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能成大事的人都是每临大事有静气,遇事能沉得住气,可是到了桂卿这里却变成每临大事都要和媳妇干一架了,而且每次还都干得很激烈和别致,让他久久都难以忘怀。 这次他去湖东区参加市级公考笔试自然也不例外,是扎扎实实地和她干了一架。 他木然地坐在开往湖东区的县际客车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早上和老婆吵架时的具体情景,心里感到既气愤又压抑,好像吃了一肚子铁蒺藜。 “就算是我真的有错好吧,”他有好几次都这样想,想着想着就有一种特别想哭的冲动,可是这种说出去肯定会丢人现眼的冲动很快就被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慨所取代了,“今天我都要去参加笔试了,去干这么重大的事,她怎么着都应该让着我才对呀,可是她非要找茬和我大闹一场不可,真不知道她的脑子到底怎么想的。” “我白天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地应付单位里的各种烂事,只有晚上才能抽空学习和练习一下,我平时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努力啊,她怎么就不理解我,不支持我的呢?”他越想越觉得难以理解,心里的火气自然而然就越烧越旺了,任凭什么级别的瓢泼大雨也浇灭不了了,“难道说我考上了大家都向往的工作对她不好吗?” “她就不觉得脸上有光吗?”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呀?”他随后叹道,越发觉得女人这种动物未必就是一点一点进化而来的,因为达尔文的进化论根本解释不清楚女人身上所具有的各种奇葩特性。 “你晚了吗?”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她关心地问道,神情和平时差不多一样,“不会迟到吧?” “不晚。”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随口回道,语气简洁得要命,然后紧接着又埋头扒拉起来碗里屈指可数的那几根面条了。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吱声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她一脸怒气地问道,索性连饭也不吃了。 “我说了啊,不晚。”他显出一脸大惑不解的神情,抬起头来轻轻地回道,也是犯不着大早上就和她发生冲突是意思。 “放屁!”她突然撂起脸大声地责怪道,就和个神经病似的,“你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没听到?” “我确实说了呀,真说了,可能你没听清吧。”他诺诺地回道,显得特别胆小如鼠,没点男人味,可怜得要命。 他一点也搞不明白,为了这个芝麻大小的事她何以如此盛怒,他只是觉得听到和听不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真犯不着为这事动怒,真搞不清楚她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还敢嘴硬!”她直接呵斥道。 “我这不是什么嘴硬,”他非常耐心地解释道,同时还是想在生气之前尽量地缓和一下已经出现了的浓浓的火药味,“我说了就说了,没说就没说,你不能让我明明说了,非要说自己没说,对吧?” 她把火气又往心窝里使劲压了一压。 “难道说实事求是就是嘴硬吗?”他又反问道。 “你睁着眼说瞎话,怎么就一点也不觉得脸红呢?”她毫不留情地教育他道,让他感觉两人之间全然没了夫妻情分,真是比陌生人还陌生人呢,“你明明就是没搭理我,连嘴皮子都没动一下,结果还在那里狡辩,说已经说了,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又不是聋子,听不见你说的,”她竭尽全力地嘲讽道,当然更是一种宣泄和警示,“也不是瞎子,看不见你的动作。” “我再说一遍,我确实说了,”他真的有些恼火了,觉得她冤枉人也不是这个冤枉法,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至于你听见没听见,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可以说你没听见,”他一怒之下说出了问题的实质,希望她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不过这显然又是一个徒劳的举动,“但是你不能说我没说,因为我到底说还是没说,我自己最清楚了。” “你根本连嘴都没动,你到底怎么说的?”她讥讽道。 “如果我的嘴没动,那我是怎么吃的饭呢?”他悠悠地反问道,然后又慢慢地解释着,觉得她真是不可理喻到了极点,“我是在看完墙上的表,一看时间还不晚,然后才一边吃饭,一边回答你的,可能是声音小了点,你没注意到,我估计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我没注意到?”她十分鄙视地冷笑道。 “我觉得可能是这样的,”他又非常无奈地收敛起虽怒而不能发的火气,换成比较委婉的口气回道,“但是我不敢说就一定是这样的,因为我不能对你的行为下一个十分肯定的判断。” “但是我敢保证我当时确实是说了,”他转而又道,还是希望她能理解自己当时的情况,“而且我正是因为想把你的问题回答得更准确一点,所以才抬头去看墙上的表的,要不然我看表干嘛呀,对吧?” “你要是不问我,我是不会去看表的,”他又慢慢地解释道,一旦落入她的日常俗套里就很难完整地爬出来了,反正是无论他怎么费力地辩解,到最后都是免不了受伤和憋气的可怜结局,“而不看完表,我是肯定不会胡说的。” “所以啊,”他顿了一下后又道,“我看完表,接着就回答你了,连一秒钟都没敢耽误。情况确实就是这样的,这里边我要是有一个字是假的,就让老天打雷劈死我,劈得死死的。” “你再给说一遍你说了!”寻柳将手中捏着的一双筷子使劲往桌上一扔,突然站起来冷着脸大声地斥责道,就好像眼前的人是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她东西被她抓现行而又死不承认的窃贼一样。 她一边如此凶狠狠地说着,一边用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胸口,看那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气死过去。 他是绝对不能让她气死过去的,要不然的话她娘家人肯定能把他给揍死的,毕竟刚刚结婚不久就胆敢虐待结发妻子的名声可不好听,况且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恶人。 “老天在上,我正式地对天发誓,我要是没说那句话,让我出门就被翻斗车碰死,把我碾成肉酱!”桂卿虽然已经被气得发疯了,但是却并不打算和她继续争执下去,因为他觉得他是问心无愧的,是没有错的,是尊重事实的,就算走到天边他还是说了。 “你,你——”她手指着他的额头,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眼看着他还是端坐在那里一板一眼地吃着饭,她那不争气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厌恶地转过头去,勉强支撑住就要倒在地上的小身子骨,像根大头蒜一样一头栽倒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她死过去了吗? 他不确定。 而且他的确定与否也没什么意义,更不值钱。 他本来不想去扶她的,皆因心中有恨,但是转念又一想,这样做恐怕也显得太过无情了些,于是便动身走上前去,怀着复杂的心情暂且将她那已然歪倒的身子慢慢地扶正,一如古代的帝王将某位喜欢的妃子升为皇后,然后再强迫自己驾崩,从而使对方顺利地升为皇太后。 “好吧,老婆,我向你正式地认错,”他狠了狠心,闭着眼睛压了压心头的怒火,然后违心地说道,“我承认,我当时确实没说,我光顾着吃饭了,没注意到你的话。” “你没说就没说,你干嘛非说自己说了。”她又揭省道。 “对不起,老婆,”他忍痛认错道,真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算了,那样的话就不用如此憋屈地活着了,“我糊涂,我混蛋,我不该说瞎话,没说就是没说,我不该硬皮,说我说了……” “其实你说也好,没说也好,本来我也不怎么生气的,可是你又犯什么神经病,发什么毒誓的呢?”她先是来了个老牛大憋气,等那阵难以下咽的气好不容易才憋过去了,然后她才压抑着自己心中十分恶劣的情绪十分委屈地哭诉道,“大早上你竟然发那样的誓,显得我有多恶毒有多坏似的!” “你凭良心说,我是那样的人吗?”她接着问道。 她这话问的,简直是天雷滚滚啊。 他心中的一口鲜血只能吐在了自己的心上。 “噢,你被翻斗车碰死了,那样对我有什么好处?”她的小嘴一张一合地上下翻动着,想来是不敢想象那种车祸的惨烈场景,而他已经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因为他的心已经死好几回了,或者正如她从前说的那样,他根本就没什么心,“你这是咒我年纪轻轻就守寡吗?” “肯定不是的。”他在心中默默地回道,同时感觉让她适当地守一阵子寡,好像也没什么坏处,她真是缺乏一顿饱满的教训。 “你怎么就那么毒的呢?”她幽幽怨怨地骂道,这简直是神来之句,让他彻底甘拜下风了,“就和恁娘一个熊样的,都毒得要命,都不能容人,说话办事一点都不替别人考虑,真是憋死人了!” 本来他脑子里想的是,先别管谁对谁错,他是打算赶快认个错或者赔个不是,就把这个事赶紧给化解过去的,结果她又捎带着连他的母亲都骂了,这就不能怪他要恼火了。 可是,他也只能是要恼火,而离真正的恼火还远着呢,因为他怎么敢在她面前随便恼火呢? 除非他真不打算好好地过日子了,而这种可能性又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说我就说呗,怎么连俺娘都扯进来了呢?”他小心翼翼地质问道,觉得这句话提得也算可以,基本上属于世间公理的范畴之内。 “哎呦呦,今天你这是怎么了?”她将弯弯的眉毛凛然一竖,凶凶地问道,好像她发火是天经地义和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他连发问一下都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恁娘就那么金贵吗?” “我连说她一下也不能说了吗?” “我今天还就说了,怎么了?” “你看看她最近一段时间干的那个事,你怨我说她吗?”