招式之间出手越来越熟练,心中暗暗叫好,她思忖半刻,干脆敛气凝神,决心使出神女诀。 霎时间,脚下每一棵小草,树上每一片叶子,以及云水阁每一个自由生长的精灵都成了她的武器,纯厚的神力汇聚在她掌心,带起磅礴的杀气,一股脑齐齐涌向谢轻舟。 谢轻舟委实被院内的阵仗吓了一跳,她当真是个爽快泼辣的小神女,说打就打没有半点心慈手软。 全身包裹在青光之中,被神女之力紧紧束缚着,谢轻舟的身躯难以动弹,他艰难地抬手,蓝色灵力慢悠悠从手中溢出,起不上半分作用。 嘉荣顺势又添一把火,萤雪剑“嗖”向谢轻舟的眉心飞去,嘹亮清澈的剑鸣“呜呜”划过云水阁的上空,它兴奋得不得了。 “你认真的?”谢轻舟望着萤雪剑来的方向,视线牢牢盯着那头的嘉荣。 嘉荣面不改色,斩钉截铁回他:“当然。” 谢轻舟的嘴角扬起一丝的微笑,“那好。” 他的瞳孔颜色忽地变蓝,汹涌的灵力从他体内瞬时爆出,将她的攻势湮灭。 他指尖轻轻一点,清风扇听令在他身边飞速旋转,嘉荣召唤的草叶小刀被尽数击碎。 他的清风扇裹挟着灵力,直冲冲对上萤雪剑,剑影飞扇之中,谁也没讨到半点好。 嘉荣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谢轻舟,这招式之前可没见他使过,是魔族秘术吧?! 这位魔族左使身上的秘密可真多啊,嘉荣心中惊叹。 谢轻舟的目光一直未从嘉荣身上移开,明明她隔着刀光剑影远远站在对面,可他觉得她仿佛就在他身边。 屋内飘来的桃花香与空中飞扬的草木清香完美融合,汹涌侵袭他的感官,谢轻舟发觉,几丝酸酸甜甜的滋味儿正不受控地攻陷他的灵府,但那四面八方接二连三涌来的带着浩荡杀意的灵力攻击,似乎又在疯狂提醒叫嚣着—— 她对你这般绝情,你却迟迟下不去狠手,你可真是个傻子,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罢了。 就算是傻子,他也认了。 “公主?”谢轻舟回味着嘉荣刚才挑衅时说过的话,喃喃自语道,“我们一定见过吧。” 他眉间舒展,笑容灿烂,随即两眼一黑,没了意识,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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