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披霞,黑发佼佼,珠花嵌玉,朱绛落唇。铜镜妆奁之前,袁意手执紫檀木梳,心头比抹了蜜更甜,“巧眉杏眼,皓腕凝霜。肤若凝脂,玉骨冰心。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小寒有妻如你,是莫大的福气。” “意姐姐谬赞了。袁伍寒......他才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蒋汐低了眸,心头思绪万千。 若袁意知晓今日大婚的真正目的,怕才会失落不已。生平第一次穿嫁衣,竟是在自己的小说里,新郎还是她曾构想出来那霁月光风的男主。 不。这里的人和事与她似乎只是冥冥之中的关联,写过一些,却又与她所过去曾想千差万别。而到底从写书人到戏中人......她已分不清真假了。 袁意浅浅笑道,“过了今日,便得改口了” 蒋汐回牵她的手,“意姐姐永远是姐姐” “娘娘,娘娘,千里婵娟图到了”嘉儿还没到屋前,欢欣的声音就越空而来,“慢点,你们当心些,这可是娘娘花了两年时间才绣成的” 四名侍卫蹑手蹑脚,袁意柔柔宽慰道,“辛苦大家” 水墨中间浮,两岸青山隐。舟中人醉卧,星河接天际。明月悬长空,波影衔相思。 “按说,婚嫁之礼当为华锦珠玉、稀世珍宝,可我知你与小寒皆无意浮名荣华,故而此绣,当作是大姐的贺礼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在宫里这些年,我常常记挂家乡,弟弟妹妹和父亲是否安好。小寒行遍大江南北,总爱在信中捎些小玩意,小煜和小姑姑逢年过节,总爱寄些尘州特产,茹儿爱花,香料胭脂总是季季都成新......湘迎宫梳妆台旁的柜子,你曾见过的,我都藏在里面” 她笑得娇美,仿佛昨日重现,心海漪涟。 “听袁伍寒讲,意姐姐也曾在敛余习武?”蒋汐朝她微微笑,“我也很喜欢那里,姐姐以后一定有机会回去。去沽名,去尘州,回申城,往任何一个姐姐想去的地方” 事态平息,朝野清明,袁家不再受制。那一天很快就会来。 袁意默了神,回忆如涛如海,奔涌袭来。 少年一袭青衫,龙纹浮雕镶于墨白剑鞘,急转的眉锋稍显凌厉,当他看向她时,那眼神却瞬间弱了气势。 “公子伤我小兔,又岂是碎银几两能弥补的?” “在下无意冒犯,自北境追贼人至此,一时情急,只怕贼人逃脱,才出此下策......是在下不周。若可以,还请姑娘在此稍等” “你要做什么?” 那人行礼完毕,掉头就走。她眨巴着眼睛连影子都没看清,本以为就此落空,便抱着兔子悻悻往回。不料未至山腰,那男子鬓边染了些汗,怀中揽着一捆草药,开口时还喘着粗气: “是在下怠慢,姑娘、若不嫌弃,可让在下一试” “你,还是医者?” 那人有些青涩地点点头,“会一些皮毛,但、应该够用”。 她抚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小兔,俏皮挑眉,“行吧” 天边的日光铺满大地,女子右手肘撑着脑袋,躺在枝干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绿叶。树下的男子小心翼翼,生怕一个没轻重再伤了这乖巧的白兔。 瞧他全神却紧张的模样,她一边笑,一边苦恼:倘使日后他知道自己懂些医术,该怎么交代才好? 白兔试探地挪挪脚踝,那粗中有细的柔软白条随着微风翩翩而动,他勾唇抬头。女子懒洋洋地挂在枝头,蝴蝶落在发髻,裙裾摇曳。不知做了怎样的美梦,她酒窝微显,神态娇憨。 影子被光线拉得老长,火烧云攀满天空,那是他这一生见过最美的夕阳。 袁意舒了口气,淡淡莞尔,声色却听不出半点期许,“好,到时候妹妹可要陪我——” “娘娘!” 嘉儿赶紧宣退众人,蒋汐慌了神,袁意捂着小腹避开她,躲到珠帘之后。 “意姐姐?” 干呕的声音不断,蒋汐猛地一惊,仿佛猜到了什么。 “郑副将,湘妃与郡主在房内梳妆”侍卫出声制止郑霖上前的步子。来人便有模有样道,“那就烦请兄台通报一声” 袁意咽下几粒酸梅,渐渐缓过来。 “今日之事,郡主就当不知道,可以吗?” 蒋汐忧切地点点头,袁意微笑致谢,“请将军进来吧,我先回去歇着” 孕期六周到三个月可能孕吐,她之前喝的那些药......莫非,是王霖?蒋汐暗自叹了口气,赵世明是不知晓此事么?否则又怎会允许袁意身披甲胄。可兰允本是皇帝的眼线,一直安排在袁意身边,她又曾将袁意多少事情告诉了皇帝? “郡主?” 郑霖轻轻唤她,蒋汐回过神,片刻的忧愁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在担心什么?” 他温柔地问,放低了声音,“我家阿兮真是美若天仙,不知以后,要被哪个混小子捡了便宜?” “我家哥哥的容貌可是如玉无双,武功盖世,但这性子嘛......”蒋汐刻意拖长了尾音,郑霖抿了抿嘴,“性子如何?” 她蹙了蹙眉,摇了摇头,随而故作勉强地清清嗓子,话音轻快,“性子也是极好的,但就是不知道以后哪个好姐姐会看上你?毕竟哥哥风流潇洒,却一看就不老实” “嘿你个臭丫头,真心夸夸为兄,便这么难?” 蒋汐倾身就往他怀里扑,珠玉链子叮叮作响,“我才不嫁呢,我要一辈子留在哥哥身边,替未来的嫂嫂好好看着你” “哪家的丫头大了不嫁人的?”郑霖揽了揽她肩背,倏的缓了些情绪,“妹妹,你心里可还是一直忘不了那个人?” 越过后窗,未到屏风的男子止住了脚步。 那个人? 蒋汐沉默,玫红的眼尾泄露了一丝哀伤。 “我忘记了在侨云涧的一切,可总有个面具人的身影始终在我梦里反复。同一个梦,我不停地感觉心疼......我好像有话没对他讲,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蒋汐捂着太阳穴,郑霖安抚她,“没事,该留下的总会留下,留不住的不必强求” “哥” 蒋汐深吸一口气,攥着衣角的手有些颤抖,“路无渊是不是还活着?中秋夜与你打斗那面具人又是谁?” “这袁家小子,倒是管不住嘴” 郑霖无奈笑笑,“之后我再与你细说。今日我只问你,倘使计划失败,或者,赵家皇帝出尔反尔,你可愿嫁袁伍寒?” 屏风后的男子还是没忍住,借着边缘缝隙,朝她落去眼神。 蒋汐不假思索,神色坦然,“自然愿意。百条问罪当日我带着圣旨留下,就已经做了决定。” “可你只是为了救他。妹妹,用一生的幸福去换他人的前途命运,你傻不——” “袁伍寒不是别人” 蒋汐斩钉截铁。 “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是过命的交情。若这一纸婚约能为他所求、为这天下多做一点事,我不亏” 尽管,那个时候她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得粉碎。可这么些日子下来,她却愈发懂了他欲言又止的很多事情,也明白了他孤行诣求的很多选择。 郑霖不知是喜还是忧,溺着声淡淡道,“真是个傻丫头” “虽然傻,却比你我都勇敢” 红衣拂过屏风,袁伍寒出挑的气质更显不凡,却在正眼看到蒋汐那一刻有些失神了。 郑霖鼻头轻笑出声,凝滞的时间重归正轨,他啧啧出声打趣道,“虽说袁大公子踏遍山河万里,美人过眼无数,如今也算是开了眼界?” 着红装的二人耳廓皆泛了红晕,郑霖忍不住再笑笑,袁伍寒不动声色,直入话题,“毕亚禄的消息,万伽带兵已过泾县。小煜那边应该准备好了” 蒋汐朝郑霖点头,他心领神会,“万伽带兵入鄢已不是秘密,赵世明先礼,南卫难说会否立动干戈。但新娘不在,皇帝与南卫之间必会少一座桥梁,暗处之人很可能会在这十里红妆设下陷阱。传雪带人守在此去监察台婚宴之路,韩阳接应。