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水库是什么时候建的呀?”晓樱神情专注地望着山下那一汪笼罩在淡淡的薄雾和闪耀的金光之下的粼粼水面轻声地问道,以便和脸上那副十分好奇的样子相区别,或者想要轻轻地掩饰点什么小心思,她现在还不能毫无保留地把一切思想都完整地呈现给他。 “公元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七日。”桂卿干脆地答道。 “什么,你连哪一天都知道?”她一脸的诧异和惊奇,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他的眼睛大惑不解地说道,“真是服了你了,就算你在水利局工作,也不至于记得这么准吧?” “哦,也许这是在你家门口的原因——”她又道。 “其实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啊,”他打算尽快破解她心中的迷惑,于是就直接告诉她了,“你看,在水库大坝的北头有一个石头的纪念碑,就是青灰色的那块,看见了没有?” 说着,他用手尽量精确地指了指口中说的位置。 “是,好像有一块石碑。”她边说边快速地看向他指的地方,唯恐找错了位置,显得自己眼不够尖,心不够细。 “那块青石碑上左边的位置写着……”他极为自豪地说道,眼睛正义凛然地望前方,好像曾经亲身经历过那个特殊的年代,“右边的位置写着……上边的横批是……正中间竖着写着……怎么样,你要是不信的话,一会可以下去对照一下,我对着这一库的水向你保证一字都不差,包括标点符号。” “哇,到底是自己家门口的老古董,看来你对它熟悉得很嘛!”她翘起大拇指由衷地赞道。眼前就一个人,她也只能赞他了,因而不免显得有些廉价,不过在他听来还是很珍贵的。 “那是啊,家门口的碑文这么简单,我要是连这个都记不住的话那未免也太没用了,况且这个东西比古诗文好记多了。”他故作骄傲地说道,仿佛越是不谦虚就越能体现出两人之间关系的亲密。 “你看到村子东南角那个石头的土地庙没有?”为了继续证明这种亲密是确切无疑的,是能够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是充满无限希望的,他更进一步讲道,“就是那个像大型鸽子窝一样的小巧建筑。” “嗯,看到了,那就是土地庙啊?”她顺着他手指的放向尽力看去,果然发现了刚才不曾注意到的东西,于是兴奋地说道,好像真的从来没见过这类东西一样,“噢,那个庙的旁边是有个石碑。” “我能完整地把那上面的碑文背下来,你信吧?”他吹嘘道。 “我不信!”她今天特别爱说谎。 “哼,你是想亲自验证一下,对不对?” “是的,让你说准了。”她笑道。 “好吧,那我今天就让你耳听为实!”他抿嘴一笑,自信满满地说道,接着便抑扬顿挫地背诵起石碑上的内容来,“北樱村古称落凤山村,又名穷命庄,其始建土地庙位于村东北角山路北侧,后移至村东观音庙南隅,两庙一体,交相辉映,各受香火。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因公拆除后,再未重建。一方沃土养生,万千神灵赐福。少了一方护佑,实为一大憾事……今当中华盛世,教化日深,礼贤之风大兴,文化尊古,民心向善……吉卜黄道,破土营建,经三义君不懈努力,原计划顺利实施,各方款项及时到位,工程圆满竣工。今当神庙落成之日,将此义举立碑题名,永以为范,以待后人效法之。张文轩撰文。” “另外,”背诵完碑文他又补充道,“土地庙上的对联是:土生万物保五谷丰登,地载千福佑四季平安。” “呵呵,好灵巧的一张嘴啊,”她听后不由得感叹道,算是发现了其中的亮点之一,“这位撰文的张老先生倒是挺会说话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非常巧妙地避开了一些事情。特别是后边那句‘今当中华盛世,教化日深,礼贤之风大兴,文化尊古,民心向善’,更是让人大生河清海晏之感,时和岁丰之慨啊!” “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他狗尾续貂道。 “你又扯哪去了啊?”她嘲笑道。 “一点都没扯啊,我是顺着你的思路走的,”他愉快地反驳道,虽然受到嘲笑,却开心得不得了,“难道你不觉得就算是文景之治、开元盛世重现,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那是啊,”她笑眯眯地给他挖坑道,“如果你带着一颗很容易满足的心或者一颗特别喜欢感恩的心来看待这个世界的话,那么你总会觉得很幸福,很温馨的。” “你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了90年的高考作文题,《玫瑰的花与刺》,”他凝望着她那宛如一潭碧水的深藏着丝丝忧郁和感伤的大眼睛静静地颇有感触地说道,“我觉得你就是那个说‘妈妈,这是个好地方,因为这里的每丛刺上面都有花’的那个小女孩,心态很好,很阳光,很健康,用世俗的眼光来看简直是无可挑剔。” “不,我不是那个小女孩,”她坚定地说道,令他感觉有些意外,“但是我很喜欢那个小女孩,这不一样。” “这其中有什么根本的区别吗?”他佯装不解,故意问她。 “有,那个小女孩比我要幸福。”她如此解释着,让他一时半会摸不清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样倒是增加了某些趣味性。 “你之所以会这样想,只是因为你长大了。”他又如此说。 “也许是吧。”她有些怅然若失地说道,同时非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路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也不屑于再和他多说话了,似乎他在无意中已经把她得罪死了。 “你知道在关于春天的诗句里,我最喜欢哪一首吗?”当晓樱从孤寂悠远的遐想当中重又回到现实中之后,微微一笑,突然向桂卿问道,给他来了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对她的敬畏之心又加深了一层,恰似六寸的蛋糕变成了八寸,价格也跟着翻了一倍,使买主一时难以接受。 “我的天哪,你这范围划定得也太大了吧?”他吃惊道,看起来很配合的样子,让她心中感觉宽慰了不少,“古往今来描写春天的诗词多如牛毛,你让我怎么猜啊?” “怎么,很难吗?”她冷笑着问,笑得非常矜持。 “那是相当的难啊,反正你是感觉不到!”他故意皱了皱眉头,又抿嘴笑了一下,做出一副坦然地承认甘拜下风的样子后才回道,“我琢磨着总不至于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吧?更不至于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吧?虽然我很喜欢这几句——” “你要采取排除法吗?”她就是喜欢这样问。 “要用排除法,那还不得把我给累死啊!”他睁大眼睛说着,然后又把语气软下来,讨饶似的央求道,“那是医生惯用的比较严谨的招数,我可干不上来,我没那个脑壳。干脆还是您稍微动一下金口,直接告诉我答案得了,省得我没边没际地胡思乱想并进而胡言乱语,老是不对您的胃口,老是惹您心里不爽。” “什么‘您、您’的,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她抗议道。 “你,你,行了吧?”他道,“你快说吧,Miss Li?”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她未理会他的调皮和幽默,而是痴痴地望着南边金光照耀下墨绿色的走马岭,将心中包藏着多年的诗句轻轻地念给了走过路过的阵阵春风。此刻春风倒是比他还重要,不免使他折了些原本就无所谓的面子。 “崎岖与时竞,不复自顾虑。春风振荣林,常恐华落去。” “怎么?”她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来叹道,却是一脸疑惑和惊奇的表情,满足了他小小的虚荣心,“原来你会背诵《子夜四时歌》呀!” “春歌二十首,夏歌二十首,秋歌十八首,冬歌十七首,对不对?全部七十五首歌,我全都——” “全都能背下来?”她更是吃惊了,都开始张口结舌了。 “全都记不住,”他哈哈大笑道,显然是在逗他玩,逗人玩的乐趣果然不小,他都笑得合不拢嘴了,“不过,偏偏你刚才背的那首,还有我刚才背的那首,我却记住了。” “看来你对那几句有特殊的感情喽?”她问。 “非也,就是记住了而已,没有任何原因。”他道。 “噢,这点我相信。”她承认道,很温顺的样子。 “你首先信任一个人,”他又适时地总结了一番,一旦无聊起来也不怕惹她烦,且大有滔滔不绝之势,“然后信任他说的话,而不管这个人说的是什么,这就是人品的力量,不可阻挡的力量。” “哎,哎,此处严禁自夸!”她打着手势提醒道。 “好,好,我不自夸,”他摇摇头摆摆手,兴趣颇高地说道,表现得像个很听话的孩子,“如此花红柳绿的大好春光,你平时又那么喜欢附庸风雅、吟诗作赋的,何不即兴来上一首,以资纪念啊?” “喂,你又要不怀好意地取笑我了,是不是?”她皱眉道。 “第一,我敢吗?”他露着大牙笑道,心里的蜜又招引来了更多的跳着舞的小蜜蜂,“第二,我有必要吗?第三,我忍心吗?第四,我取笑别人从来都是正大光明地进行,根本用不着不怀好意、曲里拐弯,就像真理一样,从来都是坦诚至极的,□□的!” “你也太直接了吧?”她低头抬眼道,别有一种风情在其中。 “直接,印象才深刻嘛!”他仰脸回道,却躲避了她的目光。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她不情不愿地嗔目撅嘴道,其实心里还是很欢喜的,只是不能表现得过于直接罢了,“不过,这可不是接自来水,拧开水龙头就有啊,而且我要事先再强调一遍,你不许笑话!” “你放心,目前来说我还没有笑话你的资本。”他承诺道。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她又调侃了一句。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山东的好汉武二郎,”他耍着贫嘴催促道,真像个常年论月地走街串巷卖野药的山村汉子,“快动手吧,噢,不,应该说快动脑吧,我们多愁善感的没事总是喜欢伤春悲秋的女诗人。” 她无意再和他斗嘴,转而构思起一首闲词来。很快,她就念叨了一句“差不多了”,然后便轻轻吟了出来: 花儿醉,人儿游。阵阵春风,阵阵春风柔。又到杏 花盈枝头。桃红柳翠,桃红柳翠幽。 双燕飞,远凝眸。莺歌声长,莺歌声长留。我唤白 云拂小楼。风轻云舒,风轻云舒袖。 “噢,原来是《苏幕遮》的词牌啊,”他及时地赞道,却没拍手以配合声音,因为他从来都不喜欢落入俗套之中,“确实非同凡响,很有意境,也很灵动活泼。” “过奖,过奖!”晓樱程序性地谦虚完之后又拐着弯子笑道,那声音真的和百灵鸟的叫声差不多,看情形今天很有可能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天,“要知道,我是胡诌的,你是胡捧的。” “哦,感情咱两人这是拉二胡啊?”桂卿揶揄道。 “哼,随你怎么说吧!”她立马摆出一副不愿意再搭理他的样子,背过脸道,弄得他心里直痒痒,如同有一百只冥顽不化的猴子在里面瞎胡闹腾,恨不能立即将她的身子扳过来,然后再揽在怀里,同时好生地看着她俊俏的脸,还有她俊俏的眼。 “要不,你也来一首,助助兴?”未过几秒钟,她重又转过头来诡笑着刺激他道,弄得他心里更加痒痒了。 “哦,故意难为我,是不是?”他用右手的食指点着她道,然后又不失时机地夸了她一下,“你以为人人都有你那种本事啊?” “我真不是故意的,”她一脸无辜地说道,像是被冤枉了一般,“不过,我是诚心诚意的,哈哈。” “哼,你以为这就难倒我了吗?”他耿耿地说道,一副骨子里就不服输的轩昂气派,在她看来确实是帅帅的,很有魅力,“实话告诉你,还真未必!不过你既然要弄斧,就得选在班门前弄,对不对?不然的话那弄斧还有什么意思呢?” “然也,”她道,“知我者,你也。” “好了,”他道,“你且看老夫如何献丑吧!” 不消半根烟功夫他就憋鼓出一首烂词来,便摇头晃脑地吟道: 羡落草为寇,慕占山为王。 嚼牛肉,酒后高声骂娘。 举手间,能除暴安良。 横刀处,看山高水长。 何处寻,水泊梁山聚义厅? 一任俺,快意恩仇剑飞扬! “呵呵,说你胡诌,你可真会胡诌啊!”她喜不自禁地拍着白嫩柔弱的小手开口道,意外之喜来得太快太快,“你这个《寄生草》虽然编得很有趣,也很有英雄气概,但是和眼前的美景也有点太不相称了吧?让人感觉有些不伦不类的呢,算不得太好,算不得太好。” “你看你,跟不上形势了吧,”他直接笑话她道,并且觉得她说话不该这么自高自大,颇有点像孙猴子当年在菩提祖师跟前非要学长生之道的调皮样子,“不是我的风格和眼前的风景不搭界,而是你还没真正品味到其中的原委,或者说现在你对我这个人了解得还不透彻,不够深入,所以才认为算不得太好。” “你看啊,西边那座高高的高山,”他在畅快而又尽情地伺机消贬了一下她以求获得某种心理平衡感之后,遂指着西边的草莽山摆出一副言者谆谆的劲头来指教道,“就是你坐车绕过来的那个山就叫草莽山。据说以前一到社会动荡的时候,那里就成了土匪草寇的老窝,所以得名草莽山。这个山在本地来讲属于又高又陡的山,在青云县东边这一带确实算是比较高的山了,而且上边的松树林子也很密,表面上看起来也确实属于易守难攻的地方……” 她是在听,但是听得并不认真。 “那么,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他故作神秘地问她,眼睛里却藏着无数的答案,“不知道你能不能回答得上来。” “哦,什么问题啊?”她很开心地问道。 “你看啊,”他开始说了,“这座山虽然和周围的山相比较而言算是非常高大险峻了,但是它毕竟是孤零零地长在这里的,而且地盘统共也没多大,以前的土匪怎么就敢选在这里当老窝呢?难道他们就不怕被人家围困起来包了饺子吗?你要知道,孤城独郭历来难守啊,何况是一座占地不大的孤山。” “咦,是啊,人家虽然打不上去,但是要是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也够山上这些土匪喝一壶的。”她果然想不出其中的道道,只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这个她有些崇拜的人,也有些喜欢的人。 “这座山虽然说表面上看是一座很普通的山,”他随后缓缓地解释道,也不再卖什么关子了,“大概像一个尖顶帽子一样,但是等你真爬上去之后你就会发现,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要是能像大鸟一样从天上往下看,一下子就会弄明白这里边的具体原因了。它上边是一个整体面积很大而对外的开口又很小的‘C’字形山坳,在里面藏个几百人根本不是问题,而且更巧妙的是,你从外边还一点都看不出来里边有个大山坳。以前那些土匪也很聪明,他们沿着那一圈山顶垒起来一道又高又厚的寨墙,同时把那个小缺口建成寨门封起来,外面的人一般情况下根本就奈何不了里边。” “这样说来的话,”她想象着说道,试图理解他说话的要旨,“他们要是有足够的粮食和水,再加上有充足的武器弹药,坚守很长一阵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对啊,”桂卿爽快地笑道,同时用很赞赏的眼光轻来轻去地看着她,大有一种“眼前人就是心上人”的样子,“所以这个草莽山虽然离城不远,本身也没有什么战略腹地,甚至连条像样的退路都没有,但是在历朝历代的战乱时期却都能被土匪相中,就是这个原因。以前我和俺庄上的小孩就经常到上边去玩,到现在山顶上长长的寨墙和那些石屋什么的基本上都还和原来差不多,反正那些大石头谁也搬不走。” “那听你这么一说,回头我可得上去看看。”晓樱畅想着道。 “我也好长时间没上去过了,”他略显遗憾地说道,如果有机会真想和她一块上去好好地游玩一番,“不过你过来的时候,看见路北边的那一片石头了吗?” “就是草莽山东边和南边的那一片吗?”她意趣盎然地问道,然后又非常肯定地说,“嗯,看到了,太漂亮了!” “那叫绵羊石,也叫卧牛石,”他得意地宣传道,平生头一次觉得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其实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以前附近庄子里的人都喜欢在上边晒瓜干晒花生什么的。” “以后要是好好包装一下,这个地方绝对会成为一个很不错的旅游景点的,”她一边继续任意地幻想着,一边由衷地赞叹道,多少有点想要在此隐居的意思,“真是太美了,我今天可是不虚此行啊!” “嗯,那倒是,你想啊,我能让你‘虚此行’吗?”他嘿嘿地笑道,同时把深邃而又纯净的眼光再次投向西边的草莽山。 他天真地幻想着要是能穿越到从前兵荒马乱的年月,去当一名比神仙还逍遥快活的专门和腐败无能的官府对着干的强人,也许真是一桩天大的美事呢。沐浴在和煦的春风和温暖的阳光里,他放任思绪随意游走,乱七八糟地想着:“如果我当了强人,一定抢了她来当压寨夫人,压什么寨并不重要,只要她当夫人就行。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这件事光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和豪情万丈。果然是每个人都有一个五彩缤纷、气势恢宏的江湖梦啊!” 他正在那里自顾自地意淫着呢,她却冷不丁地说道:“你刚才说,我对你这个人了解得还不透彻,不够深入,是不是?” “哎呦,我还以为你忘了这个茬呢。”他的江湖梦适时地醒了,毕竟眼前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才有可能被他捉摸到手。 “你说我跟不上形势了,我当然不高兴了,”她噘嘴抱怨道,似乎在他跟前使用这个动作已经成了难以更改的习惯,“我一不高兴记忆力就特别好,而且还特别爱挑别人的毛病。” “噢,我明白了,惹着你了是不是?”他调皮了一下,这绝对是年轻人的专利,“这样吧,我给你敬个礼,道个歉,如何?” “哎呀,谁稀罕你给我敬礼和道歉啊?”她用非常难得的非同寻常的撒娇的语气回道,“我只不过是想让你知道,我并不是对你了解得不透彻,不深入,而是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有些事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这中间还是有和很大出入的——” “哦,是吗?”他觉得她的话真的有些夸大,便问道,“尽管你这样说让我感觉非常荣幸,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你一下,不要随便夸口为好,毕竟人心叵测啊,嘿嘿。” “本姑娘向来不爱随便夸口,”她底气十足地回道,如同专门挑了今天这个好日子和他对战博弈一般,大有棋逢对手和将遇良才的舒服感觉,“更何况今天是在你面前,那我就更不敢信口开河了。不过呢,听了你刚才胡诌的那几句话,倒是让我想起了巴蜀鬼才魏明伦曾经给电视剧《水浒传》写的歌词,就是后来被毙掉的那个,你知道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他呆着脸回道。 “我个人感觉,”她轻松地笑道,“那首歌词的意境和风格和你刚才胡诌的那几句话倒是非常接近,也许你会喜欢听。” “怎么,他还写过这个?”他又一次孤陋寡闻了。 “咦,你真不知道吗?”她摆出一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道。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博学多才啊,”他变相地夸奖她道,再一次变得低贱了,“对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骗你是小狗。” “算了,狗那么温顺可爱的小动物,怎么能拿来比你呢?” “哎,你什么意思啊?”他有些急了。 “哎呀,我能有什么意思呢?”见他一下子就上道了,她便更进一步刺激他道,“我是说,你怎么能和狗比呢?” “得了吧,这句还不如刚才那句呢,”他耷拉着脸指出,就知道她是有意为之,“我暂且先忍着吧,反正是怎么都说不过你的。你还是把你刚才说的歌词背背给我听听吧,别光在这嘻嘻哈哈地胡闹了。” “好吧,既然你真不知道,那我就大大方方地背给你听听吧,看看我究竟了解不了解你,”她嬉笑着翻了翻黑白分明的柔情似水的大眼睛,脆生生地背诵道,显示出她在性格方面存在着惊人的复杂性和可观性,绝对不是寻常的女孩子,“水浒惊涛卷,英雄怒火燃,民间血和泪,朝廷骗和瞒。梁山弟兄都有苦,大宋官员多姓贪。苛政猛于虎,冤案积如山。效忠无门路,仗义受刁难。忠也难,义也难。好人一生不平安。悲歌慷慨啊,悲无用。借酒浇愁啊,愁更添。反也难,顺也难,委曲求全也枉然……” “此地虽暖,但也不宜久坐,久坐必生凉意,”桂卿起身提示道,并抬手拍了拍裤腿和屁股上两种不同的灰印子,“咱再往东走走吧,那边的树比这边多,不像这边全是些酸枣子和小枯树枝子。” “好啊,正好我也歇过来了,”晓樱边起身跟着他往东走去,边温顺地带口回应道,“不过,我觉得这边山上的石头比东边的好玩。你看,这些石头上面的小圆圈多像一个个小漩涡啊,而且仔细看起来每个小旋涡还都不一样,和人的指纹差不多。还有这些一层一层的土黄色的石头,造型和纹理也都挺好看的,特别像一块一块摞起来的干煎饼。” “那是啊,要是没有你看见的这些麻片薄板石,俺庄上的房子连屋顶都盖不成,”他指着山下的那些石头房子揭示道,“你仔细看看庄子东边那些房子,几乎全是石头片子盖的屋顶。怎么样,你觉得漂亮吧,有没有感觉到一种独特的美?” “这就是传说中的石板房吗?”她问道,眼睛为之一亮。 “对你来说可能是传说,但是对我来说就是活生生的现实,”他多愁善感地说道,其实有些不必要,“现在俺奶奶还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呢,她都住了一辈子了,也习惯了。” “那你们家这次翻盖的老房子,是不是也是石板的?”天外来客轻轻地问道,虽然也怕伤了他的心,但还是问了。 “不是的,”他很耐心地解释道,想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文明更潇洒一些,以便给她留个更好的印象,虽然这种所谓的好印象未必就能给他带来什么好运,“像俺爹娘这一辈人,他们结婚的时候盖的新屋虽然大部分还都是石墙石院子,但是屋顶基本上全都是瓦片的了。你像最近这些年盖的房子,其实和平原地和湖地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全部是砖墙和水泥楼板盖的顶,特别是这两年,连水泥楼板都没有用的了,全部是现浇的楼顶,多少年都坏不了……” “山乡巨变啊,这是——”她脱口道。 “喔,连周立波的小说都搬出来了呀。”他勉强着笑道。 她嘴角一扬,嘿嘿地笑笑,没再搭话。 两人于是就沿着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顺坡往东边走下去,前边不远处正是一个马鞍状的小山坳。山坳向阳的一面,凡是有点泥土的地方全都开满了淡紫色的地丁花。这些小花就像一位位娇羞、内敛、自得其乐的东方传统贵夫人一样,安静地绽放在这温暖、博爱、慈悲的春天里,默默地吐露着自己精心酝酿的点点芬芳。在这些紫花地丁中间零零星星地绽放着一些亮黄色的蒲公英花朵,给人一种温馨和向上的强烈感觉。他们目光所到之处,还有一些开紫色花朵的老鸦瓣,摇摇摆摆的样子看起来也特别漂亮,特别有风情。山坳那边,是和刚才他们走过的山头相对立的另一个山头,只是山势更陡峭,占地也更小一些而已,樱峪水库的灰白色大坝正对着它。 “既然你们这个庄叫北樱村,那么应该是樱花比较多吧?”她终于提到了这个她早就该提出来的问题,因为他对此已经渴望了很久很久,他觉得只有这个问题才是他想象中的规规矩矩的问题。 “你知道那些白花是什么花吗?”他停下一直都在刻意引领着她的脚步,悄然转身向南,用手指着山下一片或百或红的花海,静静地问她,“还有那些粉红色的花?比白花还要鲜妍明媚的花。” “粉红色的是桃花,这个我知道,”她自信地笑道,然后又感觉到了一丝疑惑,“至于那些白色的花嘛,我觉得应该是梨花,对不对?” “你说对了一半,”他开口笑笑,特别温顺柔和地说道,“那些白花当中除了普通的梨花之外,还有一些是杜梨花,一般俺都叫它野梨花。另外还有一种白花,那就是令人心驰神往的樱桃花了。” “怎么,樱桃花是白色的吗?”她很认真地问道。 “也不全是,”他像个一贯严肃的大名鼎鼎的植物专家在普罗大众跟前偶尔想要展示一下令人景仰的大家风范一样笑道,“樱桃花大概可以分为两种,即白樱桃花和红樱桃花,现在咱看到的是白樱桃花,表面上看它和梨花很像,但是它的花朵下边比梨花多了一些绿色的小叶子,而红樱桃花还要再过一个星期左右才会全开,现在基本上看不到。” “噢,是这样啊——”她稍稍迟疑地点了点头,脸色又微红了一下,白嫩的脖颈上闪着耀眼的充满活力的光泽。她就差没直接吐舌头了,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她虽然叫晓樱,但是却并不知道樱桃花居然还分为红白两种颜色。 好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啊,他想。 他始终都觉得樱花的意象与“物哀”的美学源头密不可分,其中潜伏着一种令人怜惜和伤感的哀婉情绪,尤其是白樱花更是具有此等功效。不消极日,落花时节到来,片片花雨义无反顾地从枝头落下来拥吻大地,以一种决绝皈依的柔美姿态,化作暗香沉泥,永归尘土。那带着姣美、凄切和幽怨色彩的薄薄花瓣承载着世间的凡夫俗子们断然看不懂的款款深情。花朵的落落洒洒会很自然地带动着看花人的深深感动,甚至是顷刻间的潸然泪下。幸福,定会牵握在沾满花香的掌心,时光的轻弦浅吟定会轻饶在细细的眉弯处,流连于嫩嫩的心尖上。他热切地盼望一场盛大无比的樱花雨,那洋洋洒洒的绝美画卷,定会全心全意地妆点好他细腻多情的内心,赋予他今后全部岁月一种独特的安详与宁静。 他尽情地想象着她轻倚樱花树干,抬首,举眉,定睛,看片片花瓣如雨纷落,顿生芊芊柔情,丝丝情愫,浪漫之情顿时漾满了所有的时光。树上依然开着的樱花如白雪一般,唯美且坚定,渲染出璀璨至极的色彩,那时倘若微风吹过,本就摇摆不定的花瓣应风落下并随风起舞,世界真个是如梦似幻,叫人沉醉不已。在这圣洁的樱花树下,他难忘她素颜缱绻,笑靥如花,难忘她一舞姿婆娑,纤指流萤,瞬间绰约了多少柔情和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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