她劈头盖脸地抱怨道,和夏日里的暴风骤雨一般,“我说她都是轻的,我还没像人家那样不讲理的媳妇使劲骂她呢。” “咱一码归一码,好不好?”他嘴上虽然这样柔和地说着,但是心里其实都快要气炸了,觉得她真是太不讲理了。 “凭什么呀?”她歪着脖子质问道,觉得这个无情无义的世界已经混乱得不可救赎了,“为什么呀?” 他哪知道凭什么和为什么呀,他要是真知道答案的话,那他肯定就不是他了。 他现在连其中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好,更别说她连着问两个问题了。她这根本就不是问他,而是要置他于死地。 “噢,我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吃了那么大的亏,”她再次厉声问道,这话当然也是绝了,任凭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这么精彩绝妙和发自肺腑的好话来,“难道我连在背地里和自己的男人说一说的权力都没有吗?” “请问天下有这么不讲理的事情吗?” “恁一家人还让不让人活了?”她又一次发出了灵魂之问。 “怎么就不让你活了呢?”桂卿这句话都到了嘴边,最后却没敢说出口,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了,以前这种情况都发生多少回了,他也该接受教训了,“你这话又是打哪说起的呢?” “好,好,好,你有这个权力行了吧?”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结结巴巴地说道,气愤得都有些语无伦次和难以自控了,同时强烈地体会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这种异常难受的无论说什么都无从下口的感觉几乎在一瞬间就把他推入了某种粘滞无比的深渊当中,使得他既不能正常地呼吸,也无法轻易地动弹,最后不得不放弃所有求生的希望和念想。 他打算认了,无论是什么指责。 “我问你,什么叫‘行了吧’?”寻柳高声地质问道,离彻底发疯似乎不怎么远了,大概也就是米把的距离。 “我不说,那是我讲究,”她开始来真的了,都学会摆出正反两方面的情况了,其口气自然也显得非常强硬,“我说,那都是我应该的。有些情况我要是不说,以后我死了,都没人替我伸冤。” 他觉得她的话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但是他又不敢当面说她什么,此刻的她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敢随便再惹她了。 猫发威的时候,老鼠最好躲远点,千万不能没事找事,除非猫确实吃饱了,真的不想动弹一下,老鼠才有可能出来溜达溜达。 “噢,我要是像那些死不讲理的农村老妇女,逮着机会把恁娘狠狠地骂一顿,和她撕开脸公开地吵上一架,她又能怎么着我?”她愤愤不平地说道,眼睛里全是他难以琢磨的东西,“她最后还不是得老实地乖乖地听我的吗?” 他知道她说的又是大实话,农村确实是这样的。 “哼,我看她就是欺负我老实,欺负我讲究罢了,”她最后很不甘心地总结道,谢天谢地她终于打算收尾了,这让他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光,“你换成别人试试看,挠不死她都算我没说!” 事情闹到了这一步,他的头脑浆子都快要迸裂出来了。 他本来想试着再和她解释一下的,结果发现她原本半躺在沙发上的身子往旁边那么一偏,然后头往下一低,所有的头发都垂了下去,接着她就开始昏天黑地哕了起来。 他吓得赶紧用脚把茶几旁边的塑料垃圾筐勾过来,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把垃圾筐塞到她的头底下,好让她更方便地哕。 他知道,自从开始有妊娠反应以来,她就几乎没怎么停止呕吐过,在呕吐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星期的院,天天挂那种乳白色的针。 鉴于这种特殊情况,他实在不敢麻痹大意,只好事事都迁就着她,让着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唯恐哪里照顾得不到,惹得她再出什么别的状况。 待看她哕得差不多了,他便将她小心地扶正,然后伸手到茶几上捏过来一杯温水递给她漱口。 她像一只刚从死神那里好不容易才逃脱过来的小灰兔一样,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然后很不耐烦地喝了半口水,漱了漱口,吐到了脚下的垃圾筐里。 “上次我在医院住着院,浑身难受得都快要死了,”等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之后她又开始絮叨了,就和报仇似的,不然的话她是过不了眼前这个坎的,“啊,结果她在我跟前念念叨叨,咕咕喽喽,说偏说歪的,可把我给气死了。” 他想了想当时可能发生的情景,没说什么。 “她当时就站在病房的窗户边,”她惟妙惟肖地学道,他大概地猜测了一下,估计情况应该是真的,“嘴里嘟囔着什么‘※※※※的,这是什么※※※※事呀,人家怎么都不这样的’。” “啊,你说说,她那是骂谁的?”