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县公安局审讯室。 比起照片上的张月如今显得更加的憔悴和苍老，从她的样子来看，真的猜不到她会杀人。 许诺深吸一口气，打开审讯室的门。 也许是因为上次她在审讯方面表现比较亮眼，也许是因为现在他们刑警队的人，也只有她和邢浩。 借用了安县警局审讯室之后，邢浩就指定了让许诺这次当他的助手，他为主，许诺为辅。 “吱呀……” 审讯室的门传来动静，张月抬眸。 “我能不能看看我女儿倩倩。” 她看向许诺的眼神充满恳求。 “我想见见她，我什么都会交代的。” 许诺看向邢浩。 邢浩略微沉思，点头同意，“可以。” 刘倩倩所在医院的警员发了视频通讯，视频中，刘倩倩浑身插满了管子，头上打着绷带，脸色苍白，镜头拉近，她紧闭着双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张月的眼泪瞬间下来了。 “倩倩，我的倩倩，是妈对不住你啊。” 张月的痛哭响彻整个审讯室，一直到许诺挂断视频，画面彻底消失，张月又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她的反应在许诺的预想范围内，反倒是邢浩一直没开始审讯，让许诺有些意外。 她被调过来之前，在警局内部的报纸上多次见到邢浩立功的新闻，他很出名。 带领的队伍也被称之为重案狼队。 曾经破过无数大案的他，在报纸上面显得有点不近人情，还有不少人在传他的八卦。 大概就是做事情雷厉风行，在所在城市那些三教九流中，还有个邢阎王的称呼。 特种部队退役下来，在刑警队做了七年，积威甚重。 许诺第一次看到他，就有点怕。 如果非要形容，就像是学生见到了不苟言笑的政教主任，哪怕没做坏事，可依然会觉得怵得慌。 “谢谢。” 张月擦拭眼泪，“刘勇是我杀的，那个畜生的那玩意儿也是我剁了的，和项羽娜没关系，她就是告诉我了那个畜生的地址。” “张月。” 邢浩说，“刘倩倩的事情，我们已经查的差不多了，你不必掩盖，有什么说什么，才是对你女儿的尊重。” 张月一怔，捂着脸再次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我当初不该离婚的，否则也不会害了正阳和倩倩。” 张月的叙说颠三倒四，富有情绪化。 可该说的，也的确都说了。 许诺从中整理了一份时间图出来。 张月离婚后，一心想要给弟弟还钱，加上张正阳出车祸，她四处求医问药，想给张正阳治疗。 她心中想着刘勇要走了那么多的钱，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等到发现刘倩倩挨打之后，她和刘勇争吵起来，然而刘勇是个混蛋，他说除非张月复婚，要么就给钱，不然肯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张月离婚后，日子虽然过的艰难，可是远离了刘勇，觉得苦中也是带着甜的。 “我只是没想到。” 张月说，“他会去找我爸妈的麻烦，我爸妈大晚上被打玻璃，半路被人威胁，我爸妈想去找正阳，结果路上出了车祸，很快过世了。” 又是车祸。 到目前为止，总共有三次车祸，第一次，刘勇醉驾，第二次，张正阳车祸，第三次就是张家父母。 这是巧合吗？ 许诺抓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腹泛白，在心中把这个记下来，决定等出去查一查。 为了给张家夫妻办丧事，张月和张正阳花了一大笔钱。 剩下的车祸赔偿的钱，把当初给张正阳治病借的钱还了一个七七八八。 忙完这些，张月发现了刘倩倩对她很排斥。 刘倩倩根本不要她买的东西，张月没发现刘倩倩身上有伤痕，几次回去，也听邻居说刘倩倩现在不挨打了。 刘勇要的钱不少，张月想着只要能让刘倩倩好，她没关系的。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又保持了半年，刘倩倩生日，她带着蛋糕准备去给刘倩倩过生日，发现刘倩倩被一个老男人抱在怀中。 后来，张月知道了刘倩倩被刘勇卖了的事情。 她去质问刘勇，却被刘勇动手打了出来。 张月整个世界都破碎了。 “正阳的车祸，也是他做的，那天晚上肇事的人，就是这个王八蛋，他故意的，他嫌正阳多管闲事，故意那天晚上开车撞他。” 这是刘勇亲口说出来的。 那天晚上，酒吧喧嚣，刘勇十分嚣张的对张月说，张正阳没死，已经是便宜他了。 张月报警，他根本不怕，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根本没证据。 只要他不承认，他什么事情都没有。 弟弟的瘫痪一直是压在张月心中的一块巨石。 如今又叠加了女儿的悲剧，张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她觉得，只有杀了刘勇，这一切才能结束。 