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常说她像开得满山的杜鹃,特别旺盛。” 水玲珑拎起酒壶,又往口中灌一口,笑看宋南风,那双眼雾蒙蒙的。 可在水玲珑记忆中,母亲的眉头常常紧皱着,看过来的目光那样锋利,不说话时嘴角紧抿着,仿佛只要有人胆敢违逆她的意愿,便会受到极严厉的惩罚。 她如同一朵能割裂人皮肤的花朵,有什么事情始终沉沉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无法挣脱。 “跪下”,她的声音也如同她的人一般,那样的凛冽摄人,“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便去四处逞凶斗狠!” “阿桂,拿我的鞭子来。” “大当家,你好好跟玲珑说,为这点事犯不着跟孩子动手啊。” 阿桂婶满脸焦急,上前还要再劝。 水红月已经大步绕过她,从堂屋中取出条长鞭,鞭尾甩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 陈秀山一见形势不好,赶紧贴着院墙往外挪步,从院门溜出去就往山上急奔去搬救兵。 “今日若不让她尝尝苦头,日后不知要惹出什么祸端来!” 水玲珑跪在地上,倔强的昂着头,眼神无声的控诉着,“我有什么错?!” “还敢说你没错,若不是有山寨给你撑腰,你今天下场又能比那姑娘好到哪里去!” 水红月话还未完,鞭影已同雷电般,带着疾风呼啸而来,一鞭重重落在水玲珑背上,将她身形抽的往前一晃。 背后瞬间传来皮肉撕裂的疼痛,水玲珑单手撑着地面,又缓缓立起身来,倔强地瞪着前面的女子,一字一句道,“我没错!” 水红月见她如此不知悔改的模样,气得胸膛起伏,手中的鞭子再次重重甩出:“还不知错!?” 水玲珑始终紧紧咬着唇,不愿发出一丁点示弱的声音,眼中冒着凶狠的光,“我…没错!” 院中只有清脆又沉重的鞭响,以及阿桂婶急切的劝慰声:“大当家,别打了,快别打了!” 陈秀山推着陈敬宗急匆匆进院门时,水玲珑已被打的趴伏在地,背后衣服被抽的七零八落,有血迹隐隐渗透出来。 陈敬宗打眼瞧见水玲珑这番模样,目光中既是急切又是痛惜,不由剧烈咳嗽起来,嘴里含糊的喊着,“红月,够了……够了!” 他伸手握住水红月执鞭的手,对上她通红的眼眶,悠悠叹了一口气,力道十分轻柔,却从她手里轻易将鞭子接过。 陈秀山赶忙朝地上趴着的水玲珑扑去,见她额上全是汗水,小脸汗涔涔的,嘴角被咬的破了口子。 那双手指还紧紧扣在地上,又听见她声音低低的还呢喃着:“我…没..错,我没错...” 陈秀山鼻子忍不住一酸,眼圈泛红,声音哽咽的埋冤她:“你…何必非跟师父犟?” 等水玲珑再醒来时,她只觉得有双温暖干燥的手,温柔抚慰她的额头。鼻腔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味,混合着墨香,令她格外的安心。 她睁开眼睛便对上陈敬宗温柔的目光,修长的手掌,正轻轻抚着她的额发。 见她醒来满是忧色的脸上,当即露出宠溺的笑容,眼中满是疼惜。 “玲儿醒了,可还觉得哪里疼嘛?” 他神色温和,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和煦。 水玲珑眼圈蓦然红了,心中忽然莫名委屈,哑着声音喊了声:“爹”。 听着女儿少有的软言,陈敬宗心中涩然,声音放的愈发轻缓,“好了,好了,没事了。” 他越是如此水玲珑心中越是委屈至极,不觉眼眶一热,腮边滚出行泪来。 陈敬宗这下心疼坏了,女儿何时这样委屈过,他忙伸手给她拭去泪水,轻叹口气说:“爹知道玲儿受委屈了,莫哭,莫哭。” “可觉得饿?有什么想吃的不曾?” “嗯,想吃鸡丝粥”,水玲珑现下趴在床上,乖巧至极,哪有方才半分的不服管教的模样。 陈敬宗不由笑起来,他刚过不惑之年,常年喝药身子骨清瘦,难得眼神清明,又日日与书为伴,身上自带一股书卷气,很是温和俊秀。 “好好,这便去做来”,陈敬宗转头往一旁瞧去,她在床上趴着,不知自家爹看的什么,只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远去。 陈敬宗这才慢慢敛了面上的笑容,正色与她说话,“爹知今日你是想着要帮那可怜的姑娘,才与那崔家人动手,爹知道。” 水玲珑点点头,她看那崔公子当街女子撕扯女子的衣衫,只觉得怒火攻心,哪里还忍得住不动手? 陈敬阳又接着说: “可日后行事前,你该多思量,你可知为何街道上如此多的人,却无一人上前去帮她?” “自是那些人胆小懦弱,不敢与崔恶霸对上,是以才见死不救”,水玲珑脸上带出些薄怒,还待再说,却被陈敬宗打断。 “那姑娘本就是崔家家奴,便是你如今将那崔家公子打了,也无济于事。若非你背靠山寨,凭着崔家的权势,你会给自己,乃至家人带来灾祸”,陈景宗认真的看着水玲珑,缓缓的说道。 “可我打他一顿,也好叫他难受一番,反正他打不过我,就活该挨打”,水玲珑将手从被子中伸出来,紧握着拳头挥了两下。 那时已是深秋,夜里凉的很,被子一掀开,积攒的热意立时被席卷了个干净,她不由一抖,又赶紧缩回被中。 “有时候,拳头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陈敬阳语气悠悠的叹道,屋里面点了几盏明灯,将他脸上表情照的十分清晰,不知他想起了什么,悲凉与无奈在他脸上交织着。 “如今只是个州府家的公子,若日后遇上更有权势的人家,稍有不慎恐牵连整个山寨,你可知这些年你娘与几位叔伯为山寨付出了多少心血?” 听到这里,水玲珑垂下眼脸,遮住眸中愧疚之色。 陈敬阳见她已知晓其中道理,便笑着轻抚她的头顶,“我们玲儿是心善的好孩子,这点同你娘一样。” 她原本正有些自责,一听这话,立马将头往床内侧一扭,声音硬邦邦的说道:“我和她才不一样!” 这时又听刚刚那阵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阵碗碟碰撞的声音响起,鸡丝粥馥郁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 水玲珑面朝床的内侧,瞧着被烛光映照在床帐上的纤细身影,摇摇晃晃,忙忙碌碌。 “哼!你自然与我不一样”,是水红月的声音,“你上辈子合该与我是仇家才对。” 陈敬宗不由轻笑出声,嗔怪的瞪了一眼水红月,将她盛好的一碗浓稠的鸡丝粥接过。 “好了,玲儿,来喝粥。” 这场闹剧终结在水玲珑父亲的劝慰之中,但母女俩谁也没有低头。 这样挨打的场面,曾无数次发生在水玲珑的成长路上,她的倔强与母亲的强势,永远无法相互迁就。 可就是这样强悍的母亲,忽然有一日,就那样突然,那样脆弱的出现在水玲珑的面前。 那是一个寂静的夏夜,明月高悬,将整个院子照的亮堂堂的。 睡梦中的她,被一阵嘈杂凌乱的声音惊醒,披着衣服出了房门。 看着寨子中许多人围着的水红月,他们将她放在床上,可她月白的衣衫上染满了刺目的鲜红。 周遭闹哄哄的,似乎每个人都在叫喊,只有她一人僵硬的站在中间,静静看着。 看着水红月渐渐失去颜色的脸颊,变的虚弱不堪,像一只逐渐干枯的花束。 水玲珑站在门外,听见水红月虚弱无力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断断续续地说着:“阿桂,孟..叔,老四...” 她的声音不再同以往那般凌冽,变的破碎单薄,听起来陌生极了。 “我…已知晓,自己时日无多,玲珑..还小,她,她才十六不到。” “她那样莽撞不知世事,我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院子里很安静,连一丝风也没有,天空忽而阴沉沉的,似乎有巨大的风雨即将袭来。 “日后…咳咳…诸多事宜,请你们多帮衬她。我...将她托付给你们,算是我... 水红月欠你们的,恩情来世..我再还。”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她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除此之外只有阿桂婶压抑的呜咽声,和孟余文沉重的叹息。 山猴子从屋中走出,双目通红,转头正对上水玲珑的目光,他偏过头去不由轻叹一声,声音暗哑的说:“你进去看看吧。” 她僵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抬脚迈入了屋中。 幽幽暗室,一盏孤灯。 水红月悄无声息地躺在那,往日里透着光亮的眼眸,如今仿若骤然熄灭的烛火,灰暗又冷淡。 两片干枯的唇瓣,上下翕动,似乎呼吸地极艰难。 若不仔细去瞧,她的脸便如同融在昏暗的床头暗影中,再泛不出光彩。 水玲珑才走近一些,鼻腔中立时充斥上浓重的血腥气,连带着周遭的气息都变得厚重,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语气竭力平静,几次张口才发出声音,僵硬的喊了一声:“大当家。” 是啊,水红月从不允许自己在众人面前,称呼她为阿娘。 要她与山寨众人一样,称呼她大当家。 阿娘这个称呼,对水玲珑来说,遥远又陌生。 床上的水红月不曾动弹,众人只听见她急促地喘息着,那双逐渐浑浊的眼眸缓缓转动,最后定在水玲珑身上。 她嘴角牵动了几次,眼中溢出一颗泪划入她鬓边,似喜似悲。 “山寨是..你外祖的心血,你不可胡来,日后…万事多听叔伯之言。” “你,.....凡事要多思量,切..切勿..莽撞行事。” 她极艰难的开口,每说几个字便要停下喘息,又颤抖地去握一旁陈秀山的手:“秀..山,你要替师父照看好她。” 而后她嘴里呢喃着,“今日是你生辰,我…怕是,怕是过不了今日。” “我..去见你爹...”她说着眼睛直直的望着水玲珑,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终是慢慢熄灭了... 阿娘二字梗在她喉间,一辈子再无法吐出。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清缓的脚步声,将她从思绪中惊醒。 她转头望向声音来处,宋南风正俯下身来,从她手中将酒壶接去,他声音清清淡淡,“你有些醉了,明日还要入宫赴宴,当心头疼...误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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