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迷雾重重,荆棘遍布,豺狼虎豹环伺。 她艰难跋涉于泥泞中,每一步脚印都渗着血水,她看见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朝她伸出了手。 “斯陶,过来。” “我守着你。” “不要怕。” “我不会伤害你。” “我会一直保护你。” “等事情都结束了,陪我回昌腊看看老队长,好不好?” ……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低沉的、微哑的、带着叹息的,每一声都属于他。荆棘藤蔓疯长,缠绕住她的四肢,她难以挣脱,跌倒在泥泞中。 雾气愈发浓重,豺狼嚎叫着围拢上来,她奋力拉扯荆蔓,刺划破皮肤,沾染满手血污。 站在浓雾中的人朝她飞奔过来,扯断她身上缠绕的荆蔓,护着她,与豺狼搏斗。 高大的身躯如山峰峻拔,像忠诚的骑士。 忽然一声枪响,他扑倒在她怀里,暗渍在他后胸处蔓延开,浸湿衣衫,耳边的呼吸越来越不稳,他快撑不住了。 晕倒前,还用最后一丝力气捂住她的眼,轻声哄她:“别哭。闭上眼睛,别看。” 山林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整个世界陷入无边黑暗。 …… 陆斯陶猛地睁开眼,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着。 窗外的天蒙蒙亮,天空呈一种冷调的灰蓝色,床头的闹钟显示此刻05:49。 陆斯陶双手抱膝坐在床上,低头,脸埋进膝间。 缓了片刻,她起身去洗漱,换衣服,跑去找云焦,让她送自己去医院。 陆斯陶考虑换计划的时候,也考虑到了爷爷,怕爷爷担心和反对,她拍下了一艘游艇送给爷爷,顺势把爷爷哄去乘新游艇出海度假了。 现在革沙团伙落网,陆远山被带走协助调查,爷爷得到消息匆忙赶回来,主持集团的事情,甚至没舍得骂她。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除了他。 除了他这个计划外的变量。 八天了,他还没醒。 陆斯陶一闭上眼睛,想到的全是他,他在晕倒前,还捂着她的眼睛,轻声哄她说,别看。 可她再一次的没有听他的话,还是睁开了眼睛,看见他后背被血浸染的暗渍,和沾到她指尖上的鲜红。 医生说,子弹离心脏不足两公分,他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 也许明天,也许下周,也许更久。 非探视时间,加护病房不能进,陆斯陶只能站在透明玻璃前看他。 医疗器械运转着,他安静躺在病床上,还是一样,眼睛紧闭着,脸上没有血色。 陆斯陶眼眶发烫。 还说从不轻视自己的生命,为什么还要挡上去。直穿胸口的狙击枪子弹,真的会死的。 以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值得吗? 傻子。 - 似梦似醒,段邃好像总是听见有人在他耳边碎碎念,声音轻又软,时而埋怨时而撒娇,可不管是埋怨还是撒娇,都让人想听下去。 他恍恍惚惚的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那年春天,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之际,母亲选择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葬礼上,父亲悲痛欲绝,而他没掉一滴眼泪,众人看他,皆是叹气,说他小小年纪心太冷。只有一个陌生的叔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跟他说,节哀。 那个叔叔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穿着黑色的小斗篷和小裙子,像个精致漂亮的小瓷娃娃,话还说不清楚,往他怀里钻,念着:漂酿的的,抱抱。 六个字,他只听明白两个,当时他嫌烦,不想理她。 陌生叔叔把她抱走,轻声说,不要打扰哥哥。 他没抬头,只听见渐渐飘远的声音,小孩子特有的软糯糯,发音不清:“漂酿的的,凶凶。” 她父亲告诉她:“哥哥不是凶你,哥哥的妈妈离开了,他现在很难过,哥哥也还是个小孩子……” 声音渐远,他没再听见。 后来,他和那个人的儿子打起来,她趴在石柱边,刚好看见这一幕。 大人围过来时,她立马用不清的口齿维护他,指着对方说:“丑的的打漂酿的的,丑的的坏坏。” 不了解情况的都当是他太不着调,母亲葬礼上都不安宁。了解情况的,只悄然唏嘘。 还是那个叔叔,在众人离开后,按着他的肩膀,温声安慰。