可刘倩倩不跟她走。 那天，她拦住要去找程岩会的刘倩倩。 张月看着打扮花枝招展，漂漂亮亮像是盛开的花骨朵一般的女儿，却没有半分高兴的情绪。 从她生下刘倩倩开始，从他们相依为命那几年，她就一直在幻想着刘倩倩会如此楚楚动人，亭亭玉立的样子。 她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她结婚生子幸福的模样。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如此的。 张月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她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女儿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陌生，再也没了从前的依赖和濡慕。 “倩倩。” 她尝试去牵女儿的手，声音近乎哀求，“跟妈妈走，妈妈会保护你的。” 刘倩倩后退了两步躲开了。 “不，你保护不了我。” “如果你有能力保护我，当初就不会扔下我走。” “我恨你。” 刘倩倩一双晶莹的眸子充斥着恨意，她似乎天生知道怎么刺激张月，指着自己身上的裙子和脚下的鞋子，“这个，是那个人送我的，我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没有新衣服，天天挨打，没人喜欢我，没人在乎我。” “你送来的钱，从来没有一分花在我身上。” “我会自己努力保护自己。” 刘倩倩转身，“你以后别来了。” 张月眼睁睁的看着刘倩倩离开，她手中给刘倩倩带的礼物掉落在地，她想捡起来，却怎么都抓不住。 眼泪吧嗒一下落在手背上，张月蹲在地上痛哭。 “是我让她失望了。” 张月哽咽，“她还是个孩子啊。” 许诺眼眶湿润，悄悄抹了下眼角的泪珠。 这天之后，张月就决定开始杀人计划。 她想先解决掉刘勇，然后再解决程岩会。 可出了意外。 “我观察过刘勇一段时间，发现他只会在一三六七这几天去酒吧，其他时间晚上都会在家里喝酒。” 许诺回想了下，不对啊，出事那天是周二，刘勇怎么去酒吧了？ “他经常会带不同的女孩去酒店和旅馆，那天我算计着时间，到了他家楼下，他下楼了，正在打电话。” 打电话？ 所以，是意外？ 许诺在打电话三个字上画了圈。 毕竟是刘勇死的这一天，张月记得很清楚。 那天晚上大概九点多，刘勇抓着电话从楼上下来，天很黑，附近也没有路灯，张月站在角落里，他根本没看到，他走过张月身边的时候，张月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你他妈有完没完，老子说了，拿钱换东西，没钱就出去卖，什么，还钱？” “行，老子这就过来，等着。” 他上了车，张月跟上，看到他进了酒吧，想着等一会儿他出来再做行动，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 一直半小时过去，张月有点坐不住了，她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刘勇说不定在这里玩上了。 今天晚上，刘倩倩不在家，是她动手的最佳时间。 张月坐不住，进了酒吧，找了一圈，最终酒吧后门附近找到了刘勇。 他在和一个女孩子争吵。 “早这么做，不就没事了？” 刘勇拍了下手中的钱，拉住女孩的胳膊，“今晚上陪我怎么样！” “放开我！” 女孩用力甩掉刘勇胳膊，“钱我已经还给你了，以后全当不认识。” “不认识怎么行？” 刘勇却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呵呵一笑，“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和我装什么装？” “这个录像啊是删了，可你怎么保证我没备份呢？” “你什么意思？” 女孩瞬间警觉，低着的声音听出了歇斯底里。 “没什么意思！” 刘勇露出那口黄牙，十分猥琐的打量女孩，十分放肆，“这个只是利息，想一次性买断的话，再给我五万块，然后陪我睡三次。” “你疯了！” 女孩震惊， “你说过给两万就可以的，你骗我！” “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骗呢？当初我也没掐着你的脖子让你喝酒吧！” 刘勇眯着眼睛笑的越发恶心，“回去好好想想吧，我这不是也舍不得你，不然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之后刘勇就回去喝酒了，女孩蹲在角落里哭。 张月看着心中难受，想上去安慰，女孩却被朋友喊了一声，她擦了眼泪就也回到了酒吧大堂。 