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岫同意种树，吕清烨高兴极了。 他们今晚就要离开，没有时间去别的地方买树，吕清烨便去小镇上同样种了枇杷树的人家里，购买枝条扦插。 只是一根树枝，对方没有要钱，大方地剪给了他。 看他只拿了一截树枝回来，盛云岫有些怀疑道：“这能长成一棵树吗？” 吕清烨将枝条上的所有树叶全部修剪掉，又用小刀在枝条末端削出一个斜面，就这么插进松好的土里。 他胸有成竹道：“别的地方能不能长成我不知道，但是门中的树大都是这么种的。” “只要刻下聚灵阵法，再细小的枝条也能成活。” 盛云岫躺在摇椅上，侧着头看他浇水，一时觉得好笑——他们玄门人种树都要用玄门阵法，无论是转世前的吕清烨，还是如今的他。 她点了一下头，嗓音慵懒：“那你刻吧。” 是夜，一轮弯月高悬。 盛云岫带着吕清烨离开了这座好似世外桃源一般的小镇。 吕清烨已经习惯了鬼气的出行方式，途中没撑住睡了一小觉。再醒来，是被呼呼的带着咸湿气息的海水吹醒。 盛云岫带着他落到一处热闹的海滩，刚一脚踩到实地，就被不远处打水仗的小朋友波及，滋了一脸的海水。 直到盛云岫往身后躲了一下，吕清烨才反应过来，她这会儿是实体。 打水仗的小朋友跟玩疯了似的，又开始无差别攻击，吕清烨忙转身将盛云岫护在身前。他的神情有些严肃，她弹了一下他的眼睫毛，笑了。 “你跟一群思维能力还没发育成熟的孩子置什么气？” 吕清烨抿抿唇，嗓音竟有点委屈：“他们欺负你。” 盛云岫没忍住挑了下眉梢，仔细去瞅他的眼神，发现他说的是真的，感到了好笑，道：“还有人能欺负我呢？” 她轻轻挥了挥手，鬼气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无形的保护罩。 盛云岫拉着吕清烨往人多的地方走，她左看右看，神情有些新奇：“我上次来的时候这儿还只是海边的一个小渔村，人口少，船只也少。” “没想到，几十年过去，发展日新月异，都变成热门的旅游度假城市了。” 吕清烨默默地跟着往前走，没有接话，他知道她口中说的‘上次来过’，是和谁来的。他心里有一点不舒服，却偏偏什么也不能说。 因为在她的眼里，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当地非遗传统艺术品嘞！别的地方买不到的当地特色，都来看一看啊——” 前方传来吆喝，盛云岫偏过头去看，被一只只色彩鲜艳的泥塑吸引了目光。 她拉着吕清烨走过去，眸光很快定下了一只罗刹身上。 店主扫了一眼，当即笑着将罗刹举起来，递到盛云岫手里，热情不已地说道：“美女，你喜欢这个啊？这个好啊，又不贵，买一个回家摆着多好看啊！” 听到这话，吕清烨才抬起头，瞥了一眼，他皱起眉头：“罗刹……恶鬼？” 这只泥塑确实称得上艺术品，给人一种粗糙的美感，别具一格的视觉刺激，只是罗刹的眉目刻画较为传神，看起来很是凶煞。 比起旁边几个可爱灵动的小动物泥塑，这只…… “你喜欢这个？”吕清烨轻声询问。 “没有。”盛云岫摇了一下头，她只是在看到这只泥塑的瞬间，确认了一些事情。 她放下罗刹，改为拿起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喜欢这个。” 她将小狗举到吕清烨脸颊旁边，作势比了比，点头煞有介事道：“长得真像。” 吕清烨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瞬间，和小狗更像了，他毫无怨言地付了钱，问道：“还有什么想买的？” 盛云岫将小狗揣进他随身携带的包里，继续牵着他，道：“往前面再逛逛。” 又逛了一会儿，买了一串贝壳制作的风铃，他们在旁边找了一家馆子吃饭。 海边的餐厅海鲜新鲜且种类丰富，吕清烨还挺喜欢其中的鲜味，但是盛云岫吃的很少，几乎没怎么动筷。 他有些食不知味了，问道：“是吃不惯海鲜吗？我们去找找其他的吃食。” 盛云岫摇了摇头，在小院中她会吃饭，只是单纯地作为一种陪伴。她想让他把那里当做他们的家，就必须营造出家的氛围。 如今……她需要检验一下这些天的成果了。 “我不饿。”她轻笑着温柔道，“你吃吧，吃完了我们去海滩走走。” 夕阳西下，大海似铺了一层金光闪闪地钻石，粼粼波光璀璨耀眼。 喧嚣的海浪逐渐减弱声势，海滩上的人越来越少。临近海水的位置被浪潮冲刷地光滑无痕，稍远一点的地方留下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脚印。 盛云岫和吕清烨往人流相反的方向走去。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背上、头发上，好似披上了一件神圣的轻纱。 天地间，余辉是加冕，海浪是庆贺，一对璧人，牵手同行，相依相伴的脚印便是他们相随一生的誓言。 这是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臆想，也是此时此刻吕清烨心动神摇的臆想。 他想得有些远，没注意到盛云岫已经停下脚步。 