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七个月不长，比如这寒假，一个月，聚散欢笑，来来回回，也转眼就过完了。 温玉回也不知道令她如此凄然茫然的是和祁雨其互不联系的七个月，还是这种与成长、升学、友情、远走相关的多种骤变。 元宵节次日，她拖着行李箱到高铁站，到G市的车次只有早午两班，她向来不爱赶晚集，所以早早到了候车室，却发现高铁延误两个多小时。 再怎样心烦也没用，温玉回只能找个位置坐下等。 舍友们都还没回学校，大家都想在家多待一会儿，只有温玉回一个人提前两天回去。 对她来说，家是可以常回的地方，但不能久待。 爷爷奶奶总爱耳提面命，不痛不痒地探问自己的成绩、交际，爸爸倒是不问，但隔三差五冷声热斥，温玉回真的不懂，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吗？需要这样被指责教训。 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逃离。 得知有人单独先回宿舍，剩下三个人都在群里撒娇耍赖，希望温玉回早到能够帮忙打扫打扫卫生。 “可以，但有条件，你们返校后，得众筹请我去西食堂吃小火锅。”干活的人是大爷，自然气势满满，温玉回提前给出要求。 “这都不是问题，我们还能给你拼一杯金桔柠檬！”仇露遥刚睡醒，看到温玉回要先回宿舍的消息，双眼放光，心情大好。 “消毒水、扫把和拖把都摆在一起，在我床边的角落，爱你不言自明。”陈吴晗言简意赅，一来就派活。 “以上已阅，继续睡吧，我独自感受舟车劳顿之苦。”温玉回扔下一个“再见”的黄脸表情就熄屏了。 远行的时候，她的心情一般都不怎么样，所以人在群里也不会太活跃，间歇性撒癔症，高中时期，周日坐大巴上学，有时候还闷闷不乐，在社交圈疯狂输出。 一些不愿多回忆的非主流时光。 温玉回看着候车室上方的列车时刻表，自己那一趟班次后面刺眼的「延误」二字，忍不住打哈欠。 时间在医院、候车室、电话亭、候考场这种需要等待的地方，流速就分外慢，温玉回真的像在这睡一觉，但场合实在不对。 随便来个认识的人，我就招呼ta坐旁边，我打个盹了…… 温玉回恳切地想，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名字，惊得她狂甩脑袋，试图清醒。 瞌睡虫怎么都不走，她只好物理唤醒自己，拧开一瓶水就开始灌，凉水入喉，她打了个激灵，感觉食道、胸口、肺部和胃里都挤在一块儿试图取暖。 “大早上的，我没事折腾自己做什么？”温玉回把剩下半瓶水塞回书包，拉拉链的时候感觉到面前笼上一片阴影，下意识抬头。 不是都说墨菲定律吗？怎么到她这里变成意念召唤了？ 想到这她竟然有些恍然感，从前她在校园、街道、集市或者各种无名角落，自己出门瞎逛的时候，总是会想，假如祁雨其在这里会怎样，这次虽然也想到这个人，但没想他出现啊…… 人生真是正正反反、前前后后都要事与愿违。 矫情死了！都多大人了还整这些幻想？温玉回暗骂自己没出息。 祁雨其坐下，问她怎么这么早。 “不爱迟到，”顿了顿，她又倍感无语地吐槽，“结果车迟到了。” “上午的第一趟车最容易晚点了。” “车爱晚点是车的事，反正我不爱迟到。” 祁雨其望着温玉回，看着她这样生动的情绪和语言，想起年前寒招会上遇见那一次。 温玉回真的是很好的人，很容易就能动容，对自己冷淡也不会太久，总是这样心软宽容。 “喝不喝热奶茶？” “这里哪有？而且我喝水都喝饱了。” “你等会儿，帮我看看行李。”祁雨其取下挎包，放在行李箱上，然后朝候车间外走去。 温玉回看着他的挎包，睁着眼睛犯困，只好玩单机游戏打发时间。 她在方块游戏中赢了两局，输了一局之后，祁雨其回来了。 “小心烫。”他递给她一杯热饮，杯子外还有一层隔热纸，温温热热的，并不烫。 温玉回接过杯子时，手指碰到他的掌骨，他的手掌热烘烘，她的手指却冰丝丝。 “你是不是冷？”祁雨其问。 “还行，干坐着当然冷，这不是有暖手的？”温玉回稍稍抬高杯子，朝他轻轻晃。 进入候车室的人越来越多，座位也开始满了起来，人声嘈杂，外面还有其他列车发动的声音。 两个人良久不语，划拉手机，并没有停留在什么页面，就各自漫无目的地敲敲点点。 她问他怎么不买一杯给自己，祁雨其想了想，说忘了。 “我也不怎么想喝，不冷。” “你怎么也去这么早？” 他们的学校在同一座城市，两个人也是2020届高三一班为数不多的、在外省同城上大学的同学。 祁雨其似乎变得很笨，一个问题总要想很久。 “琢磨什么呢？我没打听你的隐私，你不说也没关系。”温玉回以为他又像以前一样，有什么秘密不愿意讲，所以才沉默着拒绝回答。 “不是，”他忽然抬头侧身盯着她，“我就是想，你应该会来得很早。” 这下换温玉回无语凝噎了，现在他们俩说话就是很消耗时间，顾忌良多、情绪纷繁。 他是为了碰运气偶遇我？ 温玉回想到自己刚刚暗骂自己没出息，顿感冤枉，起码自己不是怀着目的地想，这个人抱着抽盲盒的心思来偶遇，难不成遇不到我就退票改签？ 很怪，她既惊讶于他的幼稚，又为他这样原始笨拙的赤诚而动容。 “但我还是来得比你迟。”祁雨其语气里藏不住低落。 “你别这样。”温玉回答道，两人话音一落一起，她的语气神色，几乎是应激。 谁也没说这样是那样，其中深意，各有各的理解。 