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费了许多心思,但搬上天台的望远镜却没有发挥想象中的作用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相拥许久,最后从冷风肆虐的天台下楼。 “小慢、” 没走两步,周瑾在身后略显犹豫唤她 走在前面的人堪堪顿住回头,疑惑的看他 周瑾慢慢上前与她并肩 “我认识一个比较权威的心理医生,在应激障碍领域颇有建树” “你、或许可以和他见上一面吗?” 没等她回答,周瑾又有些紧张 “但是他现在人还没回国,大约春节后才回来,你不着急回答我,你可以慢慢想想。” 作为他本身而言,周瑾不知道方思慢到底愿不愿意主动接受治疗 如果不愿,那么自己也不会强迫她 但是心里还是有着一点希冀 他希望对方别拒绝他,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好、彻底的好 每次想起在成都初见的样子,他的心就紧紧的拧成一团,五脏六腑都绞着疼。 方思慢带着笑转身下楼 “这有什么好想的,没问题啊,你安排,我去就成。” 比想象中顺利,周瑾的心中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与成都那些上班的日子相比,回北京后闲暇的生活,反而让方思慢觉得时间走快了很多,不过她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变化很多,大多时候也是呆在家里 要么自己家,要么周瑾家,为数不多的室外活动就是陪霍静出门买菜,或者偶尔被她拉出门逛逛商场。 这段时间里,总是晴日多,雨天少,到了安葬骨灰那日,也是个暖阳满身的天气。 落葬师将时间定在了上午,周瑾一家人早早的就把一应物品放进车里,直接将车开到了方思慢家门口。 淡橘色的朝阳毫不吝啬的往地上大片大片的撒,光线不烫人,但却刺眼的很 周瑾特意备了一把比寻常规格大上许多的黑伞,一出门就将端骨灰的人完全遮挡在伞下 两人步伐不快,可以走得缓些,但怀里的东西可是万万不能见到太阳。 坐在车上大家都很默契的不说话,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 正直晨间车流高峰期,车子走的很慢,每一次都不过只挪动几十米的距离又再次被动的停下,路过一个小学门口时,更是直接被堵得长久的停在原地。 不仅是路旁,连接近路中的位置都停满了形形色色的轿车,大多都是些送孩子早读的家长 与车内此刻压抑的气氛截然不同,外面充斥满孩子的啼哭声、家长的哄骂声,以及偶尔夹杂在其中的鸣笛声 场面可以说是十分混乱。 “早知道换条路走。” 周瑾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表情有些无奈。 “不会误了时辰吧?”他突然扬声问道 方思慢身旁的霍静听后平静的接了话 “来得及,出门时间里我预留了堵车的时间,北京的交通都这样,早习惯了。” 方思慢坐在后方,一言不发,只是偏过头透过玻璃望着外面 无论是成都还是北京,她都不会开车出门,没考证、也没有车 这倒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拥堵的路况。 正当她要回头,旁边车道的人突然开门,一下从里面窜出一个小男孩 哭哭啼啼,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这是一辆底座稍高的城市越野,小孩个子不高,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往前踉跄了一下,一双手直直的拍在方思慢眼前的车窗玻璃上 厚重沉闷的拍打声吓得方思慢猛地往旁边一躲 所幸车窗玻璃毫发无损,只是虚惊一场。 她一抬头,总觉得这张脸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没等她细想,一抹熟悉的身影就从车身前头走了过来。 女人第一时间并不是为了孩子的唐突而道歉,这孩子磨了她一早上不肯来上学,勉强哄上车,到了学校还哭哭啼啼的不想进去 憋了几个小时的怒气彻底忍不住,上来把他一把扯过,响亮的一巴掌就迎了上去 方思慢隔着玻璃,眼看男孩的脸顷刻间红肿起来。 