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使出吃奶的劲也只拉动了微末距离。 徐清已开始冷的痉挛,他扒住木桩逆着河流将自己送回栅栏前,深呼吸沉入水底。果不其然,暴雨将石块冲了下来,被栅栏拦住,现下也拦住了栅栏。 他重又上浮,大喊:“河里有几块石头,要先清理河道。” 官兵开始派出水性好的人拉着麻绳攀过去,暴雨如注,徐清甚至有些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偶然瞥向岸边一眼,却见一抹白色的裙角如雨打浮萍。徐清擦了擦眼睛,眼前还是朦胧,他吞咽喉咙,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战场上,难道以后他都要在濒危时刻看到元满的幻想吗?徐清的脑子已经冷得麻木,麻木得甚至感觉不到腹部撕裂的痛,只是无穷无尽的疲倦从骨骸深处席卷而来。 然而还有一丝意志让他强撑着,河道未疏通,洪水便拦不住,山脚下百姓那么多,彻底决堤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那山脚下的客栈里,还有元满视若珍宝的物品——元庭赠与她的礼物。 徐清重重地一咬舌尖,再从四肢里榨取力气,吸气沉入水底,和前来相帮的官兵一起挪动石块,将它们送入暴雨的轨道,一松手便会被河水带走。 反复好几次后,河道终于清理干净,他们顺着麻绳往回走。 徐清攀上麻绳,脚依然踩不到底,只能纯靠臂力将自己荡回去。徐清眼前出现黑点,黑力里又浮现一抹白,似有若无的哭腔传入徐清耳中。 徐清努力睁大了眼,那抹白逆风而行,渐渐显出了轮廓。 “徐清……徐清……往前游……” 别哭了,徐清在心里说。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都很怕你哭吗,我娘会暴跳如雷地骂我,你爹也是一副想揍我的样子。 你哭的话,我也……会难受啊。 徐清望了一眼头上的麻绳,已经举不起来的手又竭力地向上去拉拽它,神奇的是,他筋疲力竭的身体仿佛又被榨出了几丝力量,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惨白浅淡的笑。 下一刻,上头猛地泄出更多的河水,将栅栏开口冲得更大,一个浪头把徐清拍进水里。 堵塞的河道虽阻碍的栅栏,也在一定程度上减弱了洪水的冲击。现在河道疏理干净,水流除了栅栏畅通无阻。 “徐清!” 河面再没有徐清的影子,元满不管不顾地冲向河边,脸被打湿,斗笠早不知所踪。 商雀翎大惊失色,却尚存几份理智,抱住元满不让她干傻事。 元满嘶哑地唤着徐清的名字,脸上已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 “救人……救人!他绳子还绑我腰上!”人群里猛的一声高呼。 众人循声望去,那名官兵被湍急河水的力量带倒在地,缓过神来后,他死命拉着腰上的绳子,其余人纷纷拉起那条救命索。 元满连呼吸都不敢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河水。 他们迅速地拉动绳索,水面上终于浮现了徐清的身影,接着被拉到岸边。有人紧急把徐清呛进去的水给挤出肺部,徐清剧烈地咳嗽着醒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救助徐清的同时,那边拉栅栏的队伍也没停下手。两边同时成功。 暴雨噼里啪啦打在脸上,徐清虚弱地眼睛都挣不开,却还是凭着直觉侧向一边努力看清眼前。围在他身边的官兵意识到徐清在找人,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徐清蜷缩着手指,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好在元满已经扑到了他身前。 看她的模样,徐清知道元满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哭的特别丑,嗓子里发出抑制不住的呜咽声。 元满见徐清蠕动嘴唇,听不太清,只能趴在他唇边。 “我……不是闲来无事……才来。” “宁姒……我对她……没有……那些情意了……” 徐清断断续续吐出这两句话。 “……别跑了,要不然……我还得去找你……” 元满眼中一热,转过头望着徐清虽虚焦却仍试图凝视她的眼睛,泪珠落在了他的鼻梁上。 