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年来得早,过了元旦,很快就要期末了。 天寒地冻,除了体育课,秦蔓鲜少离开教室。 那次的停电就像一次小插曲,在日渐紧张的复习氛围中,被深深掩埋在了她的日记本里。 但徐青澍那两句不太像安慰的安慰,却意外地,把秦蔓最痛苦、最深处的沉疴旧疾,开解掉了。 有了上次联考卷的摸底,秦蔓对待课业更谨慎和认真。但不再像之前一样时刻紧绷着弦,不再自我苛责到近乎残忍的地步。 偶尔自习课眼睛泛酸,余光看到旁边徐青澍在支着头,很闲适地演算,于是也放松下来,花个几分钟发呆、按摩眼睛。 她总回想起那一句“你不用那么要强”。 这让她可以坦然地爱自己、坦然地面对自己没做好的一切。 一直到期末考前夕,秦蔓觉得这段时间,越不在意结果反倒越顺利,不带着心理压力,反而能学得更自如、更开心。 考试前一天,徐青澍走得格外晚。 平时一打下课铃就拎着书包外套往外走的人,今天班里已经走了一半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倚在椅背上看秦蔓。 秦蔓已经收拾好书包,把外套拉链一拉到顶,把马尾的发梢从衣服里弄出来,背上书包。 发现他在看她。 秦蔓侧头:“怎么了?” 徐青澍没说话,摇了摇头,还是看着她。 秦蔓没放在心上:“明天考试,别迟到。” “嗯。” 很平静的声音应了一声。 秦蔓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只是他的眼睛,好像涌动着一股悲伤,清清浅浅的,不浓烈。但他一向古井无波,只要显露出那么一点儿情绪,就没办法让人忽视。 秦蔓整理书包肩带的手指顿了一下:“我感觉明天的考试,我能考好,谢谢你之前跟我说的话。” 徐青澍很轻地勾了下嘴角:“客气了,班长。” 秦蔓想了想,还是对他说:“那你也会加油的,对吧?” “嗯。” “那你记得把作文写完?” 他的声音终于染上了一点儿笑意,带出了一些揶揄:“管我好多啊,班长。” 终于又是熟悉的感觉了。 秦蔓松了一口气。 秦蔓拎着钥匙圈在食指上转了一圈,很轻快地回他一句:“投桃报李咯。” 看他还是老神在在地坐着,而值日生都快打扫完半个教室了。 秦蔓走之前忍不住提醒:“明天考试,今天教室不能留下东西,要把所有书都带回去,你快收拾吧。” 徐青澍不慌不忙地应她:“知道了,你真的管我很多啊,秦蔓。” 萦萦绕绕的语调,在暖气开得很足的教室里,让刚刚穿好外套的秦蔓,登时脸热了起来。 他叫的是她名字。 秦蔓抿了抿唇。 食指上套着的钥匙圈,到底没能转完这一圈。 不怪秦蔓,实在是他很少直接叫她的名字,陡然一叫,和叫班长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好像作为班长,管他也没什么。 但如果是作为“秦蔓”,这话让她听得想逃。 不过说完,徐青澍没再看她,还是听话地开始把桌面上摆着的书和练习册一本本收进书包。 秦蔓也没打招呼,把钥匙揣进外套口袋直接走了。 * 第二天,期末考试如约而至。 这次是全市联考,考场不按上次的考试成绩坐,而是按学号随机分配。 秦蔓在二楼考,考数学的时候,前面的男生一直抖腿,秦蔓把桌子往后拉了又拉,写完前五题,才终于进入状态。 秦蔓觉得开局有点儿不顺利。 慢慢写到后面,发现数学压轴题正好是前两天刚刚问过徐青澍的一种题型,那道题他讲得格外详细。 秦蔓在心里小小地惊喜了一下,觉得徐青澍这次数学应当是满分了。 所有科目都考完,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这次发挥还不错,而且考完一身轻松,不再有之前无穷无尽的复盘和反思。 自信没什么不可以。 徐青澍说的。 到家吃过晚饭,百无聊赖,秦蔓没忍住,哪怕对面是灰色头像,还是戳了戳徐青澍的小窗: -数学压轴题,这次可能不止你一个做出来了哦 -提前谢谢你[玫瑰.jp] 等了一会儿,对面没回。 秦蔓退出登陆,没再打开看。 * 两天很快过去,去拿成绩单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秦蔓骑着车子走在路上,第一次觉得冬天的太阳也意外地暖和。 到班里等班主任许娟过来,秦蔓抬头看表。 还差三分钟上课,徐青澍还没来。 秦蔓百无聊赖地转着水笔。 踩了一学期的点了,最后一天还要踩点儿。 不愧是他。 许娟发下来成绩单。 不出意外,第一行,秦蔓,661。 算是突破自己了,秦蔓心下一轻。 状态好了果然是可以再进步的。 再往下看,第二名,邢浩然。 和秦蔓差39分。 再往下,再往下…… 到了二十名,还没有徐青澍。 秦蔓皱眉返回到上面,从头开始看。 仔细地一个个名字看过去,秦蔓眉头也越皱越紧。 一直到最后一行,赫然印着:徐青澍。 目光扫到右边,各个科目都是0分。 他没来考试。 秦蔓心里升起奇怪的感觉。 考试前一晚,他也没什么异常啊。 没有生病,没有情绪问题,甚至还答应了自己考试会加油。 