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陵城已连下了好几日的雨,本以为这两日便能盼到放晴,不想晚间竟忽然下起细雪来。那细雪落在地上虽不过薄薄一层,但数月前的那场雪灾,众人还心有余悸,如今瞧见这雪,让人总觉不安。
司桃这日果然起了个大早,匆匆用过早膳,便撑着把素净的油纸伞,准备去药铺子里找町町。
卿妤晨间无事,便将她送至大门口,又从身上掏出了两锭银子,让司桃可以外出买些小玩意儿,又交代她,如果町町有需要,少了回来再和自己说。
司桃笑盈盈的接了。
正说话间,忽听见赵府门内传来动静,两人转头看去,正瞧见景晗聿半搂着楚晚,两人共撑一把油纸伞并肩向门口走来。
两人本就生得一副无双容貌,行在一处,可堪入画。
白色的细雪落在院中枯枝初绽的新芽上,落在草叶间,然后一双璧人相携走进了这画面里,同淋白雪,颇有几分岁月静的味道。
司桃踮起脚尖,俯首在卿妤耳边悄声道“我听府里的嬷嬷说,今日景七公子要带他夫人去山间赏雪烹茶,这大冷天的,他夫人中毒未愈,也不怕着了风寒,再怎么附庸风雅,那也得分个时候吧。”
眼见着两人就要走到自己身前,卿妤只来得及瞪了司桃一眼,转头迎向楚晚盈盈带笑的脸庞。
“安二小姐好早,也是打算出门赏雪?”楚晚含笑问道。
卿妤亦浅笑回道“我性子惫懒,对于赏雪这等风雅之事,向来没什么兴趣,就不出去凑热闹了。”
楚晚道“安二小姐潜心医术,救人于危难,自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可比不得我们清闲”,看了一眼身旁的景晗聿,又道“我夫君听闻,景陵山上的腊梅复又盛开,极是难得,便想着带我过去瞧瞧。若那腊梅真如他们说的那般好看,我便替安二小姐折几枝带回来,予你插瓶可好?’”
卿妤便道“那就多谢夫人了”,顿了顿,又嘱咐道“景陵山上道路难行,夫人病体未愈,在外头还是要注意着些。”
楚晚还要说话,身边景晗聿却将她肩膀搂得紧了紧,温声提醒道“门口风大,你身子弱,先去马车上坐着,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也不迟”,却是连一个正眼都不曾给卿妤。
楚晚脸上露出一抹羞涩又甜蜜的笑,与卿妤道“多谢二小姐提醒,我与夫君一定早去早回,必不会耽误今日的药浴。”
卿妤点头,目送一行人上了马车。
滚滚车轴和马蹄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凌乱的印记,沿着长街,渐渐消失在雪落处。
卿妤送完司桃,回到府内,手里撑着的油纸伞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薄雪将青色伞面上绘着的一树红梅覆盖,红梅掩在雪下若隐若现,瞧着倒也别有意境。
雪落地滑,院子里有仆人正用扫帚清扫地面。
卿妤穿过庭院走上回廊。廊檐遮了落雪。
卿妤随手将伞上的碎雪抖落在一旁的草丛里,然后将伞收了起来,抬起头,便看到白辰泽一脸吊儿郎当,斜靠着回廊廊柱正望着她。
见卿妤看来,他抬起手臂,晃了晃手中拎着的一个白瓷酒壶,冲她露出一抹无赖的笑“下雪天寒,需不需要我陪你喝一杯?”
这人,明明已经输了赌局,却仍来纠缠。
卿妤对此有些无奈,迎着白辰泽目光走上前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酒壶,然后点了点头,道“好啊。”
白辰泽估计也有些意外卿妤竟然如此爽快应了邀约,不禁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一抹兴味的笑。
赵府后院有座假山,假山临着供人赏景的八角小亭。亭子建在赵府最高处,视野十分开阔,里头石凳圆桌,雕梁画柱,精美异常,若有不足,便是此处风较别处更大,将卿妤一头青丝吹得狂飞乱舞。
白辰泽其实也不太理解,卿妤为何会选了处这么冷的地方来喝酒,不过他素来也不是娇弱挑剔的人,既来之,则安之。
亭子里头竖着一面屏风,好歹挡去了些许冷风的寒凉。
圆石桌上红炉小火正煮酒,火苗艰难舔舐着陶壶底部,一阵白雾从壶口冒了出来,好不容易酝酿出些许酒香,但又很快被冷风吹散开去。
卿妤侧身倚着廊柱,立于亭子边缘,由此俯瞰低处一汪湖面上的无声落雪。
白辰泽端着酒杯坐在她身后圆凳上,凳子上垫着兽皮坐垫,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然后他抬眼看着卿妤一身单薄迎风而立,乱舞的青丝下,一双耳朵已被冷风吹得通红。
白辰泽直觉这姑娘今日怕是有些不正常,他安静打量她半晌,才将手里的折扇往酒壶上轻轻磕了磕,敲出一阵闷闷声响,脸上带了笑“我说,就算是我未能遵守赌约,你也没必要为了报复,选了一处这么冷的地方,与我同归于尽吧?”
