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岁晴不答,舒娘轻轻哂笑:“姐姐整日在外边闲逛,一时疏漏也是有的。” “明日开坛送供是吗?”顾岁晴道:“我明日回宫。” 舒娘眉目更开怀了些,语气微微得意:“倒也不必忙赶着回宫,原该是我亲自来同妹妹说的,这疏漏也有我的责任,我抄经的时候,想着姐姐素来性子憨直,是个不拘于室的,也就稍带抄了姐姐那份。” 舒娘从一旁侍女手里递过抄好的经书:“你我姐妹同心,只盼这郑州能降一场透雨,大俞百姓能少受些苦楚才好。” 听她言语殷殷,叫顾岁晴想起一件往事,舒娘喜欢呼朋引伴,常亲自主持宴饮,无外乎品茶赋诗评画,舒娘也素有才女之名。 前世顾岁晴只能算初通诗文,不擅文墨,同京中贵女常常玩不到一块去,总被舒娘劝着要多交些朋友。 “你只管去,题眼我先告诉你,便是秋菊二字,这有一首诗,到时要写诗了,你照着上面写,保管再没有人会笑你。” 见顾岁晴神色抗拒,舒娘点着她的脑门说:“别说我们女子了,就那些才子们的宴会上,流出来的好诗,你真以为是即兴创作?人家私下里不知道多少个师爷,就你是个傻的。” 上一世,舒娘将那首诗塞进了她手里, 诗是极好的诗,字眼精妙,意境深远,上一世的顾岁晴自以为和舒娘要好,一个迟疑间没能当面拒绝,后面再提起,便被舒娘搪塞过去。 这一拖,便到了宴会上,那一日的题眼,果真便是秋菊。 顾岁晴苦思良久,因着早有准备,也将将合了一首,自是不如秋娘给她的那一张,虽不出彩,但也中规中矩。 谁知最后夺得头筹得,报出来的名字竟是衡山公主,顾岁晴。 见那侍人读出的,便是舒娘教给自己的那一篇,顾岁晴大惊,舒娘含笑拉过她的手,先一步堵了顾岁晴的话:“姐姐天姿聪颖,诗文自是不差的。” 她附在顾岁晴耳边悄声说:“这也是我们天家的脸面,姐姐应承罢,没关系的。” 顾岁晴心中不安,正欲开口,贵女们围将上来道贺,你一言我一语的岔开了话题,这事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分说下去。 她只以为这是舒娘的好心,并不清楚这冒名替诗的分量。 没过几日,这首诗便流传了出去,诗是好诗,激起了几分声浪,好巧不巧,这首诗早年间便闻在了舒娘的锦帕上,被人见过,一时流言四起。 都说衡山公主心术不正,是个草包也就算了,还要盗用妹妹的诗。 错过了那个解释的当口,再无人相信她的诗是被替换了的,舒娘出面澄清,只说诗会是姐妹玩闹,做不得数的。 这语焉不详的话一出,便像是做实了顾岁晴的盗诗之举,只是乐舒殿下出于爱护姐姐才做出的周全之举。 这一出,舒娘得了爱护姐姐的好名声,又兼了个低调和才气斐然。 …… 时隔一世,再想起来,也不枉舒娘自导自演这么一出。 经书被递送到芊巧眼前,芊巧没有得到顾岁晴的指示,立在原地没有动弹,顾岁晴垂下眼睛,从前尘中回过神来,这舒娘,实是有些才智与城府在身上的。 只是缺了份眼界,重来一世,顾岁晴没兴致同她争这一亩三分地。 “妹妹有心了,”顾岁晴不闲不淡地应下:“这经书既是妹妹的诚心,怎好叫我夺了去,没抄便不抄了,妹妹不用算我的份。” 顾岁晴懒靠在椅上,这并不合淑女仪态,不知是容貌的缘故还是什么,不显一分粗俗,于冷漠中透着锋锐,不言自明的矜贵气质叫人自惭形秽。 这怎么可能呢,不过一个破落户的女儿,便是容貌占了几分便宜,也是打骨子里的下贱,舒娘心中既气怒又嫉妒。 舒娘意图再劝:“我们过来便是为国祈福,总该尽自己的一番心意才是,你就这么回去,父皇那里也不好交代。” “父皇那里我去交代,便不劳妹妹挂心了。”顾岁晴淡淡道。 舒娘脸色一僵,对上顾岁晴清透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扒了个干净,被整个看穿了,这个想法让她心中发寒。 “天色也不早了,有劳妹妹跑这一趟,我明日赶早回宫,妹妹要同我一道吗?” 这个时辰,眼见着是要入睡了,送上来的便不是茶,而是清甜的果水,顾岁晴端起碗盏,摆出送客的架势。 舒娘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走,她下了这样的苦功,就是为了最后这一片刻的露脸,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见顾岁晴实是死脑筋,只得悻悻离去。 第二日一早,顾岁晴快马加鞭回了宫。 养心殿门口,苏四笑着道:“殿下这么赶早回来,怎么不休息一下再过来。” 