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耽于情爱一事上，云岫吃过大亏，差点泯灭于无。 她可以给吕清烨一点心动，一点心软，却永远无法报以同等的爱。 所以，她冷静地看着少年沉溺海底，生死一线。 “阿烨。”她柔声唤他，说出来的话却将他再次打入冰冷窒息的海底，“再施一次解除命契的术法吧。” 吕清烨整个人都在抖，不知是冷，还是怕：“……你……会消失。” “我知道。”她始终淡淡。 “可是……可是……”吕清烨双目赤红，他不断地在脑中寻找阻止她的理由，“我们没有找到命契的锁，我们没有开锁的密码……” “我找到了。”盛云岫近了一步，抬起他的下巴，与他对视，“你只管解除命契，其余的我来解决。” “……不，”他恍惚地摇了一下头，“你不能这样……” “姐姐……” 吕清烨垂下头，海面被一滴滴水珠打破，散开一圈圈细小的波纹，他抖得更加厉害，他甚至呜咽出声。 “姐姐……我做不到……” 他眼下才明白，什么叫做一线天堂一线地狱，明明十分钟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们不是才订婚吗？ 订婚之后不应该还有结婚，还有成为夫妻一起生活吗？ 为什么？ 为什么他和别人都不一样呢？ “阿烨……” “我不是你的阿烨！”吕清烨忍不住怒吼，他冲着海面压抑地低吼，嘶哑力竭。 吕清烨忽地抬眼，一串眼泪飞快地滑落，他红着眼睛执着地望她：“我做错了什么，是吗？” “我惹你生气了，对不对？” “所以，你才要惩罚我，要我亲手让你消失，是不是？” 盛云岫的眸中微微湿润，她不想逼他，可是，世事就是如此：“无论你承不承认，命契是前世之因，解除命契是今生之果。” “因果轮回，谁也避不开，逃不掉。” 如果，没有他曾经强留住她的命契，她根本不会认识转世以后的他。 即便神魂没有在那个时候降临到这个世界，她也只会转世投胎，做一个与他再无相干的陌生人。 吕清烨眼底仅剩的一点微光暗淡下去。 他不明白，又好像明白——他期盼过的，幻想过的，那么长那么长的属于他们的未来，从来不在她的计划里。 “可我做不到。”吕清烨垂下眼睫，失落又痛苦地低语。 盛云岫捧起他的脸，想为他擦干眼泪，可是怎么擦都是湿漉漉的，她停了一下，缓缓抱住他，轻轻问道：“你知道魂魄碎裂成无数块是什么样子的吗？” “痛苦是其次，最恐惧的感受是空空荡荡。” 她忽然静下来，好似融入了静谧无风的天，平静无波的海。 “姐姐？”吕清烨疑惑地喊了一声。 她知道他听不懂，她仰起头看着他，认真道：“我不想被一个命契捆绑着失去自由，我不愿意继续做一只鬼。” “难道，我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吗？” 吕清烨呆了一下，一潭死水的眸光微微动摇。 他垂下眼眸，无法继续说话任何拒绝的话，她当然有选择的权利，她当然不能被区区一个命契困住。 “为我解除命契吧。”盛云岫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吕清烨的眼睫毛，他的睫毛湿湿的黏在一起，只小幅度动了动。 “至少，在我消失以前，我会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吕清烨静了很久，久到湿淋淋的上衣半干，他闭了闭眼，没看她，轻轻问道：“要现在解除吗？” 他不想放手，又只能放手，因为……她想离开。 “海里怕是不好施术吧。”她牵着他往回走，“等到日出的时候吧。” 回到岸边，盛云岫用鬼气替吕清烨驱赶身体的潮气，不停往下坠落的水珠好似直接被蒸腾到空气里，不见踪影，便上下都干爽了。 他们坐在沙滩上，看海上的一轮明月和满天繁星。 这一夜他们什么都没有交谈，只是平静地相拥，一刻也没有分开过。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即便再不想迎来天亮，天空依然由暗转明，快要日出了。 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尽头，红彤彤的太阳露出了一个头，湛蓝的海水染上明媚的色彩，一幅壮阔而令人惊叹的美景，跃然眼前。 吕清烨无心欣赏它。 盛云岫从他的怀里起身，抱着双膝看了一会儿太阳升起。她笑了一下，眸光似比金灿灿地阳光更亮，毫无阴霾。 她有些雀跃道：“我们开始吧。” 吕清烨默了一下，顺从地开始施展解除命契的术法。 