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山书院的清晨浓雾四起，鸟啼声在林间悠扬。等到日中，便是艳阳高照，晒书的好日子。 这个时候，多数的学子都将寝室里的藏书搬到院子里来，晒一晒，以免潮湿发霉。 林淼挑了一块好地方，躺着打盹儿，屋檐的阴影遮着她的脑袋，太阳又直直的晒着她的躯干，翘着二郎腿，躺在太师椅上，惬意。 日子就该这样过，什么卧底任务，都没有这暖阳好，晒得人皮都展开了。 院子里叽叽喳喳的，秦京生正和他的书童，将书一摞一摞的往外搬。 突然一声“哐当”，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泼了她一身。 一瞬间，林淼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吼着：“怎么回事儿？”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书童，此刻也是一身污水，爬起来，连忙向她道歉：“对不起，林公子，是我不好，走路不小心，对不起！” 正在翻书的秦京生听见响动，小跑过来，皱着眉头开始斥责书童，“你怎么搞的，脏水泼了林兄一身。林兄，你不如先去洗一洗，稍后再看我料理他。” 秦京生赔笑，又吩咐书童去打热水。林淼看着被染成黑色的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算了，我自己去。” “那怎么行！我的书童做错了事，林兄你在这里等着就是了。”秦京生连忙制止林淼的动作，拉着她的袍子，不让她走，并叫了书童赶紧去打热水。 如此一来，林淼心里却泛起了嘀咕，秦京生往日可没有故献殷勤的时候。林淼拿了换洗衣服，看着内室里的浴桶翻起白雾，只听见秦京生在外大声呵斥书童。 “做事这么不小心，罚你去把书院的水缸都挑满，我看着你挑，看你以后还敢这样毛手毛脚的！” 林淼隐在门后，看着秦京生走了，才将房门闭了起来。 此时，早就躲在屋外的马文才和王蓝田二人探出了头，窗户上留有一条缝隙，刚好对着浴桶。 白雾翻涌，水声渐渐，马文才站在窗外朝里面看去，又按下激动不已的王蓝田的脑袋，“再看！挖你眼睛！”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少年裸着背，虽不健壮，但也比一般女子要结实有肉，不显单薄。只是，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少年的肩膀。 水雾逐渐稀薄，再看一眼，马文才便看见少年肩上的醒目伤痕，他僵在原地，视线也开始模糊，身旁的王蓝田挤着脑袋朝里看去，便是这一幕。 马文才眼疾手快，立马按下王蓝田的脑袋，拧过来。 对上马文才凶恶的眼神，王蓝田又忧惧的笑着。 “文才兄？” “谁？” 林淼突然出声，让二人动作一滞，马文才反应快，拎起王蓝田就走。 刚出逃到院门，王蓝田忍不住发问：“文才兄，林淼是男的还是女的啊？我没看清楚。” 马文才站住脚，打量着王蓝田，想起林淼背上的伤，立马回话，“自然是个男的，你不是看见了吗。” “我什么都没看见啊！”王蓝田心道，他就看见一个后脑勺，然后就被马文才给按了下去。 他刚要回话，却看见马文才瞪着他的凶恶眼神，既然他都这样说了，王蓝田挠了挠脑袋，“对对对！是个男的！”。 随即马文才又再一次警告王蓝田，“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就等着你爹来给你收尸吧。” 马文才刚威胁完了王蓝田便碰到了秦京生。 一脸焦急的秦京生问：“怎么样？男的女的？” 王蓝田只看到了个头，什么也不知道，在马文才的视线逼迫之下，自信但却带着万分失落的说：“男的男的。” “以后你们要是在敢拿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来打扰我，有你们好受的！” 听着马文才的警告，二人又是赔罪又是道歉。 让林淼没想到的是，窗外的人居然走得这么快。 当秦京生让书童给她打洗澡水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不对了，故意给他们留出一条缝，让他们看个后脑勺，即便不能证明自己是个男的，但是让他们生起更多疑心，行事大方，不露怯才更为关键。 若是躲躲藏藏，三番五次避免这种场合，只会加重这群人的疑心。 