那个女孩竟然也在酒吧吗？ 许诺没有忽视张月听到了女孩名字这个事实。 邢浩也没有忽视。 张月想了下摇头，“那个地方很吵，我当时心思都在刘勇身上，就听了那么一耳朵，只记得有个咪，好像是，记不住了。” “当时刘勇看着怎么样？” 许诺听到邢浩又问。 知道他肯定也在敲定时间线。 案发那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刘勇这个人实在是不当人，仇人太多。 “挺正常的，不过，他后来挨打了！” “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喊到了后门那里，那边有个遮雨棚，那些人让他还钱，他就把那个女孩给的两万交了出去。” 张月仔细回忆，“那些人让他还一百万，说两万块钱只能算利息，让他赶紧的。” “他给那个王八蛋打了电话。” 张月情绪再次波动，难以压制，“他说，倩倩还有个朋友，到时候让那两个丫头一起陪那个王八蛋，他肯定满意，让他能不能再给点钱。” 张月听到这个，都快疯了。 刘勇好像伤的挺厉害，坐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张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本的计划远远不如现在弄死他来的重要。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了，拔出自己随身带的刀子，冲上去对着刘勇狠狠扎过去。 感觉到温热的鲜血落在手上，她到底只是个普通女人，一腔孤勇在第一次杀人这件事上，只觉得充满了恐惧。 她哆哆嗦嗦的确定了刘勇的呼吸，感觉不到出气之后，就抓紧时间跑了。 刘勇死了，还有程岩会。 之后，就是和程岩会妻子，项羽娜的一拍即合。 两个人是在程岩会的家里遇到的，项羽娜来的时候，张月已经动手。 张月以为项羽娜是来帮程岩会的，谁想到她说，如果她不报警也可以，她也有一笔账要和程岩会算。 “你们是怎么下楼的？” 许诺唯一觉得不能理解的就是他们躲开了监控摄像头，嘉园小区的监控设施很到位，没道理他们带着受伤的程岩会出去，监控拍不到。 “在他的房间里，有可以通到外面的电梯。” 张月指甲几乎将手心切出血，生疼生疼，艰难出口，“那是，他带倩倩她们这些女孩子进去……” 张月说不下去了，忽然低头咬住自己的手。 鲜血汩汩从手背上流出，她在辅警阻止之前松开，牙齿缝隙都是鲜红。 “我弄死他，我一点都不后悔，这种人渣，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分钟，我都对不住我的倩倩。” 张月是看着程岩会咽气的，她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伤，在程岩会家中下药的时候，被程岩会发觉，药物浓度不低，程岩会开始反抗伤了张月几次，之后被张月反过来制住。 之后便是和项羽娜的合作。 说到现在，张月一直都很配合，动机，凶器，案发前后经过，只是对不上。 她用的刀子不是致命伤，而且地点不对。 张月到这一步，实在是没有撒谎的必要。 许诺点了点凶器这里提醒邢浩。 邢浩不愧是邢浩，迅速的明白了许诺的意思，追问道：“你用的刀子，具体是什么样的？” “杀猪刀。” 张月迅速回答，“我除了给去医院义诊那里帮忙，苏灵医生给我付酬劳，其他时候，我都在饭店里后厨帮忙洗碗。” “那把刀是我专门买的，我特别问了老板，什么刀比较快，老板问我做什么，我就说是杀猪用的。” 刀子张月已经交给了警方。 “手机是你拿走的吗？” 邢浩问。 案发现场，刘勇丢的东西有钱包和手机，到现在，钱包是刘倩倩带走的，可以确定，目前已经找到。 里面有刘倩倩的证件，还有刘勇的身份证，和几张银行卡。 再没什么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剩下的，就是手机了。 现代人的手机里，特别是刘勇分明有猫腻这种人，手机里一定有不少值得他们关注的资料。 许诺认认真真记录，闻言也好奇的看向张月。 她以为自己会听到肯定的回答。 谁想到，张月否认了。 “不，不是我。” “我当时很慌，而且我知道他打给谁，那个王八蛋我跟了几次就查清楚了他的家在哪里，他的落脚点在哪里。” 手机不是她拿走的。 那是谁？ 另外，用钉子的人是谁？ 张月的被抓，似乎并没有让这个案件变得更明朗一些。 邢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审讯暂停，邢浩仔细回忆审讯过程，许诺做的审讯记录十分详细，邢浩翻下来，却没有立刻说什么，反而问许诺。 “你怎么看？” 许诺觉得有点怪，还有点意外。 说到底，她只是个小实习警员，就算是警队风气是能者上，弱者下的风气，就算是有师父周达的面子，可邢浩是不是太把她当回事了？ 