她歇了一会后才又抱怨道,因为提起这个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憋得慌,“她那是骂给谁听的?” “她这是一个当老婆婆的人该说的话吗?” “她说的那是人话吗?” “我累死累活、担惊受怕地怀孕生孩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受着这么大的罪,我是为了谁呀?”她继续情绪激动地控诉道,离声泪俱下那种情况也不远了,“我哕得那么厉害,可以说是翻江倒海的,连水都哕出来了,你说我想这样吗?”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吱声。 “人家怀孕都是越来越胖,结果我是不光不胖,到后来还瘦了十斤肉,你说我得受多大的罪,吃多大的苦呀?”她说的大概都是实情,这个情况他确实难以面对,“噢,她来医院伺候我两天就开始嫌烦了,就开始念叨了,她怎么就不替我想想的呢?” “这个年月,世界上有她这样狠心的老婆婆吗?” “有她这么狠毒的老婆婆吗?” 面对她几乎是痛哭流涕、肝胆俱裂的一句句控诉,他实在是无言以对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尽管他的心里比她还难受。 他知道,此刻他唯一能够做到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仔细地倾听她的血泪控诉,并在适当的时候认真地回应她一下,辩解或者沉默都是绝对不可以的,都会招来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 他是怕了她的,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就在住院那几天,我几乎全靠那点营养针活着,恁家里人谁问过我的死活了?”她继续大声地发泄道,一旦动了某种情绪,就这情绪就如决堤的洪水一样很难被收住了,“谁关心过我是不是还能再吃点,再喝点?” 他还是低头不语,只能在心里忏悔自己过去的表现。 几经反思之后,他感觉自己有些地方确实做得不够好,她埋怨他几句也是应该的。 “你吧,就知道死心眼子去上班,”寻柳再次说到了桂卿,比提起她老婆婆时的感受也好不了多少,反正都挺膈应人的,“叫你请几天假吧,就和逼着你去上吊似的,好像恁单位里少了你就不行了一样,你既然那么重要,那你干脆卖给公家不就完了!” “也巧了,那两天单位确实有事。”他底气不足地回道,越不该说什么偏偏就说什么,一点眼色也没有,难怪她烦他。 “你说有事,到底能有多大的事?”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副恨铁不成钢和打抱不平的样子,真是受够他了。 他想想也是,也没什么天大的事,无非就是写写材料而已。 “你说,恁单位哪天没事啊?”她又怼弄道。 这话问得好,他也确实听心去了。 “其实说到底他们这些※※就是欺负你这个人老实罢了,你还看不透这个情况吗?”她一语中的地说道,其实这个话她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今天她打算好好地给他谈谈心,交流交流,让他明白在单位里究竟该怎么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噢,什么事非得你这个能人干,别人就不能干了吗?” “噢,都是领一样的工资,发一样的钱,”她继续直直地发问,希望能引起他深层次地思考和反省,好在以后的工作中多长个心眼,别在被一些老油条欺负得那么惨了,“甚至你领的比人家领的还少好多呢,凭什么一天到晚你就该累死累活的,别人就该闲得难受?” “柏为善那个※※※,他屁不点事都找你,屁不点事就直接打你手机,他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他一点人活都不能亲自干吗?”她提到了他的直接上司,那个一直都让他感觉十分恶心和鄙视的人,“噢,我这边都住院了,你也把情况给他说了,他还腆着个熊脸支使你,他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啊!” 这话骂得真好,他都想录下来放给那孩子听听。 “给他请个假比问他借多少钱都难!”她勾了这么一句。 此刻他的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 “还有那个什么彭云启,我就不明白了,难道说恁单位是把他当爹当老爷给供起来的吗?”她特别生气地说道,这回确实是看不顺眼了,连带着一块都说了,“什么活都不安排他干!” “他们都是人,就你不是人吗?”她接着抱怨道,让他听了之后心里也感觉很不是个滋味,“你就该天生是牛是马,给他们这些※※没完没了地支使吗?” “唉,我这不是不想和人家闹僵嘛!”他非常无奈地苦笑道,自己想想也觉得挺烦人的,但是又没什么好办法去应对。 “你说咱以前好不容易维持的关系,总不能因为这些工作上的事把人家得罪了吧?”他顺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苦处,希望能得到她的谅解,他此举当然也有一定的悔过之意,只是他确实没什么高招来改善一下自己那可怜的处境,“我当时觉得吧,家里尽管有点事,情况是有点特殊,但是能克服的还是要尽量克服克服,要不然人家领导不说咱关键时刻撂挑子吗?