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每日都会来请脉，姜羽寒对她也甚是关切，这宫里新进了什么好东西，内廷司的人总是及时送来。 倾若宫的宫人们暗自欣喜，这新晋的贵妃娘娘果然深得帝宠，对锦云若的态度也越发恭敬。 但锦云若这心里却是越发不安，姜羽寒的宠爱太过，让她着实有些看不懂。常言道君心难测，大抵便是如此吧。 姜羽澜看着那一旨圣谕，沉下脸色。 若是往年，不用皇兄催促，他祭拜完母妃，自会立即返回黎疆。 可是今年，他不过在京中多留了几日，他那皇兄就迫不及待下旨，让他回返黎疆了。 可是心若有牵挂，怎能这样说走就走呢。 这日，锦云若正在弹琴，忽嗅到熟悉的碧莲香。惊诧之余，竟有了点点欣喜，手中琴音不自觉的乱了几分。 “若儿……”沉沉的声音，若情人的呢喃，让锦云若的心兀自发颤。 锦云若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拥了满怀，想要挣脱，却被牢牢禁锢。 “若儿，本王马上就要离开黎都了，让本王就这样静静抱一抱你，可好？”姜羽澜话语低沉，带着浓浓的不舍。 锦云若一时愣住，他要走了吗？ 似乎一下失去了什么，锦云若的心空落落的，也不再挣扎，安静的倚在他的怀里。 许久，姜羽澜才放开她，直视她的眼睛，“若儿，本王不在京城，你定要好好的。若是在这宫里有何事无法解决，就告诉林奕。” 锦云若看着他，一时无言，不是告诫自己，不该贪恋他的好吗，可为何此刻竟是这般不舍。 锦云若按压下内心的翻涌，面上始终平静无波，“云若多谢王爷的好意。” “若儿，可否为本王弹奏一曲？”姜羽澜忽然勾唇一笑，端的是魅惑无比，锦云若暗道妖孽，不由红了脸。 “本王就要去黎疆那苦寒之地了，还不知何时能再见，若儿连本王这小小的心愿，都不肯满足吗？”姜羽澜说的倒有几分委屈，仿佛锦云若不答应就是十恶不赦的事情。 锦云若暗自懊恼，怎么就是拿这个人没辙呢？ 锦云若索性坐了下来，素手轻轻拨弄琴弦，一曲流出。 姜羽澜深情地凝视着她，他要好好记住她此刻的模样，至少在黎疆也不会那么难熬。 一曲弹完，姜羽澜笑得妖娆，“本王定会记得这一首，若儿为本王弹奏的饯别之曲。” 说完，姜羽澜正要离去，只听到身后若有若无的轻语，“王爷，珍重。” 姜羽澜的身形一顿，嘴角轻轻扬起，顿时心情大好。 次日大早，锦云若已然醒转，无心睡眠。索性倚窗弹起了琴，却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锦云若很是气恼，怎会脑袋里全是那人的影子，他现在应该离开了吧…… 黎都城门口，姜羽澜一身暗黑色锦袍，端坐于马上，遥望了那宫墙一眼，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可曾有半分不舍？ 忽听到那似有若无的琴声，姜羽澜嘴角仿佛绽放了灿烂的花。 “若儿，等着本王！”姜羽澜心内暗语。 “本王要她在京城不能有任何闪失！”不容置疑的语气，姜羽澜对着暗处命令。 再回望了一眼，姜羽澜策马扬鞭，就这样消失在了晨曦之中。 “可是玉兰花开了？”锦云若放下手中书卷，轻声问道。 “是啊，说来也奇了，这花似是一夜间全开了似的，昨夜奴婢还不曾注意，今早上起来，就看到那一大片的雪白，甚是美丽。”锦绣回道，觉得很是惊讶。 “是吗，本宫倒想去看一看了。”锦云若顿时有了兴致，起身出了殿门。 转过一个小角门，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 在那一片绿意盎然中，玉兰开出大轮的白色花朵，随着那芳郁的香味传来，委实清新可人。朵朵玉兰迎风摇曳，神采奕奕，宛若天女散花，着实可爱。 锦云若的心稍稍快慰了一些，不由想起在府中之时。 父亲知晓娘亲喜爱海棠花，是以亲自在府中栽种了海棠花。每每海棠花开，两人常常坐在海棠树下，琴瑟和鸣。