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徐清邀元满游船。 他们前几日已经绕湖漫步过一圈了,如今泛舟湖上显得没什么意义。但元满还是听之任之。 徐清先一步跨上船头,再伸手扶过元满。他拉着元满坐在船头,船家用长长的竹蒿一撑墙面,船儿便游起来。 河道两边是低矮的房屋,白墙灰瓦,杨柳依依,垂下绿丝,微风吹拂,搅动澄澈的河水。 元满望着两边略过的景色,忽然觉得河边漫步确实和水中游船不一样。 徐清没坐一会,便把船篷里的小桌板拿出来,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副围棋。 元满有些垮脸,小时候徐清有段时间迷恋围棋,初学时谁也玩不赢,唯一能赢过的便是元满。后来元满用从徐清那里学来的棋艺和元庭下了一回,她至今都记得元庭脸色怪异,下棋时常常不解地望她。下到最后,元满以为自己的棋艺太糟糕,连元庭都不愿同她下了,却见元庭难言地问她师傅是谁。接着元满才知道徐清胡乱教她规则,且全是于他有利的,她能赢才怪。再后来,徐清棋艺上去了,自然也不爱和元满这种小孩下围棋。 元满抬眼看徐清,后者笑了笑,显然也想到了当时的事:“这次一定不欺负你,我们不玩围棋。” 徐清将白子放在元满手边,用黑子在棋盘上连成五子:“这回我们下五子连珠棋。” 元满听徐清讲解十分简易的规则,点点头,听起来比围棋简单。 “你先。”徐清做了个请的手势。 元满不做推诿,摆下一枚白子。 形成三连棋子是很简单的,但往往出现三连时,徐清便开始堵人。元满经常下在白棋密集的地方,最后两人的子缠绕在一起,将棋盘的中心占了个大差不差。元满渐渐地入了迷,撑着下巴仔细看棋盘,心中有数后便放在棋盘中。 徐清堵了两回,再轮到元满下棋时,一局终了。 元满故意做样子,让徐清去围堵白子,然后在他没注意的地方连成一片。 “我赢了!”元满欢呼道,从棋盘里仰视徐清,眼里皆是得意和兴奋的光。 徐清一边笑一边把棋子归入盒中。 两人又玩了许久。当遮在头顶的绵绵白云散开时,日光照在了两人脸上,元满眯了眯眼睛。 恰好一盘棋局结束,徐清把小木桌搬回船篷里。 元满缓缓站起身,舒展双臂,一直坐着下棋让她有些肩颈不适。这一望,元满才发现两人已经游出了小镇,来到开阔的湖面。平静的湖面倒映着蓝天青山,四周静谧,偶有鱼儿浮出水面吐个泡。同样是眺望山景,却与那时截然不同。 直到此时此刻,元满才发觉,纵使她选择去和亲,在灵山修身养性,祈望把一切都看淡,到最后不去和亲,还是一身轻得让她欢快。 她转过身,弯腰钻进船篷。 这时,船身剧烈地摇晃两下,元满站不稳,扑在了徐清身上。 水面扑通一声。 “船家跳下去了!”元满大惊失色。 徐清连头都没回,只扶住元满:“游水而已。” 元满显然十分疑惑:“他还在划船,游水做什么?” “这里的习俗,船家兴起了,就去游了。” “还有这种习俗?”元满不解地望着徐清,但也别无他法,“那便等着船家好了。” 元满撑住徐清的肩膀,想要从他身上挪开,一只手却按在她腰背上。 她困惑地抬头看徐清,骤然发现两人的距离过近,似有若无的气息略过她面颊。 下棋的闲适氛围刹那间变了。 元满垂下头,不懂徐清想搞哪一出,但本能地避免这种莫名的氛围。她佯装自然地继续撑起身子拉开距离,嘴里说道:“那我们继续下棋。” “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为何要走?” 元满的心漏跳一拍,僵住了身子。 徐清重新把她按向自己,隔了拳拳距离,漂亮的眼睛凝望她:“那日早晨,看到你留下的字条,我很慌张。” 元满立即松了口气,原来徐清问的是上一次她走的事,然而想到今日还要和徐清告别,面对他此刻的话语,元满又忍不住揪紧了徐清的衣服。 “找一个人太难了,”徐清淡淡道,“你入人海,我们便失去了联系。” “……我说了回宋城,你可以去宋城找我……”元满不看徐清的眼睛,嚅嗫道,“也不算失去联系……” 元满觉得自己说话的气势不对,而且徐清这般显得她抛弃了他很可怜似的。她清了清嗓子,推开徐清坐好:“我们许久未见,再见面有些……嗯,有些尴尬,所以我一个人回宋城更好。况且你也无事找我,我想走便走了。” “是吗?” 元满点头,她闭了闭眼索性将明日离开的事也一并说了。 她方要开口,被徐清截胡。 “在军营里,我时常想起你。” 元满颤了颤眼睑,望向徐清。 徐清并未看她,只是低头看两人抵在一处的膝盖:“我娘生辰的当日,我去了钟粹宫,把你留下的信带走了。” “曾有新兵问我是谁寄来的信,我说是妹妹。” 元满不说话。 “信里写了很多你的生活琐碎,你去玩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那时我就想,我应当在你回京时,便把这些事情补起来。我们应该像儿时一样亲密。” “你已经做了,”元满道,“我们这几日一直在小镇上游玩。你还帮我不必和亲。这比信里的事情还要重要。” “你已经帮了我许多,不必再念着曾经之事,不要觉得愧疚,”元满认真道,“我们两家的恩怨要细数,根本算不清。何况你没有真的对我做什么。” 