我已探过,是安全的” 蒋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深思。与其说他信不过传雪,不如说他不愿轻信任何人,尤其,是以自由相诱的那人。分明近在咫尺,昨晨她原想问个究竟,他却以只早膳为由给她偷递那封信。 是。如今他们一招不慎,或将满盘皆输。 八年前,南兮飞鸽传书于他,言及福延蹊跷,二人约定相见。久未见人,李实便提前去接她,谁知自己竟是七王遇难案的第一发现人。现场男子尸身面目全非,所有线索指向明确,尤其是南兮的玉佩。他自始不信,后却再无线索,直到机缘巧合,在无魔山附近救下一遍体鳞伤的黑衣人,得到他怀中那兵符。入无魔山直至两年前,他偶然觉察路无渊来历,原只因好奇,后却步步追到垣象苑,再之后便是她蒋汐醒来的事情了。 他知她早有疑惑,又怕她今日会如汉阳竹林那样不信他。所幸,她一眼就明白他的动作,配合他瞒过了那些人。 不过那信中所言,南兮这八年为躲政变风波,与南家老仆相依为命,李实于沽名前夕遇老者得真相,总让她感觉可信度不高。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解释,李实肯定有事瞒着她。但他既不愿多说,她便不追问。 但这皇权斗争,莫管是赵世明自导自演而另有他谋,或冠冕堂皇的肃清内政,既是交易,她便只须明面上做好明码标价之事。 一个能将人命牺牲如此轻描淡写、稀松平常而待的皇帝,哪怕是死囚、哪怕抚恤有当,多少都让她心有不适。在这场所谓呕心沥血八年所赌的棋局里,她不愿再任人拿捏。 “王霖来信,吴毅先生不知所踪,奴姥闭关密室。侨云涧中,他带着聂铭很安全。待风波过去,他会来寻我们” 蒋汐安心了些,将跛马兵符交到他手里,袁伍寒还之以通城符。 “这是?” “通城符乃皇家通行令,大夙地界,拿着它便可通行无虞,官府之人必定相护” “为何给我这个?” 袁伍寒深深默了片刻,才以平和的语气开口,“我只怕,万一” “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蒋汐接过,压低嗓音,“还有一事,意姐姐有孕了” 袁伍寒心惊,后只颔首,迟疑片刻终讲了出来,“你给我那封信......” “哥哥行事谨慎,所以信中没提,便就可以告诉你。何况,他话里真假如何,我一人难辨” “倘使,我真的在怀疑他呢?” “他身上有太多不可知,我也怀疑他。君子论迹不论心,我同样信他。唯今,或许他与赵瑾然的关系是个谜。毕竟南兮曾经——” 蒋汐止住了嘴,这话说得仿佛她像个旁人。而分明她此刻就是南兮。 袁伍寒并不在意,面色平缓许多,“昨日午时。郝亮盯梢监察台时,发现他的身影” “郝亮......”蒋汐皱了皱眉,“我哥的武功,尤其轻功,能算武林佼佼么?” 袁伍寒点头,一拍即合,“我亦如此猜测。能被发现,是他刻意为之。” 蒋汐抿抿嘴,再看向他,“其实我......郝——” “不必开口为难。他主动请示回避任务”袁伍寒道出她想问,“伯母在申城别苑,应当很安全。”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怕他对你有愧,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郡主不怪他在无魔山将你置于险境?” “自然是怪的。但已是过去,便不重要” 袁伍寒笑笑,还没来得及回话,瞬时察觉到有人靠近,迅速撤到窗边。片刻后:“郡主,时辰快到了” 传雪轻轻敲门,蒋汐答了声,朝袁伍寒给个眼神。最后一次对视,肝胆相照,毫无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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