咱可是谁都得罪不起的。” “当然了,有些情况我也给他们说过了,”他又赶紧把话往回兜,生怕她再受刺激了,“你因为反应得厉害住院治疗了,结果他们有的人就笑话我,说哪个女人没生过孩子啊,说我有点虚张声势。” “而且熊英杰开会的时候也说了,”他又连忙把那头令人厌恶的狗熊搬出来抵挡一阵子,同时也借此出出自己心中的恶气,“谁要是关键时刻掉链子,顶不上去的话,将来以后谁就别想好了。” “他那都是放屁的,”她突然厉声地说道,好像就是熊英杰站在她跟前了,她也敢这么骂他个※※※,“他这家伙装猫变狗地绕你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他的话你竟然也信?” “再说了,他又不分管你,他说那个熊话给谁听的?”她继续帮着他分析道,说得也确实挺在理的,只是他以前没怎么在意过,“是,你是努力克服家庭困难,在关键时刻顶了上去,一个人都当三个人用了,可是回头有好事的时候他个※※想着你了吗?” “后来他领着恁单位里那几个人出去溜着玩,他喊你了吗?”她又提起了一件让他感觉很是愤怒和不堪的往事,“弄到真份上,他还不是喊那几个和他关系好的闲人去的?” “彭云启都能跟着去玩,为什么你就不能去?”她这话问得他越发无地自容了,“他老是怕单位有这事那事的,他老是把你放家里备战备荒,就是不让你出去玩,这都是凭什么呀?” “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给出了答案。 “这不是后来确实又有事了吗?”他竟然如此回道,真是长了一张欠抽的嘴,看来八辈子也好不了他了。 “对,当然是又有事了,”她异常冷酷地讽刺道,生怕他听不懂她的话,她真是恨死他了,“你永远都有事,你多重要了,恁单位的业务骨干,工作达人,挑大梁的关键人物,哼!” “凡是干活的时候,”她入木三分地指出,令他再次汗颜不已,觉得自己从前确实做得不对,“人家都是第一个想着你,凡是有好处的时候,人家就不认识你是张三还是李四了,哼。” “这都多少回了啊,你自己说说多少回了?”她接着批判道,“光今年就有三四回出去学习培训的机会,人家都没安排你去吧?” “嗯,确实是。”他萎蔫着小声地回道。 “这个,我没说错吧?”她白了他一眼,问道。 “唉,虽然你说得很对,可是我也不能就这么直愣愣地找领导去提意见啊,对吧?”桂卿惭愧地叹道,恰是一只在窝里就被斗败了的小公鸡,但是一时又找不到究竟是谁斗败了他,虽然寻柳这个活物就在眼前,可是他却不敢说是她斗败的自己,“前边人家姜局长的风格是从来都不过问具体的事,别管我找他说什么他都是打哈哈,后边人家江海龙是刚来的一把手,我又不认识人家,单位里一般的事都是熊英杰操持的,这家伙呢平时又阴险得要命,喜欢耍手段,他表面上看着笑嘻嘻的,其实是个标准的笑面虎,我也不能找他吧?” “柏为善那家伙你也是了解的,他就是个嘴上抹蜜背地里动刀的人,你说我犯得着明着去得罪他吗?” 她不吭声了,有些事她虽然听着就烦,但是也不能闭着耳朵不听,毕竟丈夫的感受还是要照顾一下的,同时她也是非常心疼他的,并不像有时候嘴上说的那样无情无义。 “我恨他,那没事,因为我不会害他,我不是害人的人,”他颇显无助地解释道,天生就带着个老好人和受气包的样子,这辈子恐怕都难以改变了,“但是我要是让他恨我了,那就坏了,因为他是什么坏事都有可能干得出来的,我不能不防着点。” “小人到底能卑鄙到什么程度,”他将嘴角一歪,又讲述道,很轻松地就把这个事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事先前你是永远都想不出的,我总不能拿自己当试验品,去验证他到底有多卑鄙吧?” “我就算再笨,恐怕还没笨到那种程度。”他有些自以为是地补充道,殊不知他也不是个多精多能的主。 “是,你是谁都不想得罪,”她无情地嘲弄道,其表情也让他感觉有些寒心,其实她也是为了尽快挽救他才故意这样说的,“而且你也谁都不敢得罪,所以谁都能支使你,谁都敢安排你,以至于最后造成了所有的局领导都能分管你,都能安排你的大好局面。” “可是请问,到最后你能落一个好吗?”她提示道。 “我也不要什么好,”他慌不择词地说道,显然是有些急了,而且完全是被她说急的,虽然他也知道急也没什么用的道理,“况且那个好也不是我想要就能得到的。” “我也不想当什么官,要什么味,”着急忙慌地说完前边的话,他才有能力把后边的话说清楚,“我就是凭良心办事,按规矩上班而已,我不管他们怎么看我,怎么想我,反正我就是我。” “那你还怕他们干嘛?”她看他着急上火的样子也跟着恼火了,想不到他竟然是这种不争气的反应,于是她便直着问道。 “其实我也不是单纯地怕他们,我是不想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你明白吗?”他憋气带窝火地努力解释着,虽然心里怪她不能正确地理解他的苦衷和难处,但是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自己在单位里表现得太过无能和软弱了,所以才导致这样不好的局面发生的,“你想想,张三安排我,我不干,李四安排我,我不干,王五安排我,我还是不干,那我总不能和所有的人都对着干吧?” 她姑且听着,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新花样来。 “要按道理讲,”他接着说出了自己的难处,“只有一把手和直接上司柏为善能安排我活,因为说到底我毕竟是属于办公室的,可是那些※※※不讲这些道理啊,凡是和我沾点边的,他们都往我这里推,都往我这里扔,有的活和我不沾边也硬往我身上弄,硬安排我,你说我能支着架子和疯狗一样,硬和人家一个一个地都血顶吗?” 