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3 尹风最后的记忆停在跟一群人在山花海树楼里喝酒，可一睁眼，他却一个人躺在弟子院的地上。 在地上睡了一晚，浑身酸痛，心里窝火。 “师兄？！师兄？！” 有人急匆匆推门而入，见到他，比见到自己老母还要高兴：“师兄！” 尹风刚好一肚子火没地发，只是没等他开口，乌泱泱一群人涌进来，个个红光满面，在他面前跪伏成一片。 “恭喜师兄！贺喜师兄！” “恭喜师兄！贺喜师兄！” “…………” 见状，尹风那一口已经到了嗓子眼的火气生生卡住，心念几转，绷住神情，若无其事地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师兄就别谦虚了，我们都已经看到了！” “是啊，师兄，不止我们，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 尹风扫了眼前众人一眼：“看到什么了？” 语调平平，似询问，又似考验。 “那自然是师兄在琼英榜上的排名了！” “师兄这么快便登上琼英榜，我等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一夜之间，又赢过束平，琼英榜上跃升百位……师兄英明神武！天资过人！” 尹风“噌”地起身，不知是起猛了还是别的缘故，身体直晃。 “师兄！”众人赶紧围上来，将人扶住。 不等他解释，旁边人已经先开口：“想必是昨夜耗费了太多灵力，师兄要不还是先去床上休息一会儿。” “是啊，师兄身体要紧。” “不！”尹风声音轻颤，断然拒绝，什么都顾不上了，手直直指着门口。 “快！快让我去看看！” 直到亲眼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之前束平的位置上，尹风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看着自己的名字，脸上似笑又似哭。 皇天不负苦心人！ 皇天不负苦心人啊！ 结果一回头，却见一群人难掩疑惑地看着他，尹风陡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脑子转得飞快，正色道：“我们都是师兄弟，在你们面前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昨夜那一战，我与束平打得是难舍难分，到最后已是精疲力尽，当时脑子里只想着怎么将毕生所学都使出来，至少不负这一路拼搏，根本就顾不上究竟是谁输谁赢了。” 众人恍然大悟状，忽又纷纷抱拳。 “师兄实在叫人敬佩！生死关头，竟能做到全然忘名利于身外，如此品性，举世难求！” “师兄就是我们的榜样！不对，是世人之榜样！我们都要向师兄学习！” “应当建庙立像，叫世人可以日日参拜，日日接受师兄之精神熏陶才是！” “对！建庙立像！” “世人之榜样！” “举世难求！” “…………” 扶珠站在角落里，看着不远处那群振奋激昂的人，默默解开缠在手上的长巾，拿着一角。 一道比血色更浓的火光凌空而起，瞬间咬上那缓缓垂落的方巾，转瞬，便烧得连灰都不剩。 烧吧，烧得再大些。 * 尹风在琼英榜上一夜飞升，排名比尹豕还高，待他回到弟子院时，他住的那个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来请教指点的。 “我哪有资格指点别人，不过是受尹豕师兄赏识，受天清宗栽培才有今日。” “尹风师兄过谦了，师兄若是没有资格，那还有谁有？师兄放心，若他日能出人头地，定不会忘师兄的大恩大德。” 尹风扫了人一眼，叹气摇头：“知道你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太心浮气躁。修行，那是一朝一夕的事吗？那是需要经年累月的苦修。” “哪能一见别人上了琼英榜，就开始稳不住了呢？你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别着急，沉下心来，脚踏实地的好好修炼。在天清宗，你们大可放心，只要你有真本事，就绝不会被埋没！” “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这些车轱辘话就别说了。”站在外围的一人没好气开口，“还说什么是靠人赏识，你现在琼英榜排名都比他高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此人是新进宗门，先前与尹风并不认识。 尹风现在正是春风得意时，却当着这么多人下不来台，气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指着人质问：“你叫什么？!” 