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吾家小狼初懂事的喜悦之情，张月亮在周一早八也能精神抖擞坐在第一排狂记笔记。 不出意外，孔熙然依旧没来上课，但人各有志，张月亮也只是努力让自己的笔记看起来更加整洁好方便孔熙然在期末复习时复印，不再多虑。 张月亮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大课结束，她收拾书本文具，就看林倩直奔自己面前，阵仗简直像餐厅服务员抓捕逃单客人。 “张月亮，导员找你是不是要说保研的事？” 被质问的张月亮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群里辅导员让你上完课去找她！”林倩急吼吼地说道，引得周围同学侧目。 “我看看。”好学生张月亮大部分时间没有上课用手机的习惯，这才打开社交软件，就看辅导员在班级群里@自己，要自己去办公室，却没提具体是什么事。 “不知道——我不读研。”张月亮背上双肩包，不想和林倩多费口舌，“拜拜。” “怎么可能……喂，张月亮，张月亮！” 林倩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学生人群中，张月亮快步走进本系办公室，心里也正奇怪辅导员为何忽然找自己。 推门进办公室那刻，张月亮一颗心如坠冰窟。 她立即清楚辅导员找自己是要做什么了——她的父母正站在办公室相互讨论着什么。 张月亮几乎要落荒而逃。 辅导员先前以过来人身份教育张月亮一家人没有隔夜仇，谁知今日一见，心说这夫妻真不是什么善茬，女儿现状一无所知，日常联系都没有，当辅导员夸张月亮成绩优异年年奖学金，张月亮的母亲第一反应不是骄傲自豪，而是怎么能赚了钱都不帮扶下家里。 导员身后站了这两尊大神难免焦躁不安，无心工作，正对张月亮这系第一优秀学子翘首以盼，是以张月亮一推门进了便瞧见了她，赶紧招呼：“张月亮！你爸爸妈妈来看你——” 这话说得好听，但张月亮知道这是自己搬家后父母找不到自己才又寻到学校里。 “爸，妈。”张月亮硬着头皮问好，又对辅导员说麻烦老师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儿过不去啊。”辅导员赶紧打圆场，“月亮，带家长参观参观我们校园，咱校区绿化还是很好的。” 原本目的便是找到张月亮这个不孝女的张父张母同辅导员自然没什么好多说的，和张月亮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的大门。 “这学校是挺好，志鹏到时候肯定比这还强。”张妈妈跟丈夫感慨，而张爸爸没有答话，只是瞧向背着书包冷着脸的大女儿。 “有事？”张月亮带路来到校园中相对清净所在，语气冷淡。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什么……”张妈妈脾气不好，当场就要发作，被丈夫拽住。 “别理你妈。”张父沉默片刻，“这不是……就来看看你。” 若是像母亲这样急躁的问责态度张月亮还有办法招架，但父亲这样的温和语气，反倒让张月亮不能继续浑身是棱角地同家长交谈。 “……我挺好。”张月亮干巴巴地回答。 “那就好，呵呵。”张父同样尴尬，不知如何和女儿对话下去。 “她能怎么不好，你没听那老师讲，她今年又得了奖学金，六千块！”张妈妈打断这没有实质内容的对话。 听到与钱相关的内容，张月亮的警戒心迅速升了起来：“你们找我什么事？” “月儿，我们毕竟是你父母。”张爸爸语气和缓，但充满威严，“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张月亮心头涌过无数反驳的实例，但她最终只是敷衍点头应下：“当然。” “你弟弟今年复读还不知道会考成什么样。”张父由衷叹气，家里女儿成绩比儿子好，阴盛阳衰，未免太过可惜。 张志鹏成绩平平，张月亮早就知晓，但她的确不知此刻被父母提出来有什么意义。 “你养的那个狗，不是可以拍照片放到网上挣钱？”张妈妈也想起今天出门前丈夫对自己的劝诫，闺女长大了翅膀硬了，和自己家不一条心，得说些软和话劝，不能来硬的。 张月亮一时没能理解母亲的意思，但并不意外他们了解到老魏的相关信息，毕竟老魏的网络热度在那里摆着。 “能挣点小钱，怎么？”张月亮试图含混过去。 “你不马上就要毕业了？很快就能挣钱了。”