她的脸虽然没正对着他,但是耳朵却没闲着。 “嗯,得罪一个两个,可以,三个四个,也可以,难道说我能把单位里所有的人都得罪了吗?”他用这句话道出了肚子里全部的苦衷和委屈,然后就觉得心中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调动的气息了。 “那人家彭云启怎么就能什么都不干的呢?”她并没有给他什么安慰,而是接着质问道,而且这话问得很有道理,很有水平,确实让他一时半会很难回答,“恁两人可是一个办公室的,应该最有可比性吧?” “唉,单位就是这样啊,”他非常无奈地叹道,脸上不无悲凉和郁闷之意,“你也是知道的,你越是能干,越是干得好,那么随之而来的活也就越多,这就是鞭打快牛嘛。” “而且,有很多时候都是活跟着人走,”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一提到受气的事他就有很多话可说了,因为这可是他的强项,“能干的人到哪里都别想闲着,无论遇到什么事,人家总是第一个想到你。” “反过来讲,你越是不干,越是干不好,那就越是没人安排你干,对吧?” “这是因为什么呢?”他道,居然会使用设问句了,看来受气还没受够,因为真受够的人根本就不想说这个事了,“因为人家就知道,支使不动你呀,硬给你安排活还容易得罪你,最后往往还干不好,所以干脆就不安排了,省得搭那个话把子了。” “所以说,像彭云启这种所谓的精明人,”他再次回到她的问题上来,谈话也算是有始有终吧,“他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就不干,即使得罪人也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得罪一次,以后就轻松多了,因为别人碰过一回钉子就再也不会找他干了。” “而你像我这种人,”他又提到了倒霉透顶的自己,也觉得非常难以接受和恶心,“平时干工作都干习惯了,我不请假还好,我要是请假请多了,他们肯定说我是故意的,是弄样的,是摇骚,对吧?” 她没理他的问话,就知道他自有答案。 “唉,世界上有几个能真正理解咱的人呀?”桂卿老气横秋地自怨自艾道,他已经陷入一种落寞无助的境地里难以自拔很久了,他也清楚这种状态对他今后的发展不利,但是却始终都没法破局,“就算是我前边干得再多再好,关键时刻要是请那么几天假,也都等于前边的事白干了,一切又都等于零了。” “这都是完全可以预见的事情。”他又来了这么一句,其心中悲观的意味于是变得更加浓烈了。 虽然寻柳的心中对此也有所触动,但是却不便直接表现出来,毕竟她还是要绷着自己的面子和情绪的,而不能轻易地溃败。 她明白自己虽然是天生的弱者,可以靠示弱博取一定的同情,可是有些时候她也得学着变换一下角色,在他面前适当地展示一下坚强的一面才好,因为阴阳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相互依存、相互交织、相互促进的。 “其实吧,我也知道这个理,我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如实地倾诉道,还想着给自己挽回点面子,其实在她面前已经完全没必要了,他只是略微尽尽心罢了,“所以说,有些事吧,真是没法说,因为说了也没什么用,不过是白白地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烦恼罢了,有时候万一让被别有用心的人听见了,还会起到反作用,那样的话就更得不偿失了。” “行了,行了,别在我跟前净提恁单位的那些恶心人的烂事了,我现在不想听,我也管不了,问不了!”她十分不耐烦地说道,脸上全是足足的厌恶之情,全然忘了是她先提起的这事。 他听了她的话,冲动之下本来想抬手打她一巴掌的,因为她这一句话差点把他给憋死,但是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原因,还是忍住了,归根结底他不想当一个打老婆的男人。 她在很早的时候就给他灌输过这种看起来比较文明的思想了,即打老婆的男人根本就不配称之为男人,而且他当时也非常严重地认同这种观点了。 动武这条最短的路,她早就给他堵死了。 “咱还是说说恁那个好娘吧,”她转口又说道,根本就没发现他心中刚才掀起的巨大波澜,关于老婆婆怎么虐待她的问题才是她现在最想说的话,而且再不说就快要憋死她了,“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来医院给我送过几回饭,回回就知道熬小米绿豆汤,而且一拎一大桶,一拎一大桶,我就是再能喝也让她给喂足性了呀,是吧?” 他压根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问题。 “她从来也不会换个样子,”她继续中气十足地抱怨道,可算是抢夺到话语权了,“弄点别的东西让我开开胃,好多吃点。” “你用笨心眼想想啊,我要是像个好人那样能吃能喝的话,我还用得着住医院里受那个老洋罪吗?”她接着发牢骚道,其实她这个人也很会问问题的,“啊,现在想想这些我就心寒,想想这些我就想掉泪,那个小米绿豆汤我真是喝得够够的呀,现在提起来我还想哕呢……” “等后来情况稍微好点了,也见点轻了,我就硬受着出院,我也想给家里省点钱,对吧?”