她那时就想着，以后她与自家夫君的日子便是如此吧。 “锦瑟，把本宫的书取来吧！”锦云若随风轻叹，终究还是不如往日所期。 想起昔日闺阁之时，她的嘴角不由沾染了几分笑意，那时她常常不顾女子礼仪，效仿西晋名士风流之态，懒懒倚在树下读书。 而云诺顽皮，常常攀在树上，摇落了一树花瓣，落在她的身上，满身都是海棠的香味，久之不散。 “你们无事，都不要来打扰本宫！”锦云若捧了书，仍旧如同往日，懒懒地倚在树下，细细品读。四周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唯有风吹落花的声音。 姜羽寒的脚步一下都轻了下来，看着那在玉兰树下安然浅眠的女子，日暮的光影散在她的容颜上，有种梦幻的错觉。白色的玉兰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却是人比花娇。 本是朝事烦乱，想到这里图个清净。因为这女子不会像后宫其他女人，对他刻意逢迎，她始终淡淡的，让他甚为舒服。 他没有命宫人通传，就突然来了。织夏忙要去唤锦云若，被姜羽寒制止了。织夏只好引着他，进了这院中。 姜羽寒放缓脚步走近了去，看她睡得甚是安稳，似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的心忽然一片宁静，只想静静地看着她，不忍打扰。 又有花轻轻飘落，落在她的眉梢，姜羽寒伸出手，为她拂去面上落花。 姜羽寒看到掉落在一旁的书，轻轻拾起，太监李公公忙上前接了过来。 姜羽寒轻轻挥了挥手，宫人尽数退去，他也席地而坐，揽着锦云若靠在树旁。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夹杂着玉兰花的香味，让他安然浅眠。 待到掌灯时分，锦云若才幽幽醒转。只觉得周身暖烘烘的，被陌生又熟悉的龙涎香环绕着，入夜时分的寒气，竟半分也不曾入侵。 锦云若一慌，忙要起身行礼，被姜羽寒拉住，“醒了，可睡好了？” “皇上恕罪，臣妾不知皇上驾临……”锦云若还要说什么，姜羽寒忽然道，“别动！” 锦云若虽是疑惑，到还是乖乖定在那里。 姜羽寒伸出了手，采了一朵玉兰花，别在她的发间，轻叹道，“好看！” 锦云若低垂下头，喏喏地回道，“陛下，臣妾觉得花长于枝头，才能更艳，陛下何故为了臣妾而扼杀了它的娇艳！” 姜羽寒愣了一下，“贵妃可是在怪朕？”她不就如同这开得正艳的玉兰花，本是大好春华，却因着自己，被困宫墙之内。 锦云若略一思忖，顿觉得刚刚的话甚是不妥。突然被诏进宫，困于这宫墙之内，她心里不是不委屈的，可是这些委屈是万不能诉诸于口的。 她刚刚因花自怜，竟不自知语气里含了几分委屈，听到这位陛下的耳中，还不知他会作何想。 锦云若心下有些忐忑不安，暗自责怪自己，怎得突然任性了。 “请陛下恕罪，臣妾只是怜惜这花，并无他意。”锦云若连声请罪，生怕触了龙威。 “贵妃是有情之人，是朕落俗了。”姜羽寒也没有再深究，随即转移了话题，“贵妃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臣妾只是觉得春光懒困，不忍辜负了这春日韶华。”锦云若见他不再多说，心里稍稍定了定，但还是斟酌着语言，生怕自己再说错了什么话。 “春光懒困倚微风，朕倒比不上贵妃风雅。”姜羽寒笑着道，仿佛刚刚的几句话，只是清风拂过，不曾留痕。 “臣妾在闺中之时，甚慕魏晋名士之风。今日见这玉兰花开，甚为欢喜，一时情难自禁，失了仪态，还请陛下勿要怪罪臣妾粗野才是。” 姜羽寒嘴角含笑，“贵妃是真性情，朕岂有怪罪之理？贵妃若是男儿身，必是风流公子，惹得无数女子倾慕啊！” “陛下莫要取笑臣妾……”锦云若不由得万分羞赫，红了脸颊。 姜羽寒的脑中忽然划过另一张相似的面孔，那日她也是这般羞涩，迷了他的眼。 他一时清明，一时混沌，转身淡淡地道，“外面风大，回去吧！” 