这一次，果然如盛云岫所说的，她找到了锁的密码，解除命契的过程中，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太阳完全露出海平面，阳光照耀的范围更广，吕清烨看了一眼正默默忍受着将命契拔出灵魂的痛苦的盛云岫。 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细碎的光点也跟着在动。 他想，天地之大，她理应获得自由。 命契解除，一枚血玉自她的灵魂析出，落于他的掌中。 吕清烨认得这枚血玉，他曾在门中典籍里看到过，这确实是天目门的东西，据说在严深那一代门人手中遗失了。 原来，就是它留住了她。 突然，空气里传来一股诡异的风，吕清烨怀中有什么东西开始震动。 他还没来得及查看，一枚树叶形状的法器跳出来，瞬间变换形态，裹住了他掌心里的血玉。 树叶腾空而起，往后疾飞，吕清烨伸手去抓，只摸到了一个尾巴。 出事了！ 吕清烨立刻跳起来想追，不想盛云岫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拉住他。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焦急之色，哂笑了一声，道：“终于来了。” 血玉没了，她仍是一只被人害死的厉鬼，鬼气倏然大盛，直直冲向血玉飞离的方向。 鬼气拦截了树叶法器，法器很快染上不祥的黑色，摇摇晃晃坠落于地。 她挑了一下眉梢，似笑非笑道：“严深，你来得如此慢，是因为腿脚不便了吗？” “师傅？！”吕清烨不敢置信。 可是远方遥遥走来的人影，不远处坠落的树叶法器都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 吕清烨心中隐隐不安：“师傅为什么来了？” 又为什么要如此偷偷摸摸地来抢血玉？树叶法器是离开山门前师傅给的，难道那么早的时候就…… 还有阿岫说‘终于来了’，她知道师傅会来，为了血玉而来？ 盛云岫看吕清烨一脸懵懂，告诉他：“那枚法器有监视的功能，自你与我离开天目门，这一路上发生的所有事，严深都知道。” 说话间，严深已行至他们十步外，听到盛云岫说出的话，他没有反驳。 盛云岫解除了命契，一身轻松，有心思与严深说说话：“你要不要猜一猜，我是什么时候确定是你的？” 一段时间不见，严深眼角的沟壑更深，他答道：“你在民宿想起了丢失的记忆。” “更早。”盛云岫在别墅时进入了缚地灵的幻境，那时吕清烨昏迷在了幻境外，严深无法通过他，得知幻境内发生的事情。 “早到……你与失去记忆的我第一次见面。”她一直怀疑他，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便也没有结论。 “严深，我从未相信过你，特别是在知道血玉是你天目门的宝贝以后。” 盛云岫睥着他，面无表情道：“我是不是曾与你说过，人最无法掩藏的是野心，亏你还是玄门中人，不看看自己的面相吗？” 严深眸光沉静，并未被盛云岫的几句话动摇：“血玉本就是我天目门的东西，我拿回来，天经地义。” “那你为什么不早早拿走呢？你既偷偷跟着我们来到了海边，为什么不在吕清烨使用血玉救我之前，抢走血玉呢？” 盛云岫冰冷地注视着严深，不屑他事到如今仍然伪装出来的一身伪善。 “因为你既要血玉，也要天目门下一任门主的继承人死去。” “你等到他死了，才动手抢血玉，发现命契捆绑你解不开，便杀了我！” “呵。” 盛云岫哼笑了一声，鬼气张开，染黑了一方天际：“血玉回归天目门，天经地义，我要报仇，同样天经地义！” 鬼气铺天盖地朝严深汹涌而去，他立刻施法想要拿回血玉，用血玉抵抗盛云岫的鬼气。 没想到，吕清烨快他一步，扑过去，将血玉连同包裹血玉的树叶法器一并藏入怀中。 严深的术法拗不过吕清烨死死压住法器的力道，严深没有犹豫，当即改为朝吕清烨施法，丝毫不顾及会伤害到他，将他拉到身前，用肉身抵挡盛云岫的鬼气。 果然，鬼气停在了距离吕清烨一步之遥的位置。 严深趁着这个时机不断加强术法，想要从吕清烨手里抢走血玉。 吕清烨死死抱住，几大口鲜血喷出，身体摇摇欲坠，一双手却仍然毫不动摇地护住怀里的血玉，他气息微弱，恳求道：“师傅，不要……一错再错……” 严深不语，盛云岫提醒了这个还心存幻想的傻小子：“阿烨，你不如问一问严深，王铭亨是如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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