她是越说越有气,越说心里越难受,无论叫谁看了都会可怜她,同情她的,“我也知道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我也不是那种死不讲理的女人,对吧?” “结果呢,她明明知道我不能闻油烟味,不能做饭,也不主动过来照顾照顾我,帮帮我的忙。” 他在心里再次承认,她说的都是实情。 “噢,难道说还要我天天给她打电话,顿顿给她打电话,好声好气地求她来照顾我吗?”她再次发出了一连串的非常有力的诘问,让他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和芒刺在背,“自己的儿媳妇不能吃饭,也不能烧饭,她心里就没熊数吗?” 他现在只能选择闭嘴了,支起耳朵听着就行了。 “后来她想起来了,居然还好意思问我能吃饭了吗?”她冷笑着说道,看来对老婆婆前边的所作所为是厌恶透顶了,“我能不能吃饭她看不见吗?” “她又不眼瞎,她就是会装憨摆呆罢了。” “不错,她是来咱家给我烧过几回饭,这个我也承认,不过她哪回没把我给憋个半死?”她继续一五一十地数落道,他估计没个十天或半个月的时间她是数落不完的,“她哪回不是空着个手过来,什么东西都不买?” “她问过我都喜欢吃什么,都能吃点什么了吗?” “哪回不是咱家里有什么,她就随便凑合着做点什么吗?” “叫她做菜吧,”她数落得更具体了,感染力也更强力,他也着实受到感染了,“她就把茄子、菜花、地蛋、猪肉、豆角、粉条什么的,全都炖一起。” “叫她做饭吧,她就把大豆、绿豆、小豆、豇豆、大米什么,全都煮一起。” “别管是做菜还是做饭,凡是家里有的东西,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给放上,蜗喽牛巨麻虾一锅炖,你叫我怎么吃,怎么咽?” “我又不是猪,我能吃那样的饭菜吗?” 他觉得虽然他自己能吃得下去,但是她不应该吃那种没滋味的东西,毕竟她是孕妇,需要特殊关照关照。 “永远都是一菜一汤,永远都是一菜一汤,而且一炖一大盆,一煮一大锅,从清起吃到晚黑,吃十顿八顿都吃不完,你说说,这事搁谁身上谁能受得了啊?”她说着说着就要哭了,让他好不怜惜,“何况我还是个孕妇,反应得那么厉害。” “我要是不去买这样东西,家里就没有这样东西,她就给我烧点面子水凑合一顿,这不是把我当兔子养吗?” “人家兔子还能吃点青菜叶子呢,”她哭诉道,“有时候我连点青菜味都闻不着。” “至于那些鱼了肉了什么的,那就更别指望了,成天连点肉气都见不着……” “啊,她哪回上咱家来,不都是和个祖奶奶似的?”寻柳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了,声音也越来越颤抖了,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非得和桂卿掰扯清楚这个事不可,“她这边一进家,连带泥带土的鞋都不脱,就一腚歪在沙发上半天不起来,就和八辈子累伤的样,叫你说说,这究竟算什么呀?”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娘。 “作为一个当儿媳妇的,我好意思当面直接说她吗?”她此话问得很有道理,事实上她确实也没当面说她老婆婆什么难听的话,还算给对方留了几分薄面,“我还不是只能咬牙忍着?” “噢,单等她老人家睡醒了,睡足了,睡够了,”她絮絮叨叨地衔恨言道,已经进入持续发飙的阶段了,“翻身打滚的睡得都睡不着了,就开始穿着鞋满屋子到处乱寻摸了。” “这间屋她看看,那间屋她瞅瞅,”她非常鄙夷地学着老婆婆的讨厌样子发牢骚道,“阳台、厨房、厕所、洗刷间,她哪里都去,连搁杂东西的小屋她也得进去瞧瞧,叫我说啊,连专业做贼的都没有她查看得这么仔细,就和要逮什么人似的。” 他也能想象出她所描述的那种情况。 “就这两间掉不开个腚的小屋,”她带着熊熊怒火非常不解地问,把他问得那是绝对的哑口无言啊,“又是自己儿子的家,又不是什么豪华大别墅,她回回来回回看,她到底想看什么的?” “还有,每次做好饭,我这边还没开始动筷子呢,她那边倒先抢着吃上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她索性把想说的话一口气都说完,她真不想在以后的某个时间段里再一次提起这些让她头疼不已的烂事了,“我现在就专门地问问你,恁家以前都是这么待客的吗?” 他咕嘟咕嘟嘴,最终也没能说出点什么来。 “吃完饭,她连碗也不刷,地也不扫,”她接着诉苦道,就知道他嘴里也放不出来一个像样的好声音,“要么躺在沙发上接着睡她的,或者歪那里看她的电视,要么抹抹嘴直接就走了,就和走亲戚或者住宾馆似的。你说说,她到底是来伺候我的,还是来让我伺候她的?”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他在心里自嘲道。 “不是我在你跟前有意地嚼舌根,”她继续控诉道,心中的怨恨和委屈真如滔滔江水一般延绵不绝,“没有一回,她不把厨房给我作践得烂七八糟的,没有一回,她不把客厅给我作践得烂七八糟的。” 他的脑子不能再想了,于是只好闭上眼睛。 “哪回都是活还没干多少呢,”她的声音犹如效率最高的机关枪里射出来的一梭子一梭子的子弹一样,呼啸着刺入他的脑海中,让他感觉真的是生不如死,甚至是死了也不得安生,“倒是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弄得和打仗的样,一片狼藉,哪回都是她走了以后,我再跟着收拾好半天才能弄利索。” “你说说,她来这里,名义上是来伺候我的,可实际上呢?”