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亲事 顾岁晴面上只做茫然之态。 “那莲朵果真是从郑州采买？”皇帝身体前倾，隐隐怒容。 “回陛下，确实是从郑州购入，郑州此物素来价廉，这几年镖局一直在郑州附近收罗此物，再兜售给沿途药店，便是眼下，镖局在上京的驻点，都还有好些郑州过来的莲朵呢。” 顾岁晴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少女特有的干洌，像是对殿内逐渐沉凝的气氛无知无觉。 皇帝微微闭眼，嘴角压抑地下沉。 那是一种克制，不去迁怒地克制。 “你先下去。”再开口时，皇帝的声音古井无波。 顾岁晴低下头去，话语点到为止，再说下去，就过了，自古便有女子不能干政的古训，她只能用这种迂回婉转的方式来提及。 “慢着。”皇帝开口叫住：“你说的那位义士，也叫过来让朕见一见，如此勇武之士，该好好奖赏才是。” 顾岁晴俯身应下。 杀死耶律昂沁之后，在树林的时候，顾岁晴问过了易安，今后做何打算。 易安的回答叫顾岁晴颇为吃惊。 他意图考取功名。 这番回答，易安显见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只顾岁晴本以为，易安便是真有心入朝堂，也该是走武举，武举主考的是马上枪法，易安的马术与枪法顾岁晴都是见识过的，实战见真章，就顾岁晴所知，易安走镖是实打实的行过万里路，一□□法更是登锋造极，足以以一当百。 到了武举场上，以易安之能，民间散勇和纸上谈兵的世家二世如何能与之相比，武状元那是探囊取物的事。 “文科进士转行伍容易，进了武举，要上朝堂却很难。”易安轻轻道。 顾岁晴还记着前世，在娥皇镖局见到易安时，他身上是很纯粹的江湖游侠儿的气质，炽烈又洒脱，连局促都是豪放的。 可现在，这张面容分明更年经了，却深幽如潭，要看得很深很久才能见些许涟漪。 顾岁晴突然很想知道，前世后来发生了什么。 这话题叫易安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一时无话，顾岁晴打趣道：“谨之原是个文武双全的，是我捡到宝了。” 易安也跟着笑。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自来是一把通天梯，学得文与武，贷与帝王家。 易安要登这天，顾岁晴少不得，得替他搭上一把梯子。 恰逢其会，叫易安早日在皇上这里，挂个名号也是好的，面圣一事，她已知会过易安。 他们讨论过，郑州旱情必有隐情，可以想见定然牵连甚广，往前并非没有派出过钦差，可这风声，就从来没有飞出过郑州。 朝廷被瞒得滴水不漏，这是何等的手笔，定有京官在后面为其撑腰，只这京官到哪一步，却不好说了。 满朝文武，有多少人是被瞒在鼓里，又有多少人，是知情不报，屡屡欺君。 眼下，皇帝需要一个不涉朝堂，不涉党争，清清白白一身干净的人。 顾岁晴走出养心殿，宫门外，红墙檐瓦,巍峨城墙，易安被引进宫中。 第二日上朝，赈灾一事被朝臣提上议程，俨然迫在眉睫。 钦差先行，前往确诊当地境况，持圣旨安抚灾民，赈灾人选上却迟迟未定。 可能性最高的有三位，户部侍郎郭成炼，寒门进士，是个认死理的，没人希得他去赈灾，只因身在户部，熟悉一应赈灾事务，被记了个名。 一位出自梅家，翰林掌院梅景岱，资历有余，能力不足，朝堂上呼声最高。 第三位是纹川王世子顾麟晟，身份和能力都够，又是宗亲。 一应折子，皇帝留中不发。 …… 天地君亲师，回宫之后，顾岁晴续上了前头的策论，又开始往师父那里跑了。 “你这事，办得不漂亮。”韩涛点评：“耶律昂沁对你意图不轨，这只是殿下的一面之词，苍厥部落若是齐了心，你此举便是送上门的把柄，若是借此开战，你便是大俞罪人。” “我是怕，任由耶律昂沁发展下去，搅得大俞内忧外患，一统一十三部兴许就是他了。”顾岁晴嗫嚅。 “你为何如此笃定？”韩涛问。 顾岁晴沉默。 上一世便有这样的流言，说耶律昂沁是为了顾岁晴兴兵大俞。 再没有比这更荒谬的话了，也这话也是顾岁晴的心理阴影，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去想，是不是真的就是她的错，才会将俞国拖入深渊。 