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的入口处有一个供人休息的八角亭,周瑾出来后并没有同霍静他们一起离开,而是安静的坐在这里等方思慢。
等了三四十分钟才看见她埋头埋脑的出来,失魂落魄,视线根本没往他这个方向看
待她走得近了,他才主动的迎上去。
看到眼前人,方思慢有些错愕
“你还没走?”
“嗯,不太放心,就留了一会儿”
周瑾说完将她冻得冷红的手拉住,往自己大衣兜里揣
本来就站得近,这样一来,两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走路。
霍静他们将车开走了,要回去只有打车,偏偏这地段哪都不挨,是出租车主们最不愿意来的地儿,要继续往下走两三公里才到大路。
方思慢本想将手抽出来,却被周瑾重重的握着,挣扎几下只得作罢,由他去了
“我头两天碰到萧婷了。”
方思慢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周瑾有些发愣,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听她继续说
“更成熟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对了、她快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还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
方思慢说得平缓,她的声音听不出欢喜的情绪
“不知道”
他回到
这是实话,两人本就不在一个班级,当初有些交集都是因着方思慢的原因,出事后,自己受了影响转了学,为此申请学校的事情也延了一年,原来学校的人也多数都没再联系
她现在一下提起来,周瑾都有些意外。
两人慢慢走着,方思慢的眼睛始终沉沉的盯着面前的路,周瑾看不到她的脸
方思慢虽然发问,可是她似乎也不在乎周瑾的回答,只是自顾自的感叹
“所以啊、周瑾,大家都在往前走,会长大、会步入婚姻、有自己的爱人、不久后或许还会拥有自己的孩子,然后慢慢的看着他们长大,同时也望着自己开始慢慢老去,这是正常的人生,虽然算不上完美,但是有着无限的憧憬和可能”
“周瑾,你知道吧,林简就葬在这里,我刚才去看她了”
“现在的工艺真的是很棒啊,陶瓷做的底、她的照片没有一丝褪色和缺损,还是以前的样子,我一直记忆中、梦中的样子,她将会永远年轻,永远十八岁,是我、是我亲自扼杀了她的生命、她本该灿烂的人生”
“这些年,我老是梦见她对我说她在下面受欺负了,要我去陪她,其实我是愿意跟她走的,但是眼睛一睁,却总是一场梦,于是我开始变得希望,希望这过去数年也是一场梦,可是面对着我妈的墓碑、林简的墓碑,它们都在告诉我,这是现实,所以我开始混沌了”
“我有时还在想,大家都死了,为什么我还不去死呢,我还有什么道理可以继续活下去。”
周瑾觉得自己的心脏窒息得难受,因为方思慢的话,还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陷入情绪漩涡而自己无能为力
周瑾觉得自己会游泳,却救不了一个正在溺水的人。
“‘生也平常,死也平常,落在水里,长在树上’”
周瑾看了她一眼
“顾城的诗,我一直很喜欢这句。”
“你忽略了活着就本该是和吃饭呼吸一样平常的事情,不应该往里面附加任何重量”
他问她
“所以小慢,活着还需要道理吗?”
方思慢思考了很久才开口
“不需要,但是需要勇气;周瑾、你大概不明白,活着是一件亟须勇气的事情,谁都可能暂时的失去勇气。”
“所以我说过,我要给你加一点油。”
周瑾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你的心总是很忙,忙着注重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什么时候才能认真的想想我。”
方思慢听完他的话好久没开口,闷在他怀里好久才问
“上午那个男孩——?”
她话没说全,周瑾就瞬间了解到她的心思
“是他们重新要的孩子,林简走的第二年出生的,现在应该读小学了。”
“哦”
方思慢简短的应着
对于这个回答她一点都不意外,林母的基因还是一样的强大,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两个孩子都有六七分像她,所以第一眼对上那个孩子的时候,方思慢总有熟悉的感觉,他身上有几分林简的影子
她蓦的一下又想起刚才有些旧败的墓碑,心情落寞了几分
所以连父母的爱都是喜新忘旧的吗
忽略亡故的子女就像出门忘了丢垃圾一样的习惯和正常。
除了自己,连最骨肉至亲的人都在遗忘她。
两人在路边站了十几分钟才招到一辆回程的出租车
上了高架桥,整个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这些年,不仅身边人在变,连这座城市都在不停的变
印象中的一片低矮平房,一下成了一片商业区;早些年买房人都嫌弃的城市边缘,现在都被一环扣一环的往里套,房价地价也成倍的往高处涨,远处一簇簇的大楼,看得方思慢甚至有些眼花缭乱。
窗外的景色在不断的倒退
“姜小远家的店还在老地方吗?没搬吧?”