她又开始问他了,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纯属做无用功,“到底是谁伺候的谁?她又邋遢又懒,她这不是故意来咱家作践我的吗?” “咱家的衣服就是臭了,她替我洗过一件了吗?”她开始举例子了,这也是论证自己观点的一种好方法,她天然地就会使用这招,“咱家的地就是脏得不能入人眼了,她替我拖过一回吗?” 他想了一下,觉得她说的应该是事实。 “我都不明白,她回回来咱家都是干嘛的呀?”她如此问道,又一次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叫他根本就无从应对。 “我有时候都怀疑,”她终于快要做总结性发言了,正如再大的洪水也有消退的时候一样,他也终于看到点希望了,因为他觉得天快亮了,“你到底是不是恁娘亲生的。” “这个事你根本就不用怀疑,”他在万般无奈之际,只能用这种自我戕害的办法来化解她心中那片无限的仇恨了,“你可以怀疑我不是俺爹亲生的,但是你不用怀疑我不是俺娘亲生的。” “那是因为,你要不是恁娘亲生的,我估计她连往咱家来都不会来一步,我说得对吗?”她好像把世间的一切都给看透了的样子,冷冷地说道,而且口气十分生硬和尖利。 她知道他是说不出来什么的,所以她才敢这样说的。 “随便你怎么想吧,”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想要通过逗她开心的方式来迅速结束当前不利局面的那种奢望,转而有气无力地说道,“反正是亲生的也好,不是亲生的也好,我还不至于要去花钱做一个亲子鉴定,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 “我倒是觉得你确实该去做一个亲子鉴定了,”她带着嘲讽的意味愤愤不平地说道,语气中终于不全是仇恨和抱怨了,而是非常意外地有了一丝开玩笑的成分,只是她根本就没意识到这句非常含蓄、内敛和低调的玩笑话其实一点都不好笑,“不然的话,真是没法解释恁娘对待你的那些行为。而且,我说出来的,还不到她干出来的三分之一呢。” “谢谢你嘴下留情,”他异常平静地回应道,终于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了,“积了这么大的口德。” 她随即给了他一个无味的沉默。 “好吧,”他带着不得不宽容的语气淡淡地说着,一心想要替她圆了那个说笑话的梦想和努力,“等我攒够了做亲子鉴定的钱我就去做,省得你整天怀疑我不是亲生的。” “不是我无缘无故地怀疑什么,”她大声地抗议道,不想承受任何不体面的名声,“是她可疑,是她的做法十分可疑!” “你的心情好点了吗?”他柔声地问道,此刻已经心如止水了,“只要你高兴,你说什么都可以,你骂谁都行,我不在意。” “讨厌了,我是那种随便说别人,随便骂别人的人吗?”她终于肯破涕为笑了,于是便趁机撒娇道,并不失时机地打了他一粉拳,这一拳虽然痒在他身上,却疼在她心里,“恁娘那么对待我,我和她红过一次脸吗?” “我在她跟前说过一句难听的话吗?” 这倒是没有,真没有。 “我哪回不是照顾她的面子,对她笑脸相迎、以礼相待?”她又笑靥如花地自夸道,“叫你说,我这个儿媳妇做得还不够好吗?” “够好,确实够好!”他道,心里似乎有点暖意了。 “其实吧,我也就是在你跟前稍微地发发牢骚罢了,”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向他抛了一个略显暧昧和挑逗的,但也却足够让他感到讨厌和鄙视的眼神,“要叫我和她正儿八经地吵架,我还真干不上来呢,我可不是农村那种死不讲理的恶老妇女。”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噢,对了,”她突然又雾雾怔怔地杀了个回马枪,搞得他有些措手不及,虽然还不至于目瞪口呆,但是也离此不远了,“那回恁娘看我捂着鼻子从厨房跑到卧室里,然后打开卧室的窗户透气,她就直接说我脸上,你就不能戴着口罩做饭吗?” “你就那么不能闻油烟味吗?” “你说说,她这叫什么话呀?” “难道说我不能闻油烟味是装的吗?” “难道说是我自己想吐的吗?” “肯定不是呀。”他装作打抱不平的样子道。 “我几乎都快要被肚子里的孩子折磨死了,她还这样说我,你说我能不生气吗?”她笑眯眯地抬头看着他,嘴里甜丝丝地说道,“我但凡能闻一点油烟味,我还用得着让她来做饭,看她的那张老脸吗?” 他又好言好语地劝慰了好半天,她才稍微好了点…… 这次笔试,就是申论那场,他本来可以考得很好的,但却硬是被一泡突如其来的尿给憋砸锅了,因为入场前他光想着家里的烦心事了,竟然忘记提前去趟厕所了,可谓是严丝合缝地在阴沟里翻了船。 “你看看你炒的土豆丝,那还能叫土豆丝吗?”在空气已然变得凝滞不通,气氛十分紧张的申论考场上,他有好几次想起了他临出门前她对他发出的阵阵抱怨声,“挺生烂不熟的,看着就让人干哕,还一点盐味都没有,你难道想淡死我啊?” “另外就是,油也放多了,”他真的不能再想她当时说的那些话了,再想下去他整个人就全完了,“而且还没怎么熬透,闻起来一股子呛人的豆腥味,腻歪死人了。” “这些事我都说你多少遍了,你就是不长记性,你到底是什么脑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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