见了眼前的女人,她终于知道刚才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在自己的暴力行径下儿子终于止住哭声,她这才抽空准备过来道个歉,当周瑾的车窗摇下来的时候,方思慢明显的感受到她的表情一愣 一种无声又紧张的气氛在这个空间里蔓延。 “孩子不懂事,刚才不好意思了。” “孩子没事就好。” 双方都没再客套,简单的两句对白后女人拉扯着儿子进校去了,小男孩几乎是被她拖着走的 短暂的插曲后车慢悠悠的往前开,百来米的距离前前后后走了将近40分钟。 到了墓山,只能将车停在下面,剩下的一小截路程只能靠步行 霍静早就约好的落葬师已经等在路边,短暂的交流后,以方思慢端着骨灰盒为首,一行人慢慢的朝墓地走。 入眼即是一片片黑压压的墓碑,除了安居着千千万万个不同的灵魂,它们的外形、大小看起来都别无二致 宽泛冷寂的墓地里除了他们别无一人,就是一座沉默的寂静岭,与生俱来的给人一种压迫和不适,连路过这里的风都带着悲悯。 整个落葬仪式算不上很久 封穴完成后,再祭酒、敬完天地,整个流程就进入尾声。 方才点燃的黄色纸钱团在一起,原本就孱弱的火苗被风吹过后直接熄灭了,不断往外冒着黑烟 方思慢蹲下来,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拢了拢还未被火气席卷的边角,将它们重新聚集在一起,但依旧没有什么作用,甚至连那些黑色的烟雾也霎时之间变得寡淡不少 眼见着火气就要彻底灭了,她本想撅起嘴吹一吹,却一下改用了手扇。 她记得以前给他爸烧纸钱的时候孟晴告诉过她,这种火是不能用嘴吹的,具体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只说是风俗。 纸钱上重新燃起火苗,随即就是一片灰烬,方思慢看着它们怔怔的出神,她与这纸灰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一不注意,都不知道最终的结局会飘到哪里去。 “返程时亲属不能回头往后看,下葬来时走的路,回程时尽量换一条,不要走回头路,可以换其它新路走一走。” 落葬师看着眼前数人轻声叮嘱,虽然这些话他每天都要说上好几回,却也不觉得麻烦和腻味,与这些失去至亲的人相比,生活中的烦恼几乎不值一提。 方思慢委婉的表达了自己想再留一会儿,其余几人都默契的没说话,静静的离开了。 她将摆在母亲这边的贡品分了一些拿到了她爸这边,又将袋子里还剩不多的纸钱叠在一起全部拿出来,一股脑全烧了 看了看隐在烟雾后的两块碑,从今往后,父母二字,是真的只剩回忆了。 上午恍惚过了大半,原本还在远处的太阳好像突然一下就移到墓山这边来,刹那间铺满了大半个墓地 方思慢离开原地,迎着这光踱步往上走 她要去见一个老朋友。 碑前的花不知是多久前放的,花朵早已残败腐烂,同根茎一起连着横放在地上 方思慢一眼看过去,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花 不知从什么地方飘过来的纸钱碎屑浸了露水湿黏黏的,正好贴在墓碑的照片上,方思慢弯腰,用大拇指轻轻的将它擦去,这才露出一张带着明媚笑意的脸、一张永远停在了十八岁的脸。 她看着碑前空空的一块地,后悔没有带些贡品过来,不过又转念一想,或许自己带来的东西她还会排斥。 看着静默的黑白照,她的视线逐渐开始模糊,脑中的影像慢慢与晨间那个小男孩重叠起来。 ‘如果她活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方思慢站在碑前,忍不住的想 性格虽刁钻了一些,但总归是个读书厉害的人,应该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应该依旧还是父母的骄傲,依旧会在人群里璀璨夺目;但方思慢同时也知道,这些都只是对方在她设想中的样子,也永远只能是设想 是她亲手了结了林简这些可能和希望 墓碑上笑脸依旧,一切好像都没有变,但是一切又好像都已经变了 尽管看似正常的生活一直都在继续,岁月一直在流逝,但方思慢清晰的意识到,在各种变化里,一定有一种东西停滞了,有许多的可能性被封存起来,永远也不可能有重新开始的时候。 她恍恍惚惚的回头想要下山,脚踏出去的时候想起落葬师方才说过的话 少走回头路,多换条新路走走 可是人生莽莽,大多数时候生命的路程走到何时、走向何方,都不是她自己能够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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