张母沉不住气，“那个狗不然送给志鹏吧！” 这话猛地一听，张月亮简直想笑。 老魏并不真的是狗，他拥有自己的独立意志，哪可能说给张志鹏就给张志鹏？何况做宠物博主也并非养狗这么简单，此刻“老魏环游世界”账号的大火，与孔熙然的用心经营和老魏的配合离不了关系。 而再多用理性去想想这话，张月亮便只觉胸闷气短。 她的东西，只要是好的、能被瞧上眼的，在父母心中就都该让给张志鹏。 “我不能给志鹏。”张月亮当即拒绝。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自……”张母沉不住气，被张父拉住。 “不是说送给志鹏。”张爸爸才是更有话语权的那个，他制止妻子，“咱家就算做不了一碗水端平，怎么也不能短了你的。” 张父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惜张月亮早已失望了太多次，无法再对家长抱有任何期待。 “我看了，关注你的粉丝光一个平台就有几百万，你早晚会忙不过来。等你结婚有了孩子，还会更忙。”张爸爸劝着张月亮，“志鹏毕竟是你亲弟弟，你总不能便宜外人吧？找自己人帮忙总归是安心。” 张月亮很想问究竟谁才是外人，但她不愿再学校生事端，只是低头沉默着。 见张月亮不答，张妈妈不由有些心焦，她推搡了下大女儿：“说话啊，难道你不乐意？” 当然不愿意的张月亮被退地倒退了一步，她一抬眼，就看见林倩正站在不远处惊讶地望着他们三人的对峙。 莫名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张月亮脸上发烫，上次被父母堵在出租屋还是老魏陪在她身边，这次却只能依靠她自己了。 依靠自己双手挣钱养活自己已经接近三年，老魏也曾称赞过她能在大逃杀之中活到最后，张月亮以为自己绝对是坚强勇敢的代名词，但此刻，张月亮仿佛变回了爷爷葬礼后，跟着陌生的父母坐大巴来到城市的那个局促不安、紧张到小腿都在发抖的小孩。 已经长大成人，拥有选择权的张月亮，再次无法为自己争取任何权益，她仿佛待宰割的鸡鸭，无力扑腾着翅膀，却仍旧被掐住脖颈离开地面。 老魏说胜者嚣张败者投降，不服就打服他们，咬断他们的喉咙，看他们还敢来闹，但这实在不是人类社会的通行法则。 可老魏不懂，这是她的父母，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对她有生养之恩，与她有割不断的联系，这永远不是她一句话便能抛之脑后的存在。 若是今天父母来索要的是金钱，张月亮也许还会动摇，可他们提出的竟是老魏——哪怕老魏没有选择权完全听由张月亮指挥，她也绝对不会将老魏拱手让人。 这种滑稽可笑的要求刺痛了张月亮。 张月亮习惯了在家人面前谨小慎微，总是牺牲一切取悦父母，满足他们任何需求，被需要对她而言是种奖赏。 而这是错误的。张月亮同老魏谈过，同孔熙然谈过，在网络上查找过理论知识，她明白一切道理，也在脑中排演了千万遍，但真的做到依旧困难。 张月亮回忆着老魏世间一切繁文缛节与习俗都不被他放在心上的轻蔑表情，鼓足勇气开口：“我、我不愿意，凭什么给你们？” 吐出第一个字时张月亮的还在焦躁，说到后面便逐渐流畅起来。 “那是我的狗，我永远都不会给任何人。”张月亮打定主意，鼓足勇气，“你们别再来学校找我！” “好啊，你个没良心的，自己发达了便对生养你的父母和弟弟不管不顾？” “那你报警啊！”张月亮近来时常上网，学了不少噎人方式，“反正狗永远是我的！” “你这丫头！” 在张月亮的嘲讽下，张爸爸也夹紧了眉头有几分动怒。 “志鹏？你怎么来了！” 而这时的张月亮却一脸惊讶望向父母背后，两人不由转头向后看去，却只见熙攘的人群中，并没有自己儿子的脸。 夫妻二人疑惑不解，再次转头看向张月亮，只见女儿正一手托着书包一手抓着手机毫无形象地狂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自己。 “志鹏不在啊？” 张妈妈还没反应过来，被丈夫拖拽着胳膊狼狈跑动起来。 “死妮子诈我们，快跟上她！” 张月亮这些天遛狗锻炼出的长跑能力此刻得到了十足的展现，迅速甩开父母一段距离，本就年长的双亲在陌生的校园环境中很快失去张月亮的踪迹，只得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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