又指天对地道：“我对尹豕师兄之心天地可鉴，就算我现在侥幸高了几位，我对师兄的敬重也绝不会消减半分！” “说得好！”有人拍着手穿过人群而来。 人群纷纷让开，一见是尹豕，尹风立马满面是笑地迎上去：“师兄！” 还是对人点头哈腰的。 尹豕拿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抬手拍拍人的肩膀：“我果然没看错人。” “师兄火眼金睛。” 尹豕笑：“你这是夸我啊，还是夸你自己？” “我天资愚钝至此，哪里担得起半句夸奖，也就师兄心慈还时不时赏我两句。” 尹豕含笑瞥了尹风一眼：“你这张嘴，岂止半句，我看，担一百句也不为过吧。” “也就是幸得师兄耐心，愿意听我说，不然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不值半分钱。” “你现在琼英榜排名比我还高，就算没这张嘴，那也是极贵重之人。你要是不值半分钱，那我岂不是更不值钱了？” 尹豕轻飘飘说完。 尹风听得脸色陡变：“师兄明鉴，就算给我一百个，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存这样的心思啊！ “没有师兄抬举，我怎么可能有今天，师兄大恩，没齿难忘！绝不敢心存半分不敬！” 尹豕听完，勾唇笑了起来，拍拍尹风僵住的脸：“跟你说笑呢，这么紧张干什么。”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 尹风咽咽口水，赔着笑，直点头：“师兄心如明镜，什么都瞒不过师兄。” 尹豕忽话锋一转：“刚好，我有件事想交给你去做。” “师兄尽管吩咐。”尹风没有半分犹豫，当即应承下来。 尹豕眯着眼看他：“我记得你刚进天清宗那天，跳那个粪坑，就属你跳得最积极最标准，这几日新进来的人比你差远了，你身为师兄，亲身给他们示范一下吧，那一个个猪脑子怎么教都教不会。” 尹风脸色一僵。 周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落到他身上。 脸僵得有些厉害了，尹风想要笑又笑不出，嘴角不自觉抖了好几下，最后忽然一拍胸脯：“师兄放心，把他们交给我，我一定把他们驯得服服帖帖的，一定叫师兄满意！” 尹豕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尹风：“怎么，现在爬得太高了，连人话都听不懂了？我没叫你驯他们，我是叫你，亲、身、示、范。” 尹风嘴巴动了动，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能发出声。 气氛一时间凝滞。 眼见就要到极限，众人心都往上提时——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尹宝儿带着几个人出现在院门口，直接看向尹豕：“你是不是又在欺负他们？” 尹豕自然矢口否认。 因为尹宝儿的出现，气氛骤然缓和，最后尹豕追着尹宝儿离开。 尹风暗松口气。 “一时为奴一世为奴。身上沾了屎味，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人群里不知是谁讥讽一句。 听到这话，尹风脸色难看。 等尹豕一走远，跟尹风关系近的人将院子里的其他人都撵了出去，院门一关—— “真是欺人太甚！” 房间里，一人愤然拍桌。 “是啊，就算有提携之恩，但在今天这样的大好日子，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另一人附和。 “就是，师兄已经给足了他面子，话里话外都是感谢敬重，不管人前人后从未说过他半分不是，还要做到什么程度，竟然这样侮辱人。” “说实话，他不过是指缝里漏了点风，师兄能有今日，上琼英榜、赢束平，哪件不是靠自己，他尹豕是帮了什么？是出过半个法器，还是出过半招？师兄念他的好，那是师兄知恩图报，没想到有人竟把自己当盘菜了。” 尹风出声制止：“话还是不能这么说，尹豕师兄毕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我的好师兄啊，你清醒点吧，现在你念别人的好，别人却只想着怎么把你踩在脚下，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是啊，师兄为人，就算外人不清楚，难道我们还不清楚吗？