徐清陷入昏迷,却握住了元满的手腕,害怕抓不住她似的,可明明已虚弱到脱力,不知哪来的力气。 徐清腹部伤口开裂,高热着又在水中浸泡许久,难免大病一场。 人昏迷糊涂了好几日,即便这种时候,元满也难以从他手中挣脱。偏元满打着商量地表明自己要换下湿衣物,要洗漱,要吃饭等等时刻,徐清才暂时松了手中的力道。可一旦时间久了,昏迷的徐清便开始呓语不安。起初元满以为他非常难受,大夫也只能开些药方令他安神,后来商雀翎径直把元满的手放回徐清手中,那锁紧的眉头才渐渐舒平。 元满:“……” 商雀翎撇撇嘴:“他真的晕了吗?” 虽然两人确有怀疑,但她们也知道徐清是货真价实的昏迷不清醒。 “他真的很怕醒来又见一张你走了的字条啊。”商雀翎摸着下巴意味深长。 几日后,徐清醒来,暴雨天气已经过去。 他侧目,望见趴在床头睡着的元满,许是这样的姿势不便,元满眉头微蹙。 徐清松开握住她的手,从发顶流连至发梢,入手的触感柔顺。他掀开被子下床,轻手轻脚地把元满抱去床上睡。 毕竟身体底子好,病来得气势汹汹,发了一身汗便好的差不多了,腹部的伤口仔细看顾着别再撕裂感染便好。徐清从头到尾把自己擦洗得干干净净,去掉黏腻的不适,小心着没让伤口沾水,再换上干爽的衣服。 他坐在桌边,用巾帕吸干洗好的头发。 “……徐清?” 身后传来糯糯的声音。 元满没睡多久,看见他擦头发,以为自己没睡醒,还揉了揉眼睛,说出口的话带着刚醒的迷蒙。见徐清带笑看着自己,元满这才明白他醒过来了。她走下床,摸了摸徐清的额头,虽然徐清在昏迷时便退烧了,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想确认对方的体温。 “再睡会儿?”徐清问。 元满摇头,见他无碍,便打算去厨房端上早膳,却被徐清要求帮忙擦干头发上的水。 元满听之任之,这时候好说话地如同孩提时候的她,徐清在她面前总是说一不二。 元满仔细地用巾帕裹住徐清的几缕头发,清新的皂角味渗入她的鼻尖,晨光为他晕了一层金边,发梢上滴落的水珠如同荷花打在圆圆荷叶上的露水,在叶片上溅成几朵小水花,滚了一圈又汇聚成一颗。 徐清身上的潮气裹着元满,元满余光隐约能瞥到他弯起的嘴角,她欲言又止,最后把所有话都吞回肚子里。 暴雨停歇后,仪仗队便启程了,徐清要养伤所以还是呆在这座客栈。元满再没说要走的事情,同商雀翎住在一处。 过了半月,徐清的伤已经大好,最后几日时,他还会拉着元满在小镇走走玩玩,商雀翎起初还会同行,后面说是无聊便躺在客栈里。 一日夜里,商雀翎无所事事地在桌上嗑瓜子,元满推门而入,把手中拿着的糖画递给她。 商雀翎拍拍手,拿过糖画咬下一口:“真不错,每日都有人投喂。” 元满坐在她对面,捧着下巴:“最近是不是很无趣?”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这不是有病人吗。”商雀翎对此并无怨念。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回桑枝城?”元满问道。 商雀翎一手拿着糖画,一手为自己倒茶:“没什么计划,去哪都行。” 听闻如此随性肆意的话,元满不禁有些好奇:“你久未归家,不怕他过于思念你吗?” 商雀翎知道元满口中说的那人是她在桑枝城演戏诈出来的男人,她摇摇头:“出门时,我便说过此行久久不归。他要念着便念去吧,等回去了,他对我的在意便会加倍了。” 元满笑出声,听到商雀翎不急着赶回去还是心中窃喜的。 “那我们后日出发,沿途玩一会,我带你去宋城吧,我从前生活的地方。” 商雀翎眼中一亮,忙不迭点头答应。 “你告诉徐清了吗?” 元满不再撑着下巴,从商雀翎那掰下一块糖画喂进嘴里,甜丝丝的,手上沾了些黏腻。 “……啊,你没说。”商雀翎了然地点头。 “他伤好了,无需人照顾,”元满咬碎嘴里的糖渣,“我明日会同他好好道别。” “然后我们去游玩!”元满开心道。 商雀翎道:“想好了?徐清又追上来怎么办?” “我觉得,”元满思考道,“徐清大概是想补偿我?” “不论回京后是什么状况,儿时我们关系称得上融洽。如今他帮我又陪我,约莫是一种补偿心理。我在他们眼里从小便是病秧子,现在无父无母,他也许不想我一人,又想我后续的日子快乐些吧。” “所以你这几日也同他出门闲逛?让他的补偿到位?”商雀翎问。 元满点点头。 商雀翎挥了挥手,满不在意道:“那就明日丢掉那个男人,我们走南闯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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