周瑾回忆起几日前路过还在她家买过水果
“没,怎么啦?”
“没事儿、随便问问。”
下车后两人一起进了小区,周瑾在门口的停车位取了车子立即又出去了
方思慢感觉到,他最近似乎很忙
望着他的车开到小区的出口处,站在原地等了两分钟后,她才抬脚往小区外头走。
从路边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熟练的报了一处地址后,方思慢看到司机脸上有些为难
“不走吗?”她问道
司机犹犹豫豫的说道:“也不是——”
不拒绝也没有答应
“姑娘这地儿有些远,这一趟费钱,得一两百,您想好了、”
“没事,走吧。”
姜家的水果店生意很好,车还没停方思慢就注意到了。
比两年前多了个底色亮黄的招牌,不知是何时安上去的,上面规规矩矩的写了‘小姜果蔬’
店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不过这次多了个帮忙的男孩
店里买东西的人算不上拥挤,但总是断断续续的,从没有清净过
方思慢远远的站着,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看着姜家父母熟练的帮客人选品、称重、打包、收钱
一双手在视线里几乎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她记不清自己在路边站了多久,手僵了就把它放进兜里暖暖,脚麻了就换一个姿势,半个身子隐在路边的老杨树后边,一直呆站
她想见的人却一直没出现。
姜磊把装好的橙子拴好,熟练的打了结后才递给面前的小女孩
“谢谢~”
有些奶气的声音
看着她矮矮的个头,他摸了默她的头顶笑道
“不客气~”
小小的身子提起来似乎还是有些勉强,转身的时候袋子被货框边缘勾住了,不算牢固的塑料袋瞬间被撕拉出一条大口,大大小小的橙子争相恐后的从里面漏出来
屋内、阶梯上、马路上
蹦蹦跳跳、满地散花落了一地。
小孩子的脸立马皱成一团,姜磊见状立马安慰道
“不哭~,你站这,看好口袋里的,哥哥去帮你捡。”
好像世界万物都会沉溺于温柔,小孩子尤其不例外,闻言就立马笑了起来
泪汪汪的双眼看着他重重的点了两下头。
方思慢两年前来的时候姜磊并不在,所以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对方已经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只大概记得是他中考那年,对方的模样在她脑海中远得不像话
男孩变成了男人,但她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同于看从门口经过形形色色的人,因为看那些人姜磊的心里是毫无波动的,没什么感觉
看到方思慢的那一瞬,他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
“小、小慢姐。”
他的声音有些迟钝和犹豫,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方思慢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弯腰把滚到脚边的橙子捡起来
她的手有些僵了,险些抓不住
“好久不见啊、小石头。”
她柔柔的笑,把手里的橙子递过去。
姜曲慢慢伸手接过
沉默的看着眼前人,虽然强作镇定,但他还是看出了她眼神的慌乱。
“我、我就是路过,我先走了,你们忙。”
“小慢姐!”
“方同学!”
身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姜母不知何时注意到这边的,人已经快走到两人身旁。
方思慢回过头来有些紧张的解释
“阿姨,我真的只是碰巧路过,我这就走。”
她匆匆忙忙转身却被姜母一把拉住
“别紧张方同学,小远不在这里。”
两年前突然造访后被轰出门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姜小远不希望她再来这里,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她想看她一眼,就这么远远的一眼,她想确定,她每天好不好,开不开心。
有时方思慢觉得自己很自私,因为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根本经不起深究,她希望看到对方过得顺遂,是因为这样自己的心里会好受一点,但是,一个人变成那样,又怎么能平心静气的度过余生。
“你等我一下”
姜母落下一句话就匆忙转身走了,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袋沉甸甸的水果。
姜母与自己孩子不一样,作为父母,她算是十分拎得清,从没有从心里面责怪过方思慢,当年一桩校园霸凌,被毁的不止是自家的孩子,得知方母过世后,对方思慢的情感悲悯大于同情
毕竟谁家的孩子又有绝对的错呢
她将两袋东西重重的交到她手上
“带回去吃、别客气。”
沉沉的东西压弯了手,也让她红了眼睛
“阿姨,其实我、我想来看看小远。”
声音都沙哑得变了调。
对方的心思姜母是一眼就看得明白,只是没有揭穿她,这么些年,两个孩子都过得很不容易
“傻孩子。”
她叹道
“让姜磊带你去吧,还是在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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