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盛事结束,百姓携家带口驾着牛车,或是驴车往回赶。 路上讨论着,在这场赛事中夺得魁首的西南女土匪,参与其中讨论的百姓不少,尤其那些上了年纪的婶子。 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攀着自家车辕探身,与旁侧车上的大婶说的起劲。 “哎呦喂,当真是比桥上说书的讲的还精彩,这后头那么一说,女土匪竟然成了忠义之后。” “是啊,要说她祖辈应当确实了不得,不然能有那么些退役的老兵来哀哭嘛。” “啧啧,说的也是,瞧着那些个老兵缺胳膊断腿,也是可怜。” 那婶子说着,她身旁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儿靠过来,双手比划着,童声稚语的叫起来。 “阿娘,我以后也要学耍枪,当将军!” 那模样忍俊不禁,很是可爱,惹得周围几个大人发笑。 “好好好,我家小猴儿阿,日后也做将军去。” 水玲珑下了擂台,陈秀山上前来扶她,见她额间全是汗,唇边隐隐能看见干涸的血迹。 他低声道,“伤的可重?” 水玲珑一笑,将身子大半重量卸在陈秀山身上,任由他托着自己往人后去,“不妨事,就是饿了。” 不过才走两步她忽然停下,扬了扬手中红缨枪。 陈秀山会意,扶着她朝徐行川走去,待到得他面前。 水玲珑站直了身子,双手将枪奉到徐行川面前,笑着道谢,完全不避讳二人关系。 “此枪当真不可多得,这次多谢你了!” 徐行川单手接过红缨枪,轻轻颔首,“举手之劳,不必客套。” 站在他身后的竹生,忙不迭道,“姑娘,你不知我家主子从右掖营地内取了长枪,一路快马赶来的。” 他嘀嘀咕咕,“且这杆枪可是我家主子的宝贝,平日里可不允旁人碰的....” 徐行川眼神冷了两分,低低喝止竹生,“多嘴!” 水玲珑一乐,伸手轻拍徐行川的肩膀,她笑得爽朗,眼中还有两分亲昵。 “那当真是让你家主子费尽心力了,改日我在府中备上好酒好菜,徐公子一定赏脸。” 徐行川思忖片刻后才点头应下,待两人作别,陈秀山面色狐疑,“你在何处认识这人的,他是何身份?我怎么觉着你对这人...过分亲厚了。” “我方才瞧营内将士对他,倒是态度怪异的很...你还是莫要同他走的太近才好。” 水玲珑打断他,“我水玲珑同何人交好,难不成还要看他们的眼色不成。” “行行行,左右都是你有理,此番你有伤在身,我不同你争。” 陈秀山扶着她往昭南军那处去,已有一群弟兄欢喜的迎了上来。 “对了,你一会吩咐下去,查查那几个老兵家里的情况...平时没事遣几人去帮衬两把。”水玲珑顿了顿说道,陈秀山点头应下。 小六冲在最前头,他眼睛通红,又哭又笑,“大当家!你没事吧...” 还未等他近前来,他身后又冲出一人,风驰电掣的越过了他,朝着水玲珑疾奔而来,一把推开陈秀山。 来人束着发髻,身有六尺肩宽腿长,身形似男子,但面容秀丽,只可惜眼神有些呆板,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二话不说,背过身半蹲在水玲珑面前,“上来。” 水玲珑眼中惊喜,上前打量她,“阿鹿,你何时上京来了,怎生没人同我说。” 阿鹿扯过她的手,往背上一覆,将她稳稳背起。 “师父原本是不让我上京来,可一人在青山城待着实在腻烦,连小兰花都上京了,叫我如何还能留在西南。” “我可不干,我藏在小兰花的车队里,同她一道入京的,今日方到。” “到了此处,师父也拿我没法子。” 阿鹿大步朝昭南军中去,弟兄们皆围在她们身侧叽叽喳喳。 水玲珑笑出声来,这阿鹿比她不过小一岁,平时是个话不多的主。 几人从小一道长大,关系亲近,在她与陈秀山面前话才多几句。 她乃是山叔的关门弟子,从小抱上山,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了。 却发现阿鹿全然没有学武的天赋,连轻功也是学的马马虎虎。 但她一手刀工却是出神入化,当然不是杀人的刀,而是剔骨的刀。 什么飞禽走兽到了她手里,那都能被处理的筋是筋,骨是骨。 山叔见她天赋实在一般,便也不再强求。 她倒是脑筋一转,搜罗了几本奇巧的处刑大法丢给阿鹿。 可巧阿鹿正是吃这碗饭的,山寨里抓到些什么不听话嘴硬的主,到了她的手里绝对抗不过一个时辰。 阿鹿总有手段让人开口,后为了搜罗消息,她改了身份混入青山城府衙,成了一名专司刑讯的衙役。 “那小兰花到京城了?她现下人在何处,怎么不同你一道来见我?” 水玲珑想起阿鹿方才的话,这才问起正事来。 陈秀山跟在旁回道,“这事我知道,方才她身边的小厮来传过话,说过两日方便了再来见你。” “人家现下正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唱堂会呢,哪有功夫搭理你。”阿鹿将水玲珑往上掂了掂,语气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她还未进京,就托人找到了幼时一块学艺的师兄,那人正是京城梨园中有名的角儿,早早说好了让她入梨园的。” “你还是别操心她了,我看你这回伤的可不轻。” 水玲珑无奈一笑,啐道,“没良心的家伙。” 信上说着好听,上京是来帮衬她的,这会子就甩开她,自己混的风生水起了。 因水玲珑有伤在身,不好再骑马颠簸,只得乘了马车回城,晃晃悠悠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 刚躺下没多久,又被匆匆赶来的桂宏冷着脸把了脉,再三勒令她这几日必须要卧床休养,不可再动刀。 “行,我知道了,你别总板着个脸,小小年纪都快和你师父一个样了。” 