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当然是没去成的。他们还没走到巷口呢,就被十个暗卫连人带狗带驴全被提回了紫宸殿。 元祐帝脑壳疼,面对着这个大龄未婚还不知人事的儿子,他真的想立刻以头抢地。 这事怨不得老四,元祐帝也是到今天才发现他是真的不懂。 老四小小年纪没了娘亲,身边连一个知事的嬷嬷丫鬟都没有。吴贵妃连见都不想见他,更别提关心老四的个人问题。老大就更不用说了,同他母亲一样,眼里根本就没这个人,就更不会跟他说这些话。 至于元祐帝,他以前对老四的态度就是宫人们办事的风向标,谁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一个根本不受重视的皇子去提醒元祐帝呢? 而老四自己,以前整日忙着找证据为他娘伸冤,回宫以后又忙着带孩子,他自己都快忘了娶妻这件事了。 其实老四回宫以后,皇后倒是在元祐帝面前提过。不过,元祐帝一直以为老四不娶妻是因为有他娘的心结因此惧怕婚姻,再说了,老四都三十了,总不可能还是个童子鸡呢。 事无绝对,老四还真的是。 元祐帝看着压根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的一大两小,真的又痛苦又尴尬。 他命人先将阿昴和猪崽带回仪阳宫,自己扶起老四说道:“听护国公说,你执意不愿意入朝?” 老四就知道元祐帝今日非要让他去一趟护国公府是另有所图,看来是把护国公当说客了:“上朝干吗?每天那么早就要起床,还要带着面具示人,你答应过我的,我能做我想干的事。” “朕又没逼你,你急什么。只要你别跟你肃王叔那样,你想干什么爹都不干涉。”元祐帝看着老四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漫过一丝不妙,“你不会真要学肃王吧!” 老四看着元祐帝焦急的神情,漫不经心地说道:“肃王叔有什么不好?天天乐呵呵的,谁都碍不着他。” “他那叫好?”元祐帝一听老四真的如护国公所言崇敬肃王,差点儿蹦起来。 肃王是大楚百年来的一朵奇葩,他不是不好,而是他的价值观与元祐帝极其不符。 肃王是元祐帝的亲弟弟,用先帝的话来说就是“散漫不成器”。 肃王可能是小时候话本看多了,一心向往修仙,终身未娶。在炼丹炸毁了自己宫殿之后,十五岁他就被忍无可忍的先帝赶出宫立府去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得方子,肃王把自己的头发、胡子全都染成了白色,招摇过市。他还装瞎子拦在大臣车架前,非要给人算卦。 到元祐帝即位的时候,京师已经无法满足肃王的心,他天天往外跑,他甚至还跑去北边给北戎首领算了一卦,说人家心中所想皆不能成事,元祐帝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去的。 元祐帝眼见着自己的亲弟弟却跑越远,大有一辈子不回家的架势,就派人要把他逮回来,可这人就跟耗子一样到处打洞,人一波一波派出去,干脆就没找到他。 要不是三年前肃王错上了市舶司出海的官船,还被护国公女婿认出来,恐怕这会子肃王都已经跑到欧罗巴给国王算命去了。 元祐帝实在是对这个弟弟无可奈何,只好在南山上给他修一座道观。 现在京师百姓隔三差五听见南山道观里传来的异响,都没人感叹肃王爷又炸炉了。 管不住弟弟还管不住儿子吗?元祐帝逐渐冷静下来,他觉得不能再这样放任老四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给老四招亲! “猪崽,你说爹会打俺哥吗?”阿昴被抱回仪阳宫本就不情愿,好大一会儿了,老四还没回来,他真的害怕元祐帝又会打老四。 “我也不知道。”猪崽趴在桌子上,想破了脑袋也没弄明白,他们不过就是去看小猫,怎么就又犯错了呢? 阿昴晃动着小腿,趴在猪崽耳边说道:“要不咱们偷偷过去看看吧!” 说罢,两人就爬下椅子,看了眼转身进内室去给阿昴找换洗衣裳的嬷嬷,飞快地溜出了仪阳宫。 两人在紫宸殿外面就听见了争执声,只是这争执声怎么听着越来越不对味儿呢? “我为什么要去相亲?