总不至于，邢队是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许诺觉得这个想法简直扯淡。 不管怎么样，有机会总归是好事。 许诺赶紧回答，“张月和刘倩倩抵达酒吧后巷的时间有一定的间隔，我原先以为刘倩倩是跟着张月前后脚走的，现在看来不是，而且张月很明显认定人是她杀的，可致命伤不是她那一下。” “手机，还有堵嘴的拖布，眼睛上的伤痕，都对不上，现场还有其他人。” 说完，她小心翼翼看向邢浩。 邢浩面不改色，翻着记录，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觉得那个拿走手机的人，可能是那个和刘勇争吵的女孩，从张月反馈的对话来看，刘勇捏着她的一些不好的视频，用来胁迫女孩，刘勇手中有那么多钱，却一直都没拿出来，他肯定是有办法弄到钱还债。” 许诺缓了下开口，“可我们查过，这个刘勇没正规职业。” “他到酒吧，出手大方，做事下作，他能认识程岩会这种对幼……女感兴趣的人，我怀疑他在酒吧猎艳，是有另外的原因。” 一个不赚钱的人，欠着外债，还敢挥霍，他一定有自己的经济来源。 只是现在他们没有查到罢了。 “等下进去，你来问。” 邢浩合上审讯记录，朝着审讯室走去，“走吧，继续。” 她来问？ 许诺觉得跟做梦一样，职场这么好混的吗？ 许诺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不会真的是喜欢她吧。 除了这个，许诺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可能。 被这样一个优秀又帅气而且还强大的上司喜欢，对方还未婚，许诺半点高兴不起来。 甚至，她怀疑邢浩的职业素养。 为了这种原因给她开后门。 不过，当务之急，是查案。 许诺抿唇，进入审讯室，坐下来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拉了下椅子，和邢浩隔开了一点距离。 “张月！” 许诺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张月身上，“你还记得那个和刘勇争吵的姑娘的样子吗？” “那个时候，我躲在角落，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姑娘穿着短裤，腰间还背着一个黑色小包。” 张月仔细回忆，“对了，有个琵琶挂饰。” 这个形容，让许诺觉得有点熟悉。 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她继续问，“那你能不能仔细给我说下，那天你冲出去杀刘勇的时候，他的状态。” “他好像被打的不轻，我冲出去时候，他靠着墙。” “他没反应吗？” “比如抓住你，或者叫喊出声？” 许诺追问。 张月摇头，“我记不清了，应该没有，可能是我太紧张没听到。” 不是紧张。 许诺心说，可能是因为刘勇那个时候已经死了。 而凶手就站在黑暗中，看着张月动手。 “你知道刘勇在做什么吗？” 许诺把疑惑都压下来，询问张月，“他和你离婚后，超市倒闭，之后就再也没有工作过，在外面欠债是怎么回事？你跟着他这么多次，知道他靠什么为生吗？” “欠债我知道。” “他欠的是赌债！” 张月忽然脸上泛起一个难以形容的笑容，分明是笑着的，可让人感觉到的，却是满满的苦涩。 “他从里面出来后，一开始挺好的，可是后来也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说倩倩不是他的孩子，就开始喝酒打人，之后还出去赌钱，我和他吵过好多次，他收敛了，我以为他信了，毕竟之后他就算是喝酒赌钱回家打人，也从来不对倩倩动手。” 张月做梦都没想到，刘勇会这么对待刘倩倩，她知道真相去和刘勇吵架，才知道他从来不相信倩倩是他的孩子。 他一开始打的就是拿刘倩倩来要挟张月。 看来，从张月这里下手是不行了。 许诺这么想，正准备继续问其他问题，只听到张月忽然回答：“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工作，不过，我觉得应该和那些姑娘有关系。” 许诺目光忽然锐利，“怎么说？” “只是猜测，毕竟他威胁那个女孩那么熟练。” 张月垂眸，“我打电话给邻居，知道倩倩杀了刘勇，还跳楼了，我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想的。” 可张月觉得，她这个当妈的一直都没做到保护自己的孩子。 至少，这次她可以努力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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