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不同寻常的事情,大家都十分快乐。 到了操场,四角昏暗,只有中间没有房屋遮挡的大草坪和跑道比较明亮。 月光朗照,晚风清冽,带着寒凉,让整个人都畅快通透了许多。 秦蔓和杜心荔喊着大家聚在操场中心,围坐了一个圈。 看大家都很激动,秦蔓也由衷地高兴,扬声说:“应该很快就能来电,咱们就玩点儿最简单的?击鼓传花?” 杜心荔拍手:“可以可以!” 她唱歌好听,这种需要表演才艺的游戏,根本没在怕的。 不过也有人不太愿意。 李盛把杜心荔拍着的手一把按掉:“可别!表演节目啥的,我从小就深受折磨!这辈子都不想再玩这种游戏了!” 之前班会课玩过这类游戏,李盛被迫唱了一首歌,跑调跑到了国外去,惹得全班都哈哈大笑。 他这一提起来,大家又哄笑起来。 马晓阳故意:“今天也想听体委一展歌喉呢!” 杜心荔也不怀好意地看着李盛:“期待哦~” 李盛双手合十,疯狂摇头:“坚决不可能!饶了我吧姑奶奶们!” 笑过之后,邢浩然提议:“其实今天月色很好,星星也很多,要不我们就击鼓传花,传到的人说愿望吧!” 他早已不像入学时那样腼腆,现在能自如地和大家打成一片了。 他这一说,大家纷纷抬头看,发出惊呼。 夜空如洗,是很纯粹的深蓝,星月朗朗,像是在天上撒了一把碎银屑,闪啊闪的。因为在操场正中,没有高楼房屋遮挡,整个天空深邃又辽阔。 确实震撼。 杜心荔陶醉地说:“也别击鼓传花了,许愿吧!今天的夜空这么美,许愿肯定灵!” 她说完,仰着头大声说:“我希望我能考上一中!” 看她很大方,也很真诚,有女生被感染,双手握拳放在下巴处:“我希望我下次月考进年级前五十。” 李盛盘腿坐着,双手撑着后面的草坪,仰望天空:“希望今年过年我爸回来!” 邢浩然双手合十:“希望我妹明年考上八中。” 大家想说出来的,就说出来、喊出来,大多数都是考上一中之类的,也不会有人笑话,或者嘲讽议论。 不想说出来的,就默默在心里许愿。 秦蔓看着大家呼出的白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平和柔软的笑意,生怕惊动了正听着愿望的神明。 只有一人除外。 徐青澍曲着左腿,小臂懒懒地搭在右腿膝盖上,在有些靠外的地方坐着,也在微微仰头看着远处的天。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沉浸在遥远的神思里,只是很纯粹地在看夜景。 他不是寄希望于神明的人。 哪怕只是取个吉利而已,也想不出什么愿望。 唯一一个,故去的人再回到他身边,也不是神明能帮他实现的。 但是夜风里,他那点儿困意也终于消散,不得不承认,今晚的夜色如斯,实属再难遇。 秦蔓只是视线不经意扫过他,就差点被他那双如星如墨的眼睛吸引住,明明也坐在了人群中,但他周身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孤独感。 夜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秦蔓回神,不动声色移开眼睛。 她仰头看天。 世界很大,繁星浩瀚。 秦蔓摒弃脑中所有杂乱的想法,在心里虔诚而郑重地默念:“如果许愿真的可以灵验,那拜托让我考上一中明德班。” 还有几天就是2012年了,在这个新旧交替之际的冬夜,每个人都真挚又虔诚,少男少女们无比坚信,未来仍在他们手中。 很多年后,故人离的离散的散,重回故地满心唏嘘,秦蔓再回忆这一夜,只剩一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许完愿,大家三三两两围坐着唠嗑闲聊,没多会儿许娟就往这边来,隔着老远招手让他们回去。 三楼朝南的办公室已经亮灯了,是来电了。 大家纷纷站起来往回走,杜心荔在缠着邢浩然问他妹妹叫什么名字,秦蔓作为班长等在最后。 徐青澍也走在了最后。 来一班大半学期,他依然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但是在一班,大家不会管别人的闲事,只学自己的习。 他不用应付那些小动作和明里暗里的议论,比在六班的时候轻松省事儿了很多。 不是没有女生对他春心萌动。 这样的年纪,遇见这样与众不同的人,谁还没有做过梦呢。 但他实在凉薄,是真的没兴趣和谁交好,也只有秦蔓邢浩然能和他偶尔讨论题目,但其他的话也寥寥,一来二去,也就没人再去试了。 梦就是梦,大胆而不切实际才叫梦。 看得到摸不到才是梦。 徐青澍,就是一班的普通女孩儿们,触不到的一个梦。 梦太远,做梦不如好好学习。 至于秦蔓,她自认也不过是这些女孩儿中的一个。 见过星星就好了,她无意摘星。 更何况,于她而言,徐青澍也勉强算得上是朋友,因此,关于他,她也并不是一无所有。 此刻,他就走在她前面两步的位置。 