如今只是缓兵之计。 林淼思索着，他们几个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呢？ 莫非那天在后山晕倒之后，马文才看见了？ 不！ 应该没有。 不然他何苦今日会作这样一出戏。 也怪自己，刻意与众人保持距离，反而让自己成了大家好奇的对象，即便再小心，不去澡堂洗澡，不在宿舍睡觉，总会让人起疑。 一个卧底，想要做好了。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普通，不显眼。 而她离顶级卧底，还差得远。 如今，想要摆脱这种局面，林淼有了突破口，那便是祝英台。 第二日，林淼靠在教室的栏杆上，支着脑袋想着祝英台，前几日受了伤，也不知道她今天会不会来。 一连几日想去看望一下祝英台，都被银心挡在门外。 银心这丫头，还真是忠心得很。 她正想得发神，马文才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这高傲公子哥不是坐在第一排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林淼瞧了一眼，继续将头放在栏杆上发呆。但马文才的视线太招人，视线有些过于灼热了，看得林淼浑身发冷。 “马大公子屈尊降贵来这儿干什么？有什么事吗？”林淼手撑脑袋，与马文才正对面，微微抬眼，睡意惺忪。 “没什么，不过是想和你切磋一下。” 林淼抬起脑袋看向马文才，面露疑惑。 这公子哥到底在想什么？ 想起昨日的事，林淼觉得有些伤脑筋，马文才近来对她有些关心过剩，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且马文才不仅逮着她的小辫子，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虽然他也不在乎这个。那天自己向他道谢后，每次见他都是十分懂礼貌讲文明。 可人家呢？ 昂着脑袋，都不给一个眼神的。 林淼索性也就不理马文才了，继续她的监视事业。 好在李伯容也很让她省心，正常上下学，也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以，只要你让王蓝田那帮家伙离我远一点。”林淼说。 马文才点头，但又拒绝了，“他的事与我何干？” “从明天开始，晚饭后一个时辰我在校场等你。” 林淼扯着嘴角，心里骂着马文才的无耻。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淼皱眉，不解。 “你有意见？”马文才丝毫不在意林淼脸上的表情，继续说，“校场常有学生蹴鞠行武，地点换在后山。每日用饭后一个时辰内，我要在后山见到你，直到下次武试。” 黑着脸的林淼不知道马文才是哪里来的底气，让她捡球就算了，现在连她每天晚上的时间都要占用，是不是别人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林淼抬头，正对上马文才带笑的眼睛，一脸无辜的恼人模样，越看越气！ “马文才，即便长得好看也不能得寸进尺。” 这话脱口而出，林淼想自己应该是气昏了头，她这算是调戏了马大公子吗？这马文才还不得把她给活剐了。 不光是林淼愣住了，马文才也愣住了，眼中微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不可说的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太近了些。 瞬息之间，马文才后退两步，和人拉开了距离，微微眯着眼睛，神色不明。 林淼看着马文才的模样，也知道这几这话说错了，并且是错得离谱。 但若是要解释的话，那便更是错上加错，忽略掉这句话才是最好的选择。 “咳咳，明日晚饭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后山见。” 马文才有些僵硬的别过头，不再看林淼：“不见不散。” 恰此时，梁山伯与他的好兄弟祝英台走了进来，林淼几乎是掠过马文才身侧，奔去了祝英台那边。 “祝英台！等等！” 完全忘记了在一旁等着她回话的马文才。 马文才看着人的背影，心头有些不爽，怎么谁都和祝英台要好，学院里最孤僻的这个也是如此。 他一甩袖子，跨步从三人身边走过，瞪了一眼林淼又顺带着睨了一眼憨笑着的梁山伯，回了座位。 