元满希望徐清不必再想着曾经的结,那些事情真的过去很久了,无论是他未回的信,还是两家的怨,如今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 “我这样说,算解了你的惑吗?” 徐清依然垂着头:“这不是我的惑。” “那些信被我反复地看,都皱了。我开始对着月亮发呆会想你,看到你爱吃的柑橘会想你,在战场上昏迷的前一刻,我甚至还在想你,想你在宋城一个人看花,一个人走路,一个人伏案书写。” “后来又来一个新兵,问那些信是不是心上人寄来的。我想说不是,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成了不知道。” “这才是我的惑。”徐清抬起头,看着元满。 听完徐清的自白,元满完全愣住。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故事走向。三年前,元满曾心心念念希望徐清断掉对宁姒的念想,可即便是那时,她都曾想过徐清和她之间会有“心上人”这种关系,更别谈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又三年未见。她曾见过徐清为宁姒如何痴情,如今怎样都难以想象,甚或相信徐清因她而心神迷乱这个事实。 元满欲言又止,笑了笑想轻松地聊这个话题,可又实在太过震撼和不可置信,到最后除去喃喃说“你误会了你不喜欢我”这句话外,什么都说不出来。 渐渐地,元满也不知道是因为荒唐还是难以相信而笑了。她贯彻自己的道,离徐清远远的,不复相见,为的就是彻底忘怀徐清,忘掉这份无疾而终的情意。如今再相见,徐清不仅说自己对宁姒无情,还说他困惑了。 这是造化弄人吗?元满不知道,可她明白,就像徐清曾言他们不会在一起时,现在徐清也不能喜欢她。原因有很多。元满让自己镇静下来,比先前还要认真:“你不一定是真的喜欢我,也许是方才所说的愧疚心情,才让你时刻想起我。” “而且,”元满顿了顿,注视徐清的眼,“我说过的,时间和距离会淡忘一个人的感情。”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徐清,如果你想明白自己是困于歉疚之情,那便最好不过。如果不是,那就忘记它,”元满抿抿唇,“你伤已大好,我明日便会离开。” 徐清神色不变:“你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元满不懂徐清的逻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是因为喜欢其他人才不喜欢。” “你和许至很熟?” 元满皱眉,但还是点点头。 “你喜欢他?” 元满无奈了:“方才我说了不喜欢其他人啊。” “那你还喜欢我。” “我……”元满气结,“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了。你要真的想知道,那便是往后如果我喜欢谁,那约莫是许至。” 元满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许至,但她此刻非常想用各种方式来断掉徐清潜在的念头,既然徐清在意许至,那她就把许至的重要性抬高些。 不成想徐清竟笑出了声,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眼角都笑出了泪。 元满莫名其妙,见他一直笑个不停,不得已踩了他的脚背:“有何可笑?” “你喜欢许至什么?”徐清忍住笑问道。 “他很贴心很周到,还帮了我许多。”元满真的给他一一列举许至在宫里帮她的小事。 “可许至是女子。”徐清一锤定音。 元满睁大眼睛:“你……你……” “我让石舒仔仔细细地查过,她是你母亲那边的亲戚。你母亲曾带过她一段时日,所以许至很亲她。只是后来她被接回家,不知怎么生了参军的心思,竟女扮男装进了。” 徐清说的没错,当初元长行造反,放商雀翎过城门的便是许至。后来元庭认出了许至,许至自己也争气,他隐下许至女子身的事情,并让她日后看顾元满一二。在元庭过世后,许至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元满。 “我把许至真实身份的痕迹都抹掉了,除非她自己败露,否则他人查不出来。”徐清道。 元满无话可说,前一刻她还如数家珍地列举许至的种种好处,如今便被揭穿老底,亏她演戏如此认真。她憋闷了一会,意识到事情的方向偏了,她方才还在认真地同徐清划清界限,希望徐清想明白,现下这个乌龙把那种氛围都破坏了。再顺着往下想,最奇怪的是徐清,他全程都在引导元满的话语,却不会被她的话自乱阵脚。 元满从上至下打量徐清,目光又停在他的脸上,对,就是那种从容。 她有这么好拿捏吗?即使她说不喜欢徐清,说要走,他都处变不惊。 “你说感激我在和亲一事上助你?”徐清问。 元满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声。 “现在有件事,我想要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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