小女孩往他身上攀爬,对着他的伤处呼气,软软地说,呼呼,不痛痛。 葬礼结束,她离开时,还拉他的手要把他带回家,指着自己妈妈说:“妈妈,也当漂酿的的妈妈。” 指着他,“的的。”再拍拍自己,“我的,是罗罗的的的,不让坏的的欺负。” 段邃只知道,安慰他的叔叔是外公至交家里的人,来自章城,姓陆。 根据这些信息,不难推断对方是谁。 那时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位陆叔叔,而那个话还说不清楚的小女孩,只不过因为她是陆叔叔的女儿,所以他让着她罢了,一个小孩子,他并没有在意。 他从未想到过,长大之后,还是到了她身边来。 当初,知道陆斯陶的基本信息时,他便想起来了,她是陆叔叔的女儿,他当时脑海里出现的是穿着小斗篷小裙子的人类幼崽。 踏进书房的那一刻,他恍然意识到,她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 锋卫保镖的负责人说,段邃说过,人还没死就不用告诉家人。 陆斯陶想起他说过和父亲未和解,便尊重他的意愿,没有联系他家人,每天的探视时间,都是她进去陪他。 真正认真去想,陆斯陶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他爱吃什么,他喜欢什么,他有什么爱好,她都不知道。 她也从没让他真正了解过自己,从前,她愿意跟他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陆斯陶想起以前,他为转移她的注意力,曾让她说在国外读书时的事情。 她一件件细数过来,她爱吃的早餐,照顾她的阿姨,她最初的保镖,她隔壁的邻居,她从学校回家,每天都能看见的一家旧书店。 “……我经常看见靠窗的最后一个位置上坐着一个绅士,就是那种标准的英国绅士,很像Kinsn中的Galahad,在安静看书,我就有点好奇,他在看什么书。有一次我下车进去,一拉开门,飘出来一段很特别的旋律,我立刻被吸引了,也就忘记了什么英国绅士,然后我问了老板那首歌的名字,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喜欢上英伦摇滚的。” “那时候我十六岁……我十六岁你几岁啊?”陆斯陶想了想,“你都二十五岁了……大学都毕业了,那时候你已经进中队了吗?每天不是在训练就是在出任务?这是你以前没谈过恋爱的原因吗?” “一出来就被我骗,你也蛮惨的。” 陆斯陶低眸捏他的手指,轻轻埋怨:“你不理我……真讨厌。我有点不开心……” 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嘀咕:“……加护病房好麻烦,都不能放鲜花,你什么时候能转到普通病房啊?我想放一束花在你床头……一周七天,每天不重样……就算你不理我,我看见花,心情也好一点。” “昨天,向恬也来看你了,她哭了很久……她也很关心你……” “吕彦直你知道吗?你应该知道的,在威士忌吧门口……你就在对面对不对,我没有看错……吕彦直,他好像在追我……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一直都有很多人想追我,都是因为我是陆氏唯一的继承人,他们看中我的钱,而我看起来又太弱小,他们觉得和我在一起,就能把陆氏收入囊中了,可是他们不知道,爷爷从来没想过要让什么孙女婿接手集团,我从小接受的就是接班人教育,我也从没想过把工作假手于人……” “不过,吕彦直,他好像不是看中我的钱……” “虽然他没有你的身高和体格,但是他很会逗人开心,脸长得也蛮好看的……” 陆斯陶用指腹缓缓抚着他的掌纹,轻声说:“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去找吕彦直了,他总会理我的,我想做什么他都会陪我的。” 被她摸着掌纹的那只手忽然动了一下,手指轻缓收拢,攥住了她的手指,陆斯陶心跳蓦地加速。 她抬眸看过去,他没睁开眼,只是眼球在转动。 “段邃……”陆斯陶眼眶发烫,俯身靠近他:“段邃,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得不到回答。 她忙起身,想去叫医生过来,可攥着她手指的那只手忽然收紧,似乎在阻止她离开。 陆斯陶又急又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不走。”她哽咽着说,“我没想走,我只是想叫医生。” 攥着她的手仍然没放松,他眼球左右转动着,片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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