怎么突然弃考…… 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也没准是突然懒得参加了。 许娟开始总结班级整体成绩,似乎是从夸奖秦蔓开始的,但秦蔓却怎么都听不进去。 这学期寒假作业没有提前发下来,今天除了拿成绩单,也是发假期作业的日子。 许娟开始点评个别同学的状态,秦蔓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门口,隐隐期盼着,下一秒,那里会走进来一个高瘦清峻的黑色影子。 然而,直到讲完成绩分析,徐青澍还没来。 秦蔓郁闷地偏头看了眼旁边的座位。 他该不会是忘记今天要领作业了吧? 各科课代表去教务处抱来一摞摞假期作业练习册,一列列发下来,发到徐青澍的座位,不知道该不该留。 英语课代表冯秋侧头问秦蔓:“这是谁的座儿?他没来吗?” “徐青澍的。”秦蔓摇头,“好像没来。” 冯秋抱着一摞练习册,抬高右手问许娟:“老师,徐青澍没来,留他的作业吗?” 许娟应声看过来,不假思索地摆手:“不用留。” 秦蔓皱眉。 按理说,如果有同学没领假期作业,应该会让方便的同学给他捎带一下,没有不发他作业的道理啊。 秦蔓想起自己知道他的住处,还没深想,就脱口对许娟说:“老师,我认识他家,要不我找时间给他拿过去吧。” 她说出口才想起,他好像,已经搬家了。 还没来得及改口,许娟再次摆了摆手,随口道:“他转校了,不用留。” 许娟说完,没有再说什么。 有几个人悄悄回头看向徐青澍的座位,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没来,看到那张空空荡荡的桌子后,纷纷转回去继续整理假期作业了。 班里只有发作业的练习册摩擦声,许娟的那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但秦蔓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第一次听的语言,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 他转学了。 不是换班,是转学。 是以后都不在九中了。 秦蔓愣怔半晌,许娟早已经转过去处理其他同学的问题了,她还是对着空气自顾自点了点头。 随手翻开一本练习册,在扉页写下名字。 却又想起了徐青澍考试之前的那天晚上,对自己点头,很安分地回答:“嗯。” 他说考试会加油。 转学不是小事,不是一夜之间突然决定的。 他却都不愿意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提前告诉她,和她道个别。 秦蔓觉得心里的某一株小草迅速枯萎了。 他甚至连把她当成普通朋友都没有。 秦蔓思绪飘忽,笔尖在练习册上氤出了一团黑色油墨都没意识到。 低头看时,那团明显而丑陋的墨迹早已经遮挡住了她刚写下的名字。 * 秦蔓回到家,把书包搁在书桌上,关上房间门,静静地趴了一会儿。 想起了什么来,从书架深处,抽出来藏在书和书之间的日记本。 翻开最中间的那一页,那张青绿色的糖纸,已经被压得光洁又平整,鲜亮的颜色一点儿都没褪,和那个万圣夜一样漂亮。 秦蔓低头看了半天,又小心翼翼地把糖纸铺回去,合上了本子,慎重地在书架里藏好。 她拿过手机,登上企鹅号,直接戳到徐青澍的小窗。 上次的消息依然没有回复,灰色的头像毫无生气,就像是对面再也不会有人上线,飞快地打出一串噎人的话,让人不好回答。 * 那之后,这个对话框渐渐沉到最底下,那个头像也的确再也没有亮起过。 开学之后,休学的同学复学了,班里还是35个人,座位完完整整排成了一个方块,再也没有凸出来的一张桌子,窝着一个身高腿长的黑色影子。 秦蔓开始时常常想起徐青澍。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擅自地,把一切对白都加了柔光滤镜,因而那些回忆才变得格外珍贵。 其实后来想来,也只不过是一些再简单不过的话,和普通同学没什么两样。 后来秦蔓想起他的时候越来越少。 百日誓师大会那一天,秦蔓作为学生代表,上台领着毕业生年级宣誓。 她举起右手,在话筒前郑重而坚定地念出一句句口号,即将出征的学生们跟着她宣誓,震天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会场。 那个瞬间,秦蔓在高台上俯瞰,每个人都像是蓬勃而有力量的雏鹰,将要倾巢而出,迎风迎浪。 她一瞬间就想起了徐青澍。 只想了他一秒,下一秒,她继续笑着,念出下一句坚定的口号。 很久以后,秦蔓想,他是一只落在这里歇脚的雏鹰,他来得那样早,以至于秦蔓遇见他时,除了一颗十几岁的少女心,什么都没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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