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江在水提着几只礼盒,后面跟着游与明,敲开了丞相府的门。 日正当空,她寻思着其它时段上门坐着愣聊都挺尴尬,遂选了午时上门,提前一天递了拜帖,拎着礼——或者说饭费,来赴宴。 “哟,江在水,又见面了。” 白乌安坐在院中桂花树上,见她从路上走过,低头打了个招呼。 领路的小厮忙行礼:“见过三少爷。” 白乌安摆了摆手,从树上跳下来,向江在水走过去,目光看向她身旁:“这是?” “我朋友,青风堂游与明。”江在水简单介绍。 白乌安此前阴差阳错的,倒是一直没见过游与明,闻言点了下头,权当打过招呼。 游与明不喜欢和人社交,没觉得被忽视,反而挺舒适的继续隐形。 白三少悠悠哉哉地走在江在水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闲聊。 “你这带的什么?” “一点薄礼。” “知道是薄礼,我问你具体是什么。” 江在水挺无语地看他一眼,从小厮的手上拿回那一沓礼物,抽出来一个盒子递给他:“你的,自己拆开看看吧,一会儿就别找我要了啊。” 白乌安没想到她真就直接给,下意识接过来,一顿,又给塞了回去:“那我不问了,你到时候一并给我吧。” 还挺有仪式感,江在水暗笑。 她看出白乌安其实挺高兴,没准是抱着一种“小伙伴来找我玩了”的心态,眉梢眼角都带着放松的惬意,还沿路给她介绍院中景致。 两人闲聊着往丞相府的宴客厅行去,走着走着,白乌安脚步突然一停,脸上的轻松惬意一瞬间散了个干净。 江在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前路上正站着一位贵公子。 此人一袭靛青色长衫,腰间系着如意纹绸腰带,头上束着莲花样白玉冠,眉眼间与白乌安颇为相似,却要成熟许多。 江在水几乎瞬间便猜到此人是谁,就见他含笑一礼:“江大小姐,游小神医,久仰,长羽有礼了。” 江在水同游与明齐齐还了一礼,道:“白二少爷,谬赞了。” 白小少爷不满地“啧”了一声。 白长羽闻声看向他,喊道:“绾仔,怎么见了哥哥也不吭声。” 白乌安不情不愿地拉长音:“二——哥。” 人间讲究成年后取字,男女皆是十八,白长羽今年十六,白乌安才不过十三,都还不到年龄。[1] 江在水这是第二次听别人喊白乌安“绾仔”,稍一想就明白了这个小名的来由,抿唇一笑。 白长羽是个标准的名门公子模样,举手投足都带着大家族养出来的贵气,他微一颔首,歉意地同江在水道:“舍弟顽劣,让江小姐见笑了。” 江在水哪敢笑这脾气不好的小少爷,连忙否认:“没有没有,白三少性情率真,我们很聊得来。” 白乌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是江小姐为人豁达大度。”白长羽客气道:“父亲记着今日两位会来府上小坐,特意摆了宴,派我出来迎,两位请。” 江在水一笑:“白二少爷请。” 白长羽等待的地方离宴客厅没几步路的距离,几人没说上几句便到了。 丞相府财大气粗,宴客厅也修的宽阔明亮,上首一张八仙桌,两侧两张太师椅,白丞相与白夫人端坐其上,下首依次摆着数张桌椅,一名少女坐在右手第二位,正端着茶盏啜饮。 见几人进来,少女轻轻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一福身,声音轻柔婉转:“见过江大小姐,游小神医,二哥哥,小女白长灵,此厢有礼了。” 江在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说这丞相府的规矩属实繁重,难怪白乌安那小子成天臭着一张脸。 想归想,她还是入乡随俗地还了礼,又同上首的丞相夫妇行了晚辈礼,这才在下人引导下落座。 白乌安在后面没个正形地站着,见他们总算客套完了,打了个哈欠,朝右手第三个座位走去。 他刚跨出步子,就听白丞相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乌安,今日江小姐她们是来找你玩的,你坐过去陪客人。” 白乌安身形霎时顿在原地,一动不动。 本就不算松弛的气氛,因为这一话一静变得紧绷了起来。 他背对着江在水,江在水看不清这小孩的神情,正想着要不要打个圆场,就听白乌安笑了一声。 那绝对不是高兴的笑声,小少爷声线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话音里却是不掩饰的尖刻,“爹,江在水她们来找我玩,你摆什么宴会啊。” 