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刘姝归宁。 谢家车马已不是第一次行驶到刘府门前,此次却是新婚夫妇一起盛装拜访。前一日早就得到消息的任筱,清早便在家坐不住了,在家门口徘徊许久,直到看着远远行来的车马,喜色浮在面上。 等到二人下车向她郑重拜礼,更是眼睛都朦起一层水雾。 “母亲。” “诶。” 任筱微微笑着先将女婿扶起,又扶起容光焕发的女儿,左右瞧瞧,尽是欣慰的笑。半晌说不出话,还是刘惔提醒,才将二人迎回府中。 进了府门,又是一层礼数,先行奉茶对任筱改口,而后去刘老爷灵牌前告慰。 香点三柱,礼过三拜,将香插在炉上,礼成。 刘姝对父亲牌位微笑道:“父亲,我成婚了,今日回家来,给您见见我的夫婿。他姓谢名安,人很好,待我也好。我们会照您嘱托那般,踏实度日,好好过活。” 谢安今日才算见过岳丈,更对牌位郑重道:“岳父,我会照顾好小姝的,请您放心。” 夫妻二人又是一拜,这才在任筱陪同下退出祭屋。 几人站在院中,刘姝向刘惔使个颜色,刘惔就将谢安请去前堂议事,留给母女二人小话的空档。 将母亲请回后院,刘姝神色才透露出些许焦灼,握着母亲的手欲言又止。 任筱打量她神色片刻,缓缓道:“姝儿有话要说?” 刘姝思量好一阵,才对母亲道:“母亲,若是男子有隐疾,可有什么办法食补?” 瞧见女儿为难,任筱先是想了几个土法子酿在嘴边,开口前猛地意识到她在说谢安,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前堂,话出口,语气分外不敢置信:“安石?” 刘姝微微蹙眉道:“其实成婚那天我来月事了,母亲也知道,一趟月事得起码五天,所以我们一直未曾圆房,这事在谢家也被安石瞒了过去。但是昨日,我随安石出席端午宴,安石表妹庄怡送了我很多男子壮阳补品,甚至还有女子专用的玩具,就搞得我有些不确定。 “我从未听说安石有这方面的问题,但是月事之后,回到东山难免要圆房。我想先同母亲商量一二,届时若真有问题,我也好知道怎么为他补身子。” 听完女儿倾诉,任筱颇为心疼地握住女儿手,嘴里不住念叨:“寻常人家儿郎十五就成家了,怪不得安石二十才成婚,找的还是咱家这种无权无势的。” 刘姝颇为好笑地提醒道:“母亲,刘惔今年二十,也没成婚。” 任筱摇头道:“那可不是一回事。你哥身体母亲知道,不习武,但健康得很。这么多年来挺多好人家来说亲事,都是他自己拒绝的。惔儿无权无势,仅靠一身才学,在婚事上尚且如此抢手,以安石门第而言,没道理二十岁才成婚,更何况提醒你的,是他母亲本家的表妹呢。” 眸子微动,刘姝好奇道:“本家表妹提醒,会有什么不同?” 任筱轻叹口气道:“门第高如王谢几家,名声在外有望继承家主职责的儿子,大多不会只有一个夫人。外人攀姻亲既代表对此人前途看好,男子喜欢多子多福就也不吝多娶。一如安石父亲娶六位,大哥谢奕有三房。所以正妻不论出身,要识大体,能容人。我猜,庄怡约莫性子很好吧?” 见着女儿点头,任筱笑笑继续道:“那她约莫是一早被看好,要嫁给安石当正妻的。为什么没成,值得商榷。但人家提醒你是好意,这得记住。” 刘姝沉默片刻,没能说出什么。 任筱见状更是轻叹,抚抚女儿脸颊,劝道:“虽然安石求娶时,同我、同你哥都承诺过,除你之外不要别人。但姝儿你得明白,人心易变。真要有妾室入门,只要安石同意,你是拦不住的。所以对于女子而言,子嗣重要就重要在,无论男人怎么变心,还有孩子作为情感寄托:每日陪你说话,老了也有依靠。 “今日归宁,本就是想嘱咐你,无论后事如何,早点要孩子对你是好事。但安石若是这般,孩子难说,日后怕是你会被谢家难为。届时只能希望,他明白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好好护住你了。 “实在不行,就回家来,母亲在呢。等母亲不在了,惔儿也要保护你的。” 刘姝应言落泪,抽着鼻子嚷道:“瞎说什么。母亲还要陪我很久的。” 任筱却只是笑着,将刘姝眼泪一一抹去,安慰道:“母亲自然是要陪你们的,看惔儿成婚,看你们都有孩子,将来见着你们父亲,还能跟他聊聊外孙和外孙女——不管他们姓什么,总是我女儿亲生的,你说是也不是?今日说这些,是希望你对日子,心里做最坏的准备,以便于将来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至于束手无策。无论何时,我对你,对惔儿,只有一个愿望: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刘姝含着泪不住点头,眼睛通红,跟兔子似的。 任筱更是乐道:“我的姝儿这么娇气,回前堂可要叫姑爷笑话呢。” 刘姝不满地瞧母亲一眼,扁嘴道:“还不是母亲,好端端的说什么呢。” “好好好,是母亲错了。” 等刘姝随母亲从后院归来,谢安瞧见回来一个兔子似的红眼女郎,登时从席间站了起来。片刻前同刘惔清议丹阳局势的男子,仿佛不是他似的,眼神愣愣呆呆,仪态更是全无。 即便是刘姝察觉他视线,摇头作安抚,谢安依然望向任筱,欲言又止几遭,像要讨个说法似的。 还是刘姝把人扯在身边,再同兄长与母亲温存几句,当即道别。 归宁之后,原计划便是直接回东山。 谢家马车缓缓往城外前行间,刘姝拿手给自己扇风,眼睛哭过一场,急需歇息,便闭目凝神,想着到了东山如何给谢安补身子的事情。 却不期谢安掀开车帘,对驾车的秉文道:“车停在前面僻静处,然后你出去走走。” “是,公子。” 在刘姝诧异间,车应言停在一处树下,秉文也离开,留下二人叙话的空档。 只见男人一脸严肃道:“小姝,东山那地,是我祖父受封,我父亲送给我这个及冠又没俸禄的人,管好自己衣食住行用的。也就是说,我需要东山,是因为我需要那里的地,养活自己和我手下的人。只要钱财按时到账,能维持生计就行,我们真的不是必须回去住。” 刘姝茫然问:“这事我们不是说过?我归宁大概是要哭的,你不必担心,礼数尽了就回东山么。” 谢安闭了闭眼道:“我喜欢住在东山,是因为建康这些需要应酬的人,我打小就天天见。他们成天互相斗,完事儿需要人居中调和,个个都来找我。我烦,才去东山求清静。但是如今我们成婚了,日子如何过我们得商量着来。你这么舍不得任夫人,我们大可以住在刘府,若你觉得不合适,我差秉文问邻居有没有想卖房的,我们住隔壁。我希望你嫁给我之后,每天都能开心过日子,而不是一切都迁就我。” 刘姝无语片刻,瞧不知在生什么气的男人一眼,将秉文唤回。 待马车再次启动,刘姝才开口安抚男人道:“回东山是我一早答应过你,但其实你都不必同我商量:向来只有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份。你体谅我,心意我收下。我们该如何还是如何,别因为这种事着急上火。” 谢安深深望她一眼,只见刘姝姿态端得优雅,神情更是平静如常。牵着他手,四目相对间,又是极轻地摇了摇:“好么?” 偏生夏日初炎,不及她烟波流转,叫他口干舌燥。 喉结蠕动一阵,谢安将视线转开,突然问:“夫人月事还没好吧。” “嗯。”