一路上姜羽寒都不再开口，锦云若也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旁，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姜羽寒晚膳没用多少，锦云若小心地陪侍在旁，也只是潦潦吃了几口。 “陪朕出去走走，消消食吧。”姜羽寒的语气有些清冷，似是有些不悦。 可锦云若又不知是为何，可是自己哪里又惹到了这九五之尊？ “是，陛下。”她只能暗自揣思，恭谨回道。 内侍提着宫灯在前，姜羽寒慢慢走着，锦云若低垂着头，看着地上长长的影子发呆。 两道影子，分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中间隔了太多的心思百转。 锦云若暗自想着，浑然不觉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猝不及防就这样撞了上去，一下疼得她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锦云若一下回过神来，忙俯身请罪，姜羽寒回过头来，脸上也不见愠色，嘴角噙着淡淡地笑意，“贵妃在想什么呢？” 锦云若讪讪地不知如何回答，姜羽寒也并未追问，有些粗砺的手指轻轻揉着她的鼻子，“可撞疼了？”语气里竟有些温柔缱绻，带着淡淡的纵容与宠溺。 锦云若的心微微轻颤，这人温柔的模样，让人几乎溺毙。但这温柔里带了多少真心呢，他的温柔又是因何而来呢？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两人的影子暧昧的纠缠在一起，仿佛那之间从未有过间隙，所有的黑暗被深深掩埋。 忽然，一阵凉风拂来，“咳……咳……”锦云若掩唇咳了几声，姜羽寒皱了皱好看的眉，招呼内侍拿来自己的披风，细心地为她系上，锦云若只觉得周身被他的气息环绕，心下微微有了暖意。 他的语气越发温柔，“可是不舒服？” 锦云若掩唇回道，“恐是受了点风寒，不碍事的。” “你身子本就弱，需好好调理，一定要记得穿的暖和些才是。”姜羽寒话语里是淡淡的关切，那样的诚挚，让锦云若心颤。 “是，陛下……”她柔声回道，得体又大方。 两人慢慢地走着，姜羽寒侧过头，看着隔了几步之遥的女子，忽然轻轻握着她的手，让她与他并肩而行。 他的手有些凉，但锦云若这一刻却清楚地感受到了，那隔着肌肤的凉意下，分明是暖化人心的温热。 她一下红了眼眶，看着那地上又纠缠在一起的影子，分不清她与他。 她微微抬眼，看着男子温朗的眉眼，心中轻动。 以前，不管父亲多忙，与娘亲用过饭后，他总是会牵着娘亲的手，两人在自家园中散步。她想以后，她也定会有一个父亲一样优秀的夫君，会轻轻牵着她的手，与她共赏漫天星光。 或许眼前这个男子，未必不是她的良人呢？他对她这般温柔，他会轻轻牵着她的手。既然已经成了他的妃，其余都是无端妄念，或许她可以，试着去接受这样的他，试着去一点点喜欢他。只要他也愿意，以一颗真心待她，她必定以真心回她。 想到这些，锦云若缓缓舒展了她的手，由着他牵着，心被这温柔一点点填满，那有些微冷的风也不曾挤进来分毫。 这位帝王不曾知道，身侧的女子在这一刻为他敞开了心扉。因为那时他的眼里并不曾容下她啊，直到后来他的眼里只剩下她时，她却再也没有丝毫的留恋。若是那时，他能察觉到一点点，或许就不会有他一生的求而不得了。 而彼时的锦云若忘了，眼前之人是扶黎的帝王啊，他不是她一人的夫君，而是这后宫诸多女人的天。直到后来，锦云若才明白，原来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求取的一颗真心，在他人看来是多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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