温玉回的意思是，祁雨其从前好像不会这样深情卑微、欲言又止。 祁雨其则懊悔，自己这样马后炮、作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有什么意义？ 快两个小时过去，两人再没有交流，身边有认识的人，温玉回神经舒缓下来，靠着椅背睡着了。 睡得不知道时间地点，她被人摇醒，看见祁雨其的脸，还有些困惑，以为自己刚起床…… “去上个厕所吧，还有几分钟就检票了。” “昂。” 温玉回从洗手间出来，看见祁雨其已经推着两个行李箱在检票队伍旁边等了。 “你是几号车厢？” “13号。” 温玉回哦了一声，沉默。 “同站下车，就那几个车厢。”祁雨其像是猜到两人在一个车厢，又问，“你坐几号？” “07A。”温玉回心说这不能坐一块儿吧？ “我是15F。” 两人一前一后上车，温玉回把行李放好，坐下戴耳机看动画片。 过几分钟，旁边来了一位背着公文包的叔叔。 又过了一会儿，祁雨其来了。 “您好，可以跟您换一下座位吗？我想跟我朋友坐在一起，我的位置是靠窗的……” 耳机的降噪效果还行，但祁雨其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温玉回耳中。 然后，他就拉过行李箱，放在自己头顶的架子上，又坐到了正在看大耳朵图图的女孩右边。 温玉回一脸“我不理解你在做什么”的表情，祁雨其似乎意识到，自己磨磨唧唧一言不发没有任何意义，不如事事坦言。 “我想离你近点。”祁雨其一脸真诚，在这样人多的车厢里，脸都不带红一下，“我感觉你只是不太想理我，但不烦我。” “不想理你不就是烦你？”温玉回比他要面子，压低了声音讲他。 “我觉得不一样。” 温玉回只能冲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关了动画片窗口，看向窗外。 列出缓缓出发，温玉回在向后倒退的风景中看到聿元中学的一角，橙红色的建筑，真的很适合怀旧。 “现在看来，其实聿元真的是个小城市，聿元中学也很小。” 祁雨其没话找话，“大学城是比聿元中学大多了。” 大得我去你们学校也找不到你。这句他没说。 “你们学校三个校区，逛遍了吗？” “没有，但是你们的大学城校区我逛了很多遍。” 温玉回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把视线从窗外转回来，久久震惊。 “我们就见了两次，但每次你都让我……震惊到无话可说。” “为什么？”祁雨其问。 “我以前觉得，你冷冷清清的，但是对我最特别，总有些喜欢我吧？可后来你又说你不喜欢我，还两次。再后来毕业了，我没找你，你也没找我，我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可是现在我重新见到你，你又给我一种……” 温玉回想不出怎么形容最合适。 “你让我觉得，你好像在喜欢我。” 但事到如今，她有些不想相信。 祁雨其张口就要回答，温玉回打断他，“你要不给我发信息吧，人这么多，别给我整出什么社会八卦新闻来……” 祁雨其当她的面解锁手机，打开聊天工具，温玉回看见置顶聊天框处自己的头像，头像旁边的备注是一个玉米表情。 但聊天框是灰色的，没有字眼。 祁雨其点开会话框开始输入，温玉回的手机静音，但锁屏界面弹出一条新消息。 她点开。 新消息头像旁的备注是生硬的人名，温玉回想到，是高考完那一天，拿到手机时，她把这个人的备注由717改成了祁雨其，宣告自己的喜欢和高中时光一并结束。 “我的确在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 温玉回酸了眼眶，手指攥手机攥得发白，紧咬着牙，咽了一下口水。 手机被锁屏，屏幕一直闪烁，代表新消息弹出，温玉回不敢去看，她把小桌板放下来，手机倒扣在桌子上，戴上口罩，翻出鸭舌帽，倚在窗上闭目养神。 “现在先不说了。”她声音很小，但祁雨其听见了。 直到列车到站，祁雨其帮她把行李箱拿下来，下车出站，两人也没有再说话。 “我跟你一起打车到大学城吧。” 温玉回摇头，“两个学校离得也不近，没必要强行顺路，我自己回去吧。” 祁雨其不置可否。 “祁雨其。” 她这样喊他，他真的莫名心惊。 “你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的人，”她看着行李箱上的贴纸，叹了口气，好像在了结一桩心愿，“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你已经在喜欢我的情况下拒绝我两次了，那我拒绝你，也不算伤你心了。” 温玉回说完，就走向另一个下客区，走的时候留下一句“别跟过来”。 祁雨其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虽然穿得厚实，却还是周遭遇冷。 他无比想跟上去，冲上去，问她冷不冷，要不要再买杯热茶，想站在风来的方向为她挡掉一些凉意。 可那些都是717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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