刘姝自然地答,“算日子,回东山就好了。到时候……” 读懂她话外音,谢安无语片刻道:“到时候,我得先看东山积压的信件,有没有急需处理的,大约要先睡几日书房。” 话落到刘姝耳边,就变成另一桩锤,砸在了三个木箱上。 刘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男人,谢安又道:“东山归我管,去了我就是最大的,没人能管我们任何。我们慢慢过日子,也给你适应的空间。” 刘姝眨眨眼,端起客套笑容道:“好。” 马车两架,一辆秉文载他二人,一辆文茵守着三个木箱,护卫三人,慢慢悠悠行驶在路上。 盛夏五月,日头正盛,道路两旁尽是抽枝的庄稼,伴着无名碎花零星点缀,生机焕发。 驿馆休息一夜,刘姝思量母亲传授的食谱,想着让男人面子里子两全的法子,一夜没休息好。到次日出发,头脑昏昏沉沉,没听谢安多休息一日的提议,再次上路,只得被男人好生抱在怀里,倚着胸怀入眠。 一路时梦时醒,睁眼要么有茶水递在唇边,要么有扇子轻摆微风拂面。 又一杯水饮尽,谢安收回茶盏未发一言,又将她整个抱搂在怀中,照顾孩子似的抚着脊背帮她顺气。 刘姝头倚在男人脖颈间,声音极轻道:“抱歉。” 谢安低头望着怀中人,好笑道:“抱歉什么?” 神情疲惫难掩,刘姝还是弯了弯唇角道:“让你受累。” “你不让我受累,还能让谁受累?”谢安若有所思道,“我家小姝只有嘴最硬,身子娇气着呢,我以后得多多注意了。” 脖颈间被发丝轻轻磨蹭,刘姝将他腰身环住,仰头赞同道:“我也会照顾好安石的。” 被蹭得身体一僵,谢安强装镇定,追问起来:“照顾我什么?” 却见刘姝嫣然一笑,轻声道:“你猜。” 不待他问,又闭上眼睡觉。 呼吸均匀洒在脖颈,腰身更被轻轻环着。 是日五月,天气炎炎,让人心浮气躁。 谢安竭力忍着,才能不打扰她休息,便是心绪沉浮间,不住地叹息。 “小姝,我们可是成婚了。” 几番折腾,从清晨至正午,又至黄昏。 刘姝再醒来时,只觉得恍若身处集市,车外尽是喧闹。迷迷瞪瞪从谢安怀中坐起,揉着眼睛问男人:“怎么了?” 见她一日休整终于精神头好了些许,谢安才不疾不徐揉起手腕,笑道:“我们已经回谢家地界了。” “是吗?” “正要近黄昏,风也清爽,夫人若是休息够了,可以推开车窗看看解闷。” 刘姝神智尚未回来,推开窗子,未及观赏天色,首先看到车旁伴行数十人,男女老少,脸上俱堆着笑容。 瞧见窗子开,更望到车内二人,为首的妇人又惊又喜地招呼道:“公子,这位就是夫人?” 刘姝回望谢安等他解释,却只见男人微微一笑应着:“是。” 听到谢安成婚的喜讯,仿佛是自己得美事一般,望着她的神采尽是信服。恭喜之声从妇人传向周遭,更伴随车驾,从山脚一路漫到山腰。 直到抵达谢宅,二人下车,身旁拥簇之人不知轮换几波。谢安被自家田地的佃户拥在当中,争相问好。 刘姝还未适应,被文茵扶下车,主仆二人发呆的当,便看到身边秉文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将车马交给宅邸的下人,悄悄侍候一旁。 “公子公子,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您这次回来要住多久?” “公子去建康娶的新夫人,真美。” “何止是美,以公子的眼光,夫人肯定也很不错。” 所有眼光聚集在她身上,竟像是爱屋及乌,将她也当作了不起的人了。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