师兄能有今日，那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自己拼出来，挣出来的。” “是啊，那都是师兄你自己的功劳啊。” “以前逼不得已，只能仰人鼻息，如今师兄已有此成就，何苦还要看这种人的脸色？” “就是，师兄当初是明珠蒙尘，就算没有尹豕，那也有其他人赏识，照样能有今日成就。” “他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好爹，师兄若不是被出身所累，怕是早已扬名紫云，何至于沉寂至今？” “…………” * 扶珠在尹顺住处没有找到他人，连带着凌峋也不见踪影，以为他们是跟着人群去了尹风那边，然而她在院外等到人群散尽，也没有见到他们两人，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四处寻找。 整个弟子院都被她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不由想到之前长生的事，心下一沉，扶珠急匆匆往外走。 途中撞见几人—— “……听说是死了弟弟，脑子就不正常了，前不久还跟尹风叫板呢。” “啊？那刚刚那些人落在他手里岂不是很惨。” “最惨的还是那个一直帮他的那姑娘，也没能逃过……” 扶珠抓住几人问他们所议论之人在何处。 * 这臭气熏天的污秽之处，扶珠没想到自己还会来第二次。 不过这一次与上一次稍有不同，周围用荆棘围了起来。 荆棘又高又厚，仿佛一面高墙，站在外侧，甚至都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啊！” “不要！求求你不要！” 荆棘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少年惊恐求饶的声音。 扶珠当即点脚一跃，越过那片荆棘。 待看到荆棘这边的景象时，不由得怔愣住。 她以为那荆棘似墙，当身处其中才发现，其实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里面有不少人，却都是老弱妇孺，一个个哆哆嗦嗦缩在一个角落里。 而唯一强壮的尹顺正揪着一个少年的后衣领，连拖带拽，将人往那粪坑里扔。 那少年跟长生一般年纪，身形一样消瘦。 “咚”的一声闷响。 人被毫不犹豫地推了下去。 没等人上来，尹顺又回头去抓人，这次一把抓过将一个小女孩护在身后的凌峋。 凌峋修为没有尹顺高，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尹顺！尹顺！”凌峋急声叫着他的名字，像是想要将人的理智拉回来。 “你不能这样做！” 然而，人却充耳不闻，将她拖到粪坑边，掐着她的后颈将她往粪坑里摁，嘴里念着：“谁敢不遵尹豕师兄的命，就别怪我无情。” 从尹顺口中听到“尹豕师兄”四个字，扶珠浑身一震，随即抬手一挥。 仿若一座山似的压着凌峋的人被一道劲气震开。 扶珠上前将凌峋一把拉起来。 人没什么大事，只是身上沾了不少秽物。 粪坑里的少年冒头，挣扎手乱抓，凌峋赶紧伸手拉住他，扶珠搭把手一起将人拉上来。 扶珠回过头去看尹顺，脸还是那张脸，可是不过几日未见，他莫名变得无比陌生。 “你在干什么？”扶珠质问。 尹顺捂着胸口咳嗽几声，起身，恶狠狠地盯着扶珠：“来得正好，省得我到处去找你。” 扶珠蹙眉，不解。 尹顺继续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不懂规矩的漏网之鱼，如此卑贱还敢在尹豕师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今日落到我手里，我就替师兄好好教教你们，什么叫规矩，什么叫尊师重道！” 这些话从尹顺的口中说出来，对扶珠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尹豕……师兄？” “你难道忘了长生是怎么死的吗？” 尹顺一把揪住扶珠的衣领：“别跟我提长生！” 扶珠没出手，只是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尹顺将她一把推开：“就是因为我记得，所以才不能让他白死！” “所以你就去做了尹豕的爪牙，把手伸向这些人？” “天道如此，与我何干！” 扶珠默然凝视着他，半晌，抬手一掌轰倒那片荆棘墙，让众人离开。 看着自以为坚固的荆棘墙在她手里就跟纸糊似的，尹顺愕然：“你……” 走在众人身后的扶珠听到尹顺的声音，停下脚步，浅浅回头，道：“这世上不止一个未得长生的长生。” “而如果你想让这世上更多的人变成长生……” 一顿：“那我就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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