这念头想到深处，快成了顾岁晴的魔障。 “耶律昂沁狼子野心，为师没说你做得不对，只是做得不漂亮，殿下女子之身，有些事当徐徐图之，时机尚未成熟，会带来很多隐患。” “弟子受教。” “莲朵的事，你就做得很好，殿下眼下，还不适合走到台前，你既说这个易安是可信之人，因势利导，若是个心有沟壑的，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顾岁晴应下：“他在父皇那里领了密旨，已经往郑州去了。” “你当真捐掉了全部身家？”韩涛沉吟。 “郑州旱情或许另有隐情，但国库空虚却是真的。”顾岁晴不道：“我身家尊荣仰仗父皇庇护，钱财总归会再有的。” “你是个仁善的好孩子。”韩涛摸了摸顾岁晴的头：“身在皇家，光有仁善可是不够的。” “师父觉得，这赈灾一事，该是落在谁的身上？ “户部侍朗郭成炼，差在身份上，那位梅家公子是个草包，不值当陛下抬举，纹川王府这位世子大差不差，宗亲镇场到也够了，只他府里的公子，领了差事的可不止这么一位呐。” 韩涛在桌上写了个殷字。 “这位公子，前阵的差事可是办得很漂亮。” 前世，领旨镇灾并非纹川王世子，而是顾麟殷，也是后来承继大统的嗣子。 他借赈灾一事，在朝野累下名望和声誉，可如果灾情只是一场虚妄，现在跳得越高，也就越惹皇帝的眼。 毫无疑问，顾麟殷是一个糟糕的君王，从一开始，他就不配登上皇位。 顾岁晴陷入沉思。 不出几日，舒娘也回宫了。 因着出了净方这么一个淫僧，寺庙里乱成一团，定好的送供经书一事也一拖再拖，等到贵妇们启程离去，舒娘再如何长袖善舞，那些抄好的经书也只能弃置了。 京中开始传出风声，衡山公主贪逸恶劳，打着为国祈福的幌子在寺庙里游圆享乐，没有一丝敬畏之心。 与之相反，乐舒殿下才堪称公主典范，深居简出，虔心祈福，抄下的经书一丝不苟，与衡山公主形成鲜明对比。 这话说来就很有道理，乐舒乃中宫教养，皇后所出，岂是一介乡野之女可以比较。 御史适时参了折子，指摘衡山公主浪荡轻浮。 …… 朝廷钦差到达郑州时，已过大半个月，他一入境便被引进了宅院，美酒美人流水一般从府上过，王不凡亲自用托盘举过郑州风物特产，珍果流光溢彩，托布下面厚厚一沓银票，足有二十万两。 这钦差出身寒门，同王不凡颇能说到一块去，早年读书的时候，束脩何等昂贵，俱是家中砸锅卖铁供出来的。 好在点了进士，一朝鱼跃龙门，榜下捉婿，两人都是相貌堂堂，王不凡娶了谢家四房的表侄女，说是表侄女，这常言一表三千里，说起来，这不过是一个孤女，托着祖辈的一点看顾，投在了谢家门下。 谢氏世家名门，谢梅荀赵，乃四姓之首，便是个孤女，到底带着谢这么一个姓氏。 三年一科举，多少进士涌入上京，借着这一层关系，王不凡在同年里脱颖而出。 他极擅钻营，又颇有手腕，如今不到四十，已是从二品的一方节度使。 钦差哈哈笑着，手上略略一掂，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王不凡娶得是个半调子谢家女，钦差比王不凡早两科，得了高门贵女的青眼，系荀氏偏房的庶女，不说官场建树，一世的富家翁也是有的。 但谁又会嫌钱少呢。 他启程前夜，带着妻子登了一回荀家的门，得了指点，前头的钦差如何，他便如何。 钦差乃京官，走这一趟，熬个资历，捞一笔，何乐而不为呢？若非他是荀家女婿，这样的好差，可还落下到他的头上。 王不凡与钦差相谈甚欢，两人抵足而眠。 随同王不凡一道的侍卫，再冷眼旁观两日的浮华之后，易安悄无声息地隐去了形迹。 钦差第二日醒来，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一个侍卫而已。 只要有钱，侍卫十个百个又有什么要紧。 …… 养心殿里，奏折掀了一地，皇帝脸色红里透青，不住喘着粗气。 “他们怎么敢！” 便是心中早有预期，到真正结果落下的时候，皇帝还是怒不可遏。 他是天子，他是大俞的天子，这些人怎么敢欺君至此。 “瞧瞧，这是何等丰功伟绩，朕是封了个节度使，还是封了个异性王！” 送信的密使将头埋下去，太监在殿外跪了一地，听着里间的响动，无不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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