卿妤闻言,从远处收回视线,转头看了白辰泽一眼,月牙似的眼睛弯了弯“同归于尽?你可真看得自己”,又将目光落向山间雪色“人在产生自我怀疑,内心不够坚定的时候,吹风能够让人清醒,不信你下次可以试试。”
白辰泽道“听你这么说来,你现在站在这风口上,是觉得自己不清醒?那让你动摇的,又是什么呢?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分析一二。”
卿妤却不上他当“呵,你少来套我的话,我可不是那等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白辰泽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你瞧着年纪也不大,但你这说话的口气,好像已经七老八十了”,抬手掀起一盏酒杯,往里头注入热酒,邀她“那你现在吹了风清醒了吧?清醒了的话,过来喝口热酒,免得你待会儿着了凉,耽误了给楚晚治病,七哥又得数落我了。”
卿妤回身走进亭内,在他对面石凳上坐下“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能服管教的,怎的如此听你七哥的话?你有把柄在他手上?”
“你是有所不知”,提起这茬,白辰泽似乎有一箩筐的话要说,饮一口酒,徐徐道“你瞧我七哥生得好看吧?是不是模样特别俊,有才又有气度,好多年轻姑娘都想嫁他?我呸,我说你们这些女人就是肤浅,容易被表象迷惑,就我七哥那个大妖孽,人冷得跟冰块儿似的,管我管得比我爹还严,动起手来简直六亲不认,下手还贼黑贼狠。我可是在他手上吃过大亏的,技不如人,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又嘟嘟囔囔道“千万不要让我找到他的弱点,不然之前的那些账,我可得一笔一笔从他身上讨回来”,又歪头看她,眼带疑惑“所以我说,你和我七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我总觉着,他对你似乎格外纵容?”
卿妤端起酒杯,浅饮一口,不解道“纵容?你这才喝了多少酒,就开始说胡话了?”
白辰泽却道“我眼睛又不瞎。就算你俩装得再怎么不熟,可就凭我对我七哥的了解,你们能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住我”,又诱哄她“来,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
卿妤却睁着一双月牙眼,无辜道“白公子可别冤枉我。你莫不是忘了,你七哥的夫人,也就是你嫂子,如今可还在这赵府里头住着呢。你这左一句在意,又一句纵容的,也不怕你嫂子听见吃醋,把我给撕了?”又委屈道“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你可不能因为之前那点过节,就如此坑害我吧?”
白辰泽见她装傻,忍不住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你个小狐狸,果然滑不留手”,将手中折扇在石桌上磕了两下,又道“就我七哥那性子,若他不是有意纵容,就你那日在‘牧云寺’对童武出手,你以为你们能够毫发无损,全身而退?再说他请你过来替楚晚调理一事,他明知我和你已立下赌约,输赢不过就他一句话,可他偏偏连我这个兄弟的面子都不给,连一天都不肯通融。是怕你输了赌局要为奴为婢伺候我?还是他压根就舍不得看你输?又或者,两者皆有?”
“还有就是你对我七哥的态度也很奇怪。你自己也说了,你可不是那等涉世未深的女子,既是如此,你怎可能在明知我七哥身份尊贵,得罪他,就有可能给安家惹下祸事的情况下,多次对他出言不逊?又怎会莽撞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童武出手?即便童武当日对你娘亲有所冒犯,但你明明可以有更稳妥的法子教训他,却偏偏选择了一种无可挽回的方式。是你笃定我七哥不会将你如何?还是,其实你也在试探,试探你在我七哥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白辰泽平日瞧着吊儿郎当,轻佻浪荡,今日一番分析,抽丝剥茧,有理有据,让卿妤不免觉得,自己以前倒是小瞧了他。
卿妤心下虽然震动,但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将手中酒杯在指间转了几圈,沉默了好半晌,她才道“白公子当真好敏锐的心思,将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连我差点都要信了。可即便你猜到我与你七哥是旧识又如何?如今我与他已早无干系,就算公子你有何盘算,将这力气使在我身上,怕是用错了地方吧?”
白辰泽闻言却将折扇一打,眯着眼来看她,眼底藏着狡黠“用没用错地方,恐怕只有我说了算,安二小姐你也莫要妄自菲薄,我七哥这心里啊,定然是有你的。”
卿妤闻言却是一声嘲讽的笑“刚夸白公子你聪明,怎的忽然就犯糊涂了。先不说我与你七哥是否真有私情,即便是有,如今使君有妇,你凭什么又认为,我会自甘堕落到,去接受一个已有妻室的男人?”
即便有时心乱,但仍不改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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