顾岁晴对苏四一拱手:“我有要事,劳烦公公禀告。” 一旁杵着个户部尚书,荀江源一身红色官袍,一脑门官司地在门口徘徊,见顾岁晴到来略一施礼,就被皇帝宣召进去了。 “里头正在议事呢,殿下稍稍等一会儿。”苏四道。 这一等,便到了午膳时分。 荀江源出来的时候像是去了半条命,额前冷汗直往下落。 顾岁晴进去的时候,养心殿里的皇上正闭着眼睛,满脸疲惫:“你来了,正好,我让膳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 这边舒娘在经堂枯等了两个时辰。 抄写的经书要经由高僧送上佛堂,今日正好是开坛讲经的日子,她只要得了高僧一句“诚心”的夸赞,于她名声也有益处的。 这日头都快要落下了,却迟迟未等来讲经的高僧,舒娘遣了侍从去问,过往的僧人支支吾吾的,就连上素斋的小僧都是一幅心不在焉的做派。 这讲经既不说取消,也不说何时开始,不管怎么问,这些僧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天这里多的是贵妇,便是身份不如她尊贵,也颇有几位宗亲外戚算是长辈,这也是舒娘特意挑在今天的原因。 她辛苦抄了这些时日,当然不是抄给佛祖看的。 “殿下,前头来了好些官兵,把整个寺庙都给围起来了。”侍从匆匆来报。 “怎么回事?”有人问了。 “说是出了人命。” 经堂蜂窝一样炸开,不少人当即起身要走,舒娘惊道:“怎会如此?” 侍从摇头:“多的问不出来了,只今天这经肯定是讲不成了,现在不许进出,过会儿兴许还会有问话。” 舒娘心道:真是晦气。 …… “岂有此理!”皇帝腾地站起:“真是胆大包天。” 顾岁晴一五一十禀明了和尚净方的事,只说偶遇和尚净方行不轨之事,被耶律昂沁撞见,承蒙易方相救。 隐去了前世有关的事。 “父皇息怒。”顾岁晴道:“那个和尚已经被拿下了。”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皇帝道:“你先前落水伤了身,朕宣太医进来给你瞧瞧。” “孩儿无事,易方武功高强,有以一当百之能。”顾岁晴道。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也叫进来给朕瞧一瞧。”皇帝起了好奇心。 “孩儿这里还有一事。”顾岁晴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匣子,苏四接过,略掂了掂,里面没什么分量,估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再揭开上面的盖子之后,饶是苏四,也面露惊色。 “陛下。”苏四语气激动。 皇帝接了过来。 里面是银票,有零有整,其中最大面值是隆丰钱庄的汇单,能从钱庄支取两万两银子。 苏四一张张清点过后,一起是三万八千三百五十一两,也是顾岁晴的全副身家。 这里面部分是母亲留给她的,还有镖局这些年到她手里的盈余,就连皇帝的赏赐和日常的份例,也都在这里了。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便是皇家公主,也是压箱银的嫁妆。 “晴娘这是何意。”皇帝惊疑不定。 “孩儿愿为旱情尽绵薄之力。”顾岁晴言简意赅。 皇帝浑浊的眼里满是概叹:“你便舍得,都给了父皇,你自己怎么办。” “孩儿以前仰赖母亲,往后也有父皇,这些钱给了父皇,能到更需要它的人手里,便是母亲知道了,也定是支持的。” “况且我有镖局,有镖局走出来的商路,只要人在,总是能再生钱的。” 皇帝眼中浮起怅然,良久才说出一句满是骄傲的话:“你是我们的女儿。” 顾岁晴似是无意提起:“说起来,镖局今年盈利的大头,便在郑州。” 听闻郑州二字,皇帝眯起眼睛,起了精神:“你且说说。” “走镖嘛,也做些行脚商人的生意,主要是给官员富商护送金银珠宝,镖局取其中抽成,今年郑州走得多,倒卖莲朵也挣了好大一笔。” 皇帝涉猎百家,也是读过一些医书的,莲朵,是一昧主治风热的药材,性喜阴湿,长于山里,非雨水充沛不能长成。 可郑州年年上报旱情。 皇上陡然沉了脸色:“你说得是真?” 顾岁晴见此,知道父皇是已经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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