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引来了祝英台的不喜。 “林兄，马文才是不是来找你麻烦了？” 林淼想了想，“他路过而已，你好些了吗？” 旁边的梁山伯说话了，“英台，文才兄只是脾气大了点，前两日他还给你送伤药来着，你别这样想他。” 梁山伯不亏是老好人，林淼看了都忍不住要为他的善意大发而拍手叫好，并且作为自己的反面教材日日观摩，学习。 并发誓绝不像他一样圣父。 前些日子，王蓝田“不小心”从石阶上摔了下来，梁山伯还和王兰、祝英台一起上山去给他采过草药。 让祝英台大发雷霆。 “山伯！你就是太善良了，总把别人想得那样好，你忘了那天在校场他把你打得吐血了吗？你还为他说话。而且，谁要用他的药了！” 祝英台脾气也不小，梁山伯心地善良，与人和善，可是她也不想让梁山伯每日都受马文才一伙人的气。 林淼适时打断二人的你来我往，她有要事，并不想掺和进祝英台和梁山伯二人明晃晃的的互捧之中。 “英台，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一对视，便知道接下来要谈什么，梁山伯是个木头脑袋，没看出他们二人之间的不对。 “说吧，你想找我聊什么？” 林淼的目的很简单，既然祝英台是个女的，那么自己和祝英台住在一间屋子便可以减少很多的麻烦，况且对祝英台来说也是好事。 听见林淼的提议，祝英台反倒是大惊失色，林淼这才反应过来，祝英台还不知道自己也是个女的，但是这件事还是不告诉她为好。 “在下并不想和秦京生住在一间屋子。” “为什么？” 林淼回答：“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秦京生罢了。” 祝英台瞬间睁大了眼睛。 “哎哎哎！我也不喜欢你！你别多想！” “那你是喜欢的是……”祝英台慌乱猜测。 林淼连忙打断：“不是你！我喜欢男的！” 此话一出，祝英台脸上更加震惊了。 写着‘我不信’三个字。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语，林淼居然告诉自己，是真是假？ 祝英台迅速分析起当下的局面，林淼已经抓住了自己致命的把柄，按道理，他没必要扯谎。 这般剖析自己，可信度极大。 毕竟，哪有男子会向一个外人坦诚自己有龙阳之好。 晋国虽男风盛行，但那也只是大家族风流奢靡生活之中的一些消遣罢了。 但这也让她为难了，毕竟梁山伯。 看见祝英台皱着眉头，林淼明白，她有顾忌。 大概率就是梁山伯了。 这情谊深厚的一对好兄弟，让梁山伯去跳秦京生那个火坑，确实有些不厚道了。 既然这话都说出口了，她也不好做更多的解释，她误会也好。 毕竟这大晋，好男风的多了去了，不多她一个。 “没关系，你可以考虑一会儿，不过这件事还希望你保守好秘密。”林淼小声说着。 祝英台答应下来，考虑着林淼的提议。 其实最近她跟梁山伯之间也怪怪的，或许应该照着林淼的提议来。 “让我考虑两天吧。” 二人并行，回了课堂。 要林淼说，谢道韫先生确实是世间少有的人才，武功谋略在这世间都是少有，且在她的课上，林淼很少见的没打瞌睡。 只是，今日的课业却无人敢再卖给她了，不仅是惧谢先生的势，还有马文才。 他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放出话来，谁要是敢再替林淼完成课业，那就是跟他马文才作对。 找不到人做课业的林淼一步一顿走到马文才的桌子旁边，放下碗筷，坐了下来。 此刻的食堂人还不多，看着马文才小口咽下饼，她也想把马文才给剥光了嚼碎咽下去。 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马文才，明明答应了与他切磋，怎么还来找自己的茬？ 林淼占了王蓝田的位子，马文才也没有说什么，任由林淼坐下。 看着林淼脸上的表情，便知道他来的目的。 “听说，就是你不让他们替我写作业的？说说，你安的什么心？马文才。”林淼几乎是咬着牙，控制着自己没有给马文才的脸上来一拳。 待马文才饮上一口茶，才一脸狐狸笑缓缓开口，“不错，这又如何？君子行正，有所为有所不为，林淼，你要是觉得我做错了，完全可以向山长揭发我，不过这样一来，那些收了钱替你做功课的人也要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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