白丞相被他落了面子,脸上变得不好看,“你怎么和你父亲说话的!” 白夫人连忙在一旁劝:“乌安,你父亲是怕你一个小孩子不会招待客人,失了礼数,这才帮你办了这个小家宴……” “哦?”白乌安看向她,眼角带着讽意,“小家宴?那我怎么不见大哥的影子?” 这下连白夫人也挂不住脸了。 “绾仔。”白长灵的茶碗落在瓷做的盘上,“叮当”一声脆响。 她柔声喊弟弟,“客人看着呢,莫跟爹娘置气。” 白长羽坐在她上首,低着头拨茶叶,知道弟弟不怎么待见自己,遂不发一言,免得火上浇油。 白乌安还算给自家姐姐面子,息了声。 他和她对视片刻,转身,大踏步走到左手第三位,一撩衣服下摆,落了座。 江在水和从始自终当哑巴的游与明齐齐松了口气。 她趁着没上菜的功夫,吩咐帮她提着礼盒的小厮将东西送了出去。 修仙之人没那么多讲究,江大小姐从小到大就一个栖谷勉强算是小丫鬟,又被她留在了渡城,此番来赴宴,也没觉得自己不带个下人有什么不对的,借了人家的小厮顺手就用了。 白家众人内心不知做了什么判断,面上都是客气地接了礼。 只有白乌安,刚刚还对礼物好奇地不行,现在接了东西,却只是气闷地放在一边,看都没多看一眼。 江在水与白丞相打着官腔聊了几句,低头喝茶,顺便微微侧首瞟他。 小孩子嘛,在这种半社交性质的宴会上,肯定更想坐在自己亲近的哥哥姐姐身边,而不是两个认识没两天的陌生人。 江在水很能理解小少爷的心理,借着下人上了菜、大家子弟食不言的空档,凑过去说悄悄话:“你不看看我给你的礼物吗?” “不看。”白乌安戳着盘子里的豆腐,把它碾成碎末末,“不好奇。” 孩子气。 江在水从小就是“最小的孩子”,家里有哥哥宠着,在外面也是洋洋意气的“小天才”,大家对她都有些长辈对晚辈的纵容。 寥寥几个小师弟小师妹,都是小大人一般少年早熟,难得碰上这么个“小孩子”,她突然油然而生一股身为姐姐的责任感。 ——也是白乌安纨绔得不像寻常小孩,反倒从另一角度和她“臭味相投”,否则以她的性子,别说责任感,不把麻烦精甩给游与明就不错了。 有了责任感的江在水很耐心,“看看嘛,他们喜欢什么我不知道,礼物都是随便选的,只有你的是我精心挑选的哦。” 白乌安耳朵动了动,心不在焉的搅了搅盘子里的碎豆腐,期期艾艾,“……什么礼物?” “你自己看才有惊喜感。”江在水卖关子。 白乌安抿着唇,瞄了放在一旁的盒子一眼。 片刻,又瞄一眼。 就是不伸手。 江在水都替他着急,嘎嘣嘎嘣嚼着脆骨,被震地脑仁一动,福至心灵道:“我突然想起来,里面的东西不太好让你爹娘看见,你拿到桌子下面,悄悄打开。” 白小少爷“哼”了一声:“你当本少爷是什么人?” 他说完,招手叫了个小厮,让他挡在自己桌前布菜。 然后“光明正大”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满满的棉花与绸缎,和一个陷于其中、死死密封着的琉璃瓶子。 瓶盖上用特殊手法黏接着一片红木——炼制过的赤柳木,其性坚韧而富有弹性——同时以精细的手法焊接着白钢丝,与瓶身上的机关形成一个卡扣,使瓶子可以反复启封而不会漏气。[2] 琉璃难炼,赤柳难得,更何况是炼制好的这么大一个工艺精美的瓶子。 然而却比不上其中透着浅橘色的液体更令人好奇。 “这是什么?”白乌安伸手摸了摸瓶子,问道。 “哼哼,你有所不知了吧。”江在水撑着下巴笑道:“这是我和阿弋研究出来的一种饮品,名叫‘气泡饮’,制作麻烦,但口感新奇,和酒有点像,却不会醉人。” 她点了点桌面,稍微摆了个大人的架子,“小孩子别总跑去喝酒,小心喝坏了脑子——这瓶是橘子味的。” 白乌安扬着下巴睨她一眼,不屑道:“都和你说过了,我天生千杯不醉,喝酒是但求一败,又不是为了酒的口感。” 话是这么说,他手上却是十分小心翼翼地将盒盖盖上,把它轻轻放在一边,离桌沿一尺的距离。 好在丞相府的桌子够大,不然都不够他折腾的。 江在水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口是心非的动作,小声问:“你现在还不高兴吗?” 白乌安把小厮挑好刺的鱼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肚,“我没有不高兴。” 好吧好吧。江在水妥协,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谁让你是小少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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