水玲珑靠在床头,懒洋洋率先数落起桂宏来。 “你若是顾惜着点自己,我又何至于此。” 桂宏低头噼里啪啦地收拾药箱,闷着声音道。 水玲珑见不得他这番模样,忙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阿大与刘叔几个伤势如何了?” 桂宏道,“没什么大碍,好生休养段时间即可,他们几个前院有师父照看着,你不必挂心。”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隆隆脚步声,阿鹿跑了进来,喘着气道,“前头来了个内侍。” 水玲珑半靠在床头,她发髻松开,青丝如缎垂在小脸旁,气势不似平日迫人,显出有几分柔和。 她做势要掀起被子,“有何事,可要我前去?” 阿鹿搬过矮凳坐到她床侧,摆手道,“不必,秀山哥招呼着,那人传了两句话就走了。” “不过那公公气派的很...” 桂宏将药箱收拾好,摸出一白玉瓶递给阿鹿,面色有些不自然,语速极快,“你待会给...大当家身上有伤的地方,都抹上药膏,免得留下淤青,我先煎药去了。” 说罢背起药箱,匆匆出了房门。 阿鹿狐疑,低声道,“这小子近日里是越发奇怪了,连声师姐都不喊。” 水玲珑翻个白眼,打断她,“孩子大了都这样。” “你先说说,都这么晚了,宫里的内侍来做什么?” “哦,说是皇帝三日后,要在大庆殿中摆庆功宴席,给这次比武表现好的将士封赏,要你去赴宴呢。” 水玲珑眉头一挑,这倒是新奇,为了场武斗摆宫宴,皇帝又打的什么主意? 第二日下午,宫中送来了赴宴的华服。 与此一起的,还有正式加封戚道辛为定国公的旨意,水玲珑领着阖府众人一同接了圣旨。 待宫中内侍一走,昭南将军府便热闹起来,阿桂婶张罗着要庆贺一番,也算是到京城后首次犒劳弟兄们。 水玲珑与孟余文进了书房,她将圣旨递到他面前,“皇帝准我外祖入太庙,赐下爵位,又加封谥号孝文公,如此殊荣...我们要更需谨慎行事,这事出不得一点差错。” “后头负责外祖入太庙事宜的礼部官员,就劳烦先生接待了。” 孟余文将那卷圣旨捧在手上,手指反复摩挲,小心的卷起放入锦盒中,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 他颔首,那双老眼中溢出光彩,皱纹都舒展了几分,“主上且放心,此事交由老朽便是。” 水玲珑也不由得笑起来,她喜欢看见如此精神熠熠的孟余文,让人心里敞亮。 半晌后,她才发觉,这还是第一回听见孟余文称呼她为主上... 书房外远远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还有阿桂婶大着嗓门指挥着人上菜,她起身对孟余文道,“孟先生,走,今日我们自家好生庆贺一番。” 孟余文袍子一撩,“今日的确要喝个痛快!” 今日老主君得了天家亲封,入了太庙,功绩天下皆知,他高兴! 偌大的前院摆了十来桌席面,还有樊楼的十来个伙计在忙着摆酒菜,未开封酒坛子摆了满地。 大伙见水玲珑与孟余文来了,顿时欢呼起来。 小六当先冲上来,“大当家!二当家!你们可算说完了。” “是啊,咱都快等不及了!” “嘿嘿嘿,快开席吧,大当家。” 水玲珑看着弟兄们这般高兴,一掌拍在身旁的桌上,“开席开席!大伙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落座,推杯换盏几轮下来,已有好些人喝的大了舌头,前头门房来报,“大当家,宋大人来了。” 水玲珑放下酒碗,眼中露出两分兴味,“来的到时及时,请进来吧。” 宋南风进来时,山猴子一脚踩在高凳上,面色坨红,“京城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被咱们轻轻巧巧就拿下来了,这什么五军营迟早是咱们囊中之物。” 院子闹哄哄的,酒气熏天。 宋南风皱眉扫视一圈,见水玲珑笑看山猴子大放厥词,也跟着一个劲乐呵。 他径直往连廊上迈步,小心的避着人,生怕被酒水菜渍沾染衣袍,“你去请她过来,我有事同她说。” 奉云一声得令,转身就往水玲珑那钻。 宋南风见前后院相接处,有座挨着水池的亭子,他便走下连廊朝那处而去,没过多久听着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你还挺会挑地方,这里昨日才收拾出来,阿桂婶在这池子里养了几尾鱼呢。”水玲珑清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宋南风双手背在身后,颇为意外的接话道,“在院中养鱼确实旺风水,倒是不错。” 水玲珑扑哧乐出声,她手中拎着一小坛果酿,两步跨到池子边,低头去瞅池子中的鱼,“旺什么风水,她不过是听闻汴河里的鱼儿格外肥美,养几尾鱼在家里吃个新鲜罢了。” 宋南风一阵语噎,见她眉眼都笑开了,哪有半分昨日在场上的凌厉,鬼使神差的他开口说了一句,“能把你教养成这样,你母亲应当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水玲珑抬头看向他,眼中的笑意有些淡下来,她盘腿席地而坐,一手拍开酒坛封口,仰头灌下一口。 半晌,她忽然道,“巾帼不让须眉?” “我...母亲吗,也许是吧,她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我们这个寨子。” 她极少在旁人面前提及母亲二字,甚至很少想起她,今日也许因着喝了点酒,此刻脑中竟清晰的浮现出许多过往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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