秦蔓觉得,坦坦荡荡才是真,越别扭着才会越在意,反正本来两个人也没什么,总不至于闹得连之前的普通朋友都不如。 于是三两步走到他身边,歪着头同他说话:“徐青澍?” 徐青澍低头侧目看了她一眼,等她的下文。 秦蔓本也没什么话题,随口问:“你许愿了吗?” 他不慌不忙,拖着长长的尾音:“你信?” 这熟悉的刻薄感。 知道他又开始话里话外嘲讽人了,秦蔓很是坦荡:“信不信的,图个吉利嘛。” 抬头看一眼夜空,浩瀚银河依旧动人心魄。 “反正我许了。” 徐青澍侧头看她,凉风里,她的面颊白里透着粉,马尾随着身体一晃一晃,清澈的眼睛里映着璀璨的夜空。 她轻轻说:“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好运气,所以,能许愿我就许了,反正也不吃亏。” 徐青澍迟疑地看她一眼:“你运气很差?” 秦蔓知道,这话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自己虚伪,毕竟她已经是年级第一。 所以她很少说,但是她觉得徐青澍不会有空去评判她,也就随口跟他解释:“嗯,我认真的。” 她慢慢跟他举例,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每当我觉得最近状态不错、运气不错、一切顺遂时,生活总会在下一刻狠狠打我的脸。 比如对一场考试很有信心,那出来的结果一定不如人意;比如进九中之前,班里其实有五个去八中的名额,我本来挺有把握,但最后尽力了也没能争取到;比如我在雪天骑车,觉得路也不滑,稳稳当当,下一秒就会摔跤;再比如,新的章节学完,我自以为学通透了,下节课上课就被老师问得哑口无言……就前天那节物理课,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反正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她侧头看他一眼,他没什么十分不信或者嫌她事多的表情,只是安静听着,于是秦蔓继续说。 “可能有人觉得年级第一就没有压力没有烦恼,但真的不是的。 我好像只有一刻不停地努力,时时警醒自己,时时低头,保持谦逊,才能获得一些好结果。 我不能自信,不能胸有成竹,不能意气风发,我必须要一直痛苦,时刻对自己不满,才有可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所以,我一刻都不让自己松懈,毕竟运气守恒,人的预判悲观,情况才会乐观。” 这是她总结出的定律。 也是她早已接受的定律。 徐青澍默了两秒,他确实看出来了,秦蔓做事总带着一股心气儿、一股韧劲儿,但成功之后却从没有过分的开怀畅快,也从不自信地立下什么fla。 教学楼前的台阶就在眼前了,秦蔓抿唇:“不小心吐槽太多了,你随便听听,不听也行!” 徐青澍这次没有再沉默,低声回她:“其实你不用那么要强,你一定能考上一中明德班。” 语气随意,但带了些不容置疑。 秦蔓愣怔地侧头看他。 他勾了一下唇,云淡风轻:“班长做事儿,没有不成的。” 秦蔓还在想,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目标。 徐青澍却回头望了一眼夜空:“那我也不浪费这个愿望了。” “希望秦蔓不用紧绷着弦,也能做到想做的一切。” 一阵轻风过,把他低声念出的愿望,一字不落,送到她耳旁。 秦蔓站在原地,没能迈出将将踏上台阶的脚。 李金兰和秦父、班主任和年级部、班里的其他同学,她周围的所有人,他们总会让她加油,让她保持住,为她骄傲,但又时时提醒她,不能放松。 她像是一辆被卸了刹车的火车,在既定轨道上跑啊跑,不能慢一些看看沿途风景,也不能停下来等一等伙伴,她只能一路向前,直到终点。 徐青澍却说,不用那么要强,不要紧绷着弦。 听他认真的许愿,秦蔓心头却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激得她眼眶都有点儿热。 徐青澍说完,看了她一眼:“怎么样?” 秦蔓偏过头低声说:“你都没有自己的愿望吗,干嘛扯我。” 她只是很感激,感激到不知说什么才好。 徐青澍轻笑一声:“我没有别的愿望了,不如把这个送你。要是灵验了,可得感谢我。” 他长腿迈上台阶,抛下一句话给她:“不过得先有勇气,让自己放松下来,才知道灵不灵验。” 秦蔓看着他瘦高的背影,唇边带着笑意,蓄了满眼的泪。 彼时秦蔓不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能和他单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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