我还不想娶妻!” “你今年都三十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八都开始识字了。你不娶妻生子,将来我到地下了,怎么跟你娘交待?” “像你一样有什么好的?生一大堆孩子,到头来差点把自己气个好歹来!” “你不娶妻,等你老的时候,连个陪你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有什么意思?” “等我老的时候,跟肃王叔一样,潇洒红尘、了无牵挂不好吗?” “不好!” 老四实在是无言以对。 说实话,他年少的时候,青春懵懂之时也是梦想过有一天娶到一个像他娘一样顽强的女子,可是这种情绪很快就被怨恨所掩盖,现在他已经找不到当时那种温柔情丝了。 元祐帝看着老四气鼓鼓不作声的样子,眼睛湿润起来:“阿暄,爹老了,没几天好活了。你数数,爹头上还有几根黑头发?” “别瞎说!”听着元祐帝软下来的语气,看着他那微红的眼眶,老四也心酸起来,“你还要看着阿昴孩子成亲呢!咱万岁活不到,百岁总是可以的。” 元祐帝摆了摆手,咳嗽一声:“就爹这个身体,能不能看见阿昴加冠都是未知,你将来可要替爹看看阿昴的孩儿成亲,到时候,别忘了画下来,给爹烧过去。” “呸呸呸!”老四听见元祐帝那充满不详的语气,用力敲了敲桌子,自己眼眶也红了起来,“你还要补偿我呢,这辈子我说了算,我不原谅你,你就别指望逃过去,死遁也不行!” 元祐帝咳嗽地愈发剧烈,他握住了扶在他胳膊上的老四的手,缓慢地说道:“儿啊!你听爹的话好不好?咱去多见见人,哪怕看不中,交个朋友也好。” 元祐帝看着老四又想说着什么,补充道:“儿啊!别让爹死的时候都放不下心啊!” 老四看着元祐帝那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躯,他已经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同小时候那个矫健挺拔、高大伟岸却又冷心冷面,对自己漠然视之的皇父联系在一起。 这两年来,老四过得很开心,他终于不用再掩饰自己,他可以摘掉虚假的面具回归本我。 老四心里清楚,这是父亲对自己的宠爱,他想把自己在年幼时失去的一切都尽力弥补回来。因此,在元祐帝面前,老四可以肆无忌惮,可以做一个任性的孩子。 每当看着元祐帝因为自己干的“好事”而被御史攻击,他并不是毫无触动的,有的时候他真的很想往御史家里扔几挂鞭炮给皇父出气。 但是每当他看到元祐帝带着笑意的嘴角之时,他就知道自己是被父亲偏爱着的。放鞭炮的计划从未实现过,每次都是以“看他心情好,我这次就暂且放过你”而结束。 可是,什么时候自己的皇父就苍老了起来呢?仿佛昨天还是青丝,今日就已华发,好像昨天还高自己一头,今日背就驼了下去。是为自己操心太多的缘故吗? 老四愧疚地站起身,看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元祐帝,不自然地说道:“你别为我操心那么多,我都这么大人了,我肯定会听话的……我也会去相亲的……爹。” 元祐帝终于又从老四的嘴里听到了一声“爹”,顿时潸然泪下。老四感觉自己要是再待下去也许哭得比皇父还狠,慌忙跑出了紫宸殿。 元祐帝看着老四离去的背影,瞬间挺直脊背。 这一刻,他手也不颤了,腿也不瘸了,还能招呼着曹安换帕子:“曹安,把这帕子换一条,下次别弄大蒜了,闻着怪呛的,朕都不敢离老四太近,还是郭夫人说的姜汁好,那个没太大味道。对了,肃王说这白发膏管多久来着?” 这一幕在阿昴和猪崽的心灵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将“卑鄙”二字具象化。 当然了,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将来,他们也如同元祐帝和陈氏一般,用上了如此“卑鄙”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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