手被拽了一下，他方才停下，他们站定在一群人后面，这群人应该是来旅游的，领路的是一个举着小旗子带着扩音器的导游。 导游正在给他们介绍这一片海滩，还说起了一个无从考究的故事。 “传说就在不到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无人踏足的偏僻海岸，有一对男女在这里殉情了。” “据当地的一些老人口述，当时，天地变色，海面刮起了龙卷风，天空下起了暴风雨。风的上端与天上的雷云相接，下端的海面上则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可移动漩涡。” “雷声与海浪轰鸣，似乎天地都在为他们齐声哀嚎。” 有人问：“为什么无从考究，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吗？” 导游笑了一下：“我也不清楚，据说他们的身体被海龙卷带入了大海。”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导游立刻控制局面：“好了，这就是一个故事，谁也不知道真假，我们继续往回走吧！” 一众旅游的人从盛云岫面前走过，她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大海，似乎是在出神。 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好似飘忽于世界之外，是吕清烨怎么也抓不住留不下来的一个存在。 他心里有点慌，出声喊她：“阿岫……” 她缓慢地回眸，淡淡道：“我们也往前走吧。” 夕阳完全落下，天空奇异地呈现出了一种深邃的宝蓝色，随着光线愈发暗淡，蓝色愈深，直到后来，接近于黑色。 海滩外不少地方亮起了夜灯，海滩多少照到了一点光，不至于看不清路。 海滩的尽头伫立着一座石壁，石壁上满是凹凸不平，形状也不规则的怪石。石壁边缘多有尖锐的棱角，吕清烨拉着盛云岫，不让她靠得太近。 她也对石壁的兴趣不大，不让去就不去了，转而拉着他王大海的方向走去。 海浪冲到礁石上，激起成片的白色浪花。 他们站在礁石中间，海浪冲过小腿，推着人往后退。 “我的鞋掉了。”盛云岫抱怨了一句。 吕清烨弯下腰，一只手探进水里，看上去像是在帮她找鞋。 盛云岫看了一眼，放开了吕清烨的手，独自往海的更深处走去。等到吕清烨直起腰的时候，只能看到她的头还露在海面上。 他惊得大喊：“阿岫！快回来！” 盛云岫回头，好似望了他一眼。他看不清她的眼底是什么，只看到她又转过身去，接着往更深处前进。 吕清烨奋力朝前狂奔，一次次冲上岸的海浪又把他往后推。他挣扎在潮水里，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 一次又一次，绝望地看着盛云岫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吕清烨五内俱焚，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走向海里。 他的大脑完全无法思考了，他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去到她的身边，哪怕一起葬身在大海里。 潮水往后褪去，他抓住机会，跳进大海里。 夜里的海水，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他只知道往前游，游的远一点，再远一点，他就能找到她了。 可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 吕清烨渐渐地无力再浮出水面换气，他的胸腔快挤压地爆炸了，他的手脚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只有一双眼睛，还在竭力不停地寻找。 最后，往下沉没的时候，他想，这也算是一起死在大海了吧。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他的身体与她几十年前就卷入大海的身体，他的灵魂与她此刻的灵魂，终究是在同一片海域。 最后一个气泡在他逐渐闭上的眼前上升，他无力地眨了眨眼，仿佛在透明的气泡里看见了盛云岫。 她像是一只摄人心魂的美人鱼，摇曳而轻松地朝他游来。 她的双手抓住了他，柔软的唇瓣贴上来。 鬼气裹着一口空气缓缓渡进他的肺里，他猛地睁眼，紧紧抓住了她。 “哗——” 沉静的海面破开，他们从海底升上来，吕清烨大口呼吸着，他不想冲她发脾气的，可是他控制不住，声嘶力竭道：“为什么？！” 盛云岫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她轻轻开口，道：